附生

作者:柳满坡

等电梯真到了后周围人没一个敢跟进的,全跑去坐隔壁那了。想到进大厅还会引起围观,祝微星太阳穴都跳。

姜翼摁了一楼。电梯门合上,二人在独处空间里依然维持这姿势就更诡异了。

等了十秒,祝微星没忍住低喃道:“我头晕……”

本以为这也会被姜翼当耳旁风,没想到下一时天地倾翻,他被小土匪放回了地面。

脚踩实的瞬间祝微星疼得要倒,被早有准备的姜翼推到电梯墙上靠稳了。

“你是泥巴捏的?重不得轻不得?”姜翼蔑视他。

自然比不上你钢筋铁骨,祝微星默默想。

按以往脾气,他该对姜翼道谢,毕竟来路靠人家,返程还靠人家。但小土匪这一套骚操作让祝微星实在说不出谢字,满满的羞懑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只能对墙生起了闷气。

他不说话,姜翼的话却变得格外多,仿佛故意。

“我当你大老远兴冲冲过来干嘛,原来为了挨打。”

一句话二十个字不到,除了标点全是槽点。没法和他讲理的祝微星直接选择沉默,用后脑勺对着他。

姜翼对着那圆咕隆咚的脑袋仍嘴巴不停:“脚废了,手也不想要,看来你还挺像我。”

祝微星疑惑。

姜翼:“都嫌弃你。”

祝微星转过头看他。

见到他生气,姜翼心情却明朗起来,脸带小嘚瑟,更显讨人厌。

“看什么看?”他挑衅地问祝微星。

祝微星扫了眼楼层数字,压下不甘,和他商量:“一会儿出去,你可不可以扶着我?”是扶,不是提,也不是扛!

祝微星说得很不得已,听来却颇有歧义,好像他特别稀罕姜翼扶着他一样。

姜翼好像也这样理解,态度傲娇:“美得你。”

祝微星:“……”

转眼已到1F,姜翼的手朝祝微星探来。

祝微星如临大敌,绷着身体瞧那修长有力的手指将要触到自己腰上。

蓦地,却在半道止了,绕去他胳膊处,将人半架起来,带出了电梯。

“麻烦。”祝微星听见姜翼在他头顶抱怨。

他看似被姜翼拖着走,实则大部分重量都分摊在对方那条手臂上,脚上负担锐减。

走进大厅时,祝微星终于说出了那两字:“谢谢。”

立时得到姜翼反馈:“傻子。”

……

那一边,直到瞧着电梯门合上,1306琴房前石化的众人才慢慢活了回来。

围观群众依稀退散。塑料三人组彼此对视,愕然之余还惊魂未定。

为什么那个不入流的东西会认识姜翼?

这疑问同时出现在三人眼里。

那以后不是都没办法找他麻烦?

刺刺尤气不过,踹了脚谱架要走,被辛蔓蔓在后面叫住。

“这份补过的谱你们不要?”

刺刺瞪她,又瞪谱,像在看垃圾:“你说呢?我家狗都比他填得好。”

辛蔓蔓生气:“我刚拍下这谱子拜托朋友发给了余众学长。余众学长认识吧?两年前校庆场校交响乐团演奏这版《动狂》时,他就是指挥。你猜,余众学长看了这谱后说什么?”

“说……什么?”刺刺直觉不妙。

辛蔓蔓嘲弄地吐出四个字:“完、美、还、原。”

说完,在三人组诧异的表情下,将谱收进包里,甩手离开。

“既然你们不识货,那我就带走喽,感谢大礼。”

……

这时间,大厅排队认输锐减,但离开的学生却多。祝微星没再被当大米,但两男生这样紧挨着往前,多少有些怪异,尤其一人身高外貌还特别惹眼。

几乎是被众人目送着走出琴房,待重新坐上那辆重机,祝微星大松口气。

抱着头盔,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姜翼。

姜翼已经有经验了,冷笑:“还没完是吧?”

祝微星硬着头皮:“我……我还要去趟学校超市……拿小蛋糕。”

姜翼哼:“不拿会死?”

祝微星老实:“不拿不会,但不拿就不能抽奖,不能抽奖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会死。”

姜翼点头:“那就去死。”

祝微星却道:“可我不想死,我才活过来没多久。”

他说得认真,漂亮的眉眼在夜色中含着坚毅和满满求生欲,盈烁发光。

小土匪的钢铁神经不知有没有被触到,竟没跟他抬杠,只静望着眼前人好一阵。久到祝微星都不懂他在想什么。

然后,姜翼跨上了车。

几个急弯重机停在快关门的小超市外,姜翼不需祝微星多言,自己进店里搬了两箱蛋糕结账。是爽快,就是气势跟夜半抢劫的只差一把西瓜刀的距离。

祝微星还担心对方没注意批发价,结果出来一问,比自己拿得还便宜五块,也是服气。

姜翼把蛋糕和祝微星的笛盒一起绑在车屁股上,表情充满嫌弃,似乎这俩玩意儿拉低了他爱车的逼格。

祝微星问:“你接不接受转账?”

又想到转账需要他的联系方式,忙改口:“或者我明天把钱给你。”

姜翼看了他几秒,像在评测这人居心,最后道:“明天给我。”

祝微星无所谓:“好。”

这回两人总算踏上回程,从U艺大门过,已不见那辆奥迪和车边的举花的男人。

夏夜的晚风在极速行驶中变得狂猛热烈,吹得前方姜翼的T恤猎猎作响,吹得后座的祝微星曝露在外的皮肤滑冷冰凉。

很凶,但很爽。

姜翼开得快,又走得小道,没几分钟就回了羚甲里。

7号楼下,在后车人还在解头盔未反应时,姜翼已将笛盒丢给他,故技重施的把祝微星从车上扛了下来。一胳膊带人,一胳膊夹两箱蛋糕,手上还不忘头盔,就这么不带喘地上了四楼。

祝微星都懒得反抗,反正黑灯瞎火也没人看见。就是担心姜翼是要把他丢门外还是跑去敲他家门,敲了又会不会吓到奶奶。

小土匪却在楼道口忽然停了脚步。

祝微星疑惑转头,便和一人大眼瞪了小眼。

几步之外,竟然站着苗香雪。

祝微星:“……”

这一晚还有多少惊喜等着自己。

苗香雪没开口,姜翼却先一步质问她:“你跑这儿来干嘛?”

苗香雪提着一袋水果,站在405室门外,那儿是梁奶奶和梁家兄妹的家。

“我能来干嘛,我找阿大啊,我有法律问题要咨询他。”苗香雪理直气壮,“梁老太说阿大没回来,不让我进去。我明明在阳台上看见他人才过来的。死老太婆刻薄小气,肯定骗我,问她孙子两句能死啊!”

她并不因说人坏话就收敛嗓门,喊得整个楼都能听见。

“我啊,明天就把年轻时穿得名牌裙子全送给阿小,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多见识见识外面的大好天地,早晚离开这个吃人的家!再也不回来!哼!”

姜翼深深皱眉:“你能管好你自己就不错了,还管别人家闲事。”

“你凭什么教育我?你不还管你妈的闲事吗?”苗香雪生气,沉浸于自我的思绪转了半天总算落到儿子身上,看看挂在他肩上的祝微星,毫不在意地问,“你俩怎么回事?”

苗香雪骂人的时候祝微星就使了小劲暗暗推姜翼勾在他腰间的手,想让他放自己落地,但那臂力极强的胳膊跟铁环似的怎么扯都没反应,倒让祝微星又憋红了脸。此时对上人家妈妈疑惑目光,只觉失忆醒来的所有尴尬都比不上今天这番经历。

见姜翼丝毫没解释的意思,祝微星只能自己说:“我……扭了脚。”

“这么不小心?!”祝微星语气泛虚,在苗香雪听来反而弱势可怜,激得她热心肠发作,又开始喝令她家长工,“快快快,赶紧让姜翼送你回家。”

说完自己先一步上前敲开了祝家的门。

“祝奶奶,你家微星伤到脚啦,我家臭小子给他一路扛着送回来了!!!”

好嘛,这一嗓子怕是能喊得前后三幢一百八十户左邻右里全知道7401今晚的意外和惊喜,彻底让祝微星刚才的小庆幸化为泡影。

祝微星脑袋垂下,认命。

听见奶奶询问自己伤势,又忙道:“只是扭了下,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你看看这脚脖子肿得跟馒头一样,”苗香雪进门,充当指挥,“儿子快把他放到床上检查检查,不要伤到骨头才好。”

姜翼先给他妈去了个警告眼神,让她别在人家家里吵吵,再把人放到了祝微晨的床上。

祝微星本想自己善后,结果长工在地主婆的催促下,又蹲他面前查看起了伤势。

费了番力才把鞋子脱下,祝微星的脚比手更白两分。姜翼本该一掌就能圈拢的脚踝,此刻却跟泡发了般粗了一倍,变成一只白白|粉粉的猪蹄,看着可怜又好笑。

“摔得那么严重?”苗香雪惊讶。

姜翼刻薄道:“摔得不严重,摔了之后到处瞎跑才作成这样。”

祝微星不语,权当默认。

姜翼盯着猪蹄看了两眼,又捏了捏,疼得祝微星抽搐着躲开,又被他不耐烦地抓了回来。

姜翼嘲笑他,”一点疼都受不得?小姑娘?“

祝微星心说那是一点疼嘛?你就是指着我痛处在掐。不过很快他就明白姜翼是在摸他骨头。有力的手指从他脚背一直摩挲到关节,又钳着猪蹄转了一圈仔细确认才慢慢松开。

看姜翼那散漫表情,祝微星猜应该没断也没裂。

“干嘛?不信?自己跑一趟医院花个几百照个X光呗。”祝微星的探寻目光被姜翼捕捉,误会成了不信任。

真没见过这么暴躁的,祝微星想。

“我信你。”他只能说。

姜翼给了他一个“算你识货”的亲切眼神。

奶奶提了药箱站在门边,是上回祝微星扎到手后特意买回来的。

姜翼看见苗香雪从里头挑了红花油要硬塞过来,抬手避开:“你想让他后几天脚都当装饰?拿冰袋来,没冰袋就用冰块或者冰水。”

盛夏时节家家户户都备了些冰,祝奶奶取了用毛巾裹着递来。

祝微星想自己敷,但碍于刚才的亲切眼神只得放弃。姜翼在这方面是专业,需要尽快好起来的祝微星该配合他,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今晚就一起欠了。

就是盯着姜翼给自己敷腿的目光有些多,祝微星略觉压力。尤以苗香雪的指导意见最难忽略,一会儿要长工别扯坏祝微星裤管,一会儿让他轻点,把姜翼弄得越发暴躁。

祝奶奶适时开口,“小苗,我们去客厅坐会儿喝口茶吧。”

“啊,好呀,我正好买了水果,给您吃啊。”苗香雪在梁家门外站得也累,便颠颠地去了。

倒是祝微晨一直没走,悄无声息在远处看着。他怕姜翼,又关心弟弟,左右为难。

祝微星安慰哥哥:“没什么事,不疼……”

话说一半,姜翼的毛巾已摁了上来,摁得祝微星最后一个音节走了调。

姜翼轻哧,看不得祝微星逞能。

事实证明冰敷的效果很快,即便治疗者手法粗暴,但祝微星的疼痛渐渐减轻。

姜翼将冰毛巾盖在他腿上,指挥角落的木头人去拿门边的药箱。

祝微晨哆嗦着照办,但也被吓光了最后一点胆。放下药箱就逃出了房间。

姜翼没看他,一把抓过祝微星的手。得到了预想中的反抗,他不说话,只收紧五指,似笑非笑地望着祝微星等他自己学乖。

祝微星很快识时务地不动了。

“自找苦吃。”姜翼训他。

祝微星反驳:“手是意外。”

“你不作死乱跑能有这种意外?”今晚姜翼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打击精准。

祝微星想,这人平时不讲理,一旦得了理,又不饶人。

不跟他一般见识。

“扎得什么鬼,那么丑。”对于祝微星早上新换的纱布,姜翼给予评价。

祝微星:“我只能用一只手。”

姜翼:“我用脚都比你扎得好。”

祝微星:“……”

好在那一脚没踩出什么万一,只被钉子敲破的老伤口有点发红。像为了炫技,姜翼扎得仔细,最后还给祝微星绑了个蝴蝶结。

祝微星瞅着那诡异东西,暗忖如果换做是自己给小土匪绑这么个玩意儿,对方能把自己的手折成三十六截。

“不满意?”土匪问。

祝微星:“没有。”

“你怎么没谢我。”

祝微星:这人今天是真的讨人厌。

祝微星:“谢谢。”

姜翼:“这么没诚意不如不说。”

祝微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