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小梅上初中的这一年，她量了自己的身高，一米六五了，还是要继续长，小梅捏了捏胳膊，太瘦了，还得长壮一些。
青春期抽条了的少女长手长脚，比同龄人高出一截，不止是身高高出一截，她的初中入学考试，比第2名整整高出了20分。
初中是在河对岸的学校里，小梅第一次大考便是第一名，镇上大人们也都知道这件事。
初中和小学不一样，初中的成绩意味着能够上高中，而小梅这个成绩太打眼了。
于是，在她九岁时就已经在镇上大人口中慢慢消失不见了的那些事情，伴随着这一次亮眼的表现，那件事再一次被镇上的大人议论了起来。
他们提到她的时候，总是摇摇头——
“成绩好有什么用呢？一个女孩子，名声毁了，一辈子就都完了。”
“他们需要这样的议论，小镇上的寡妇一般都是弱势群体，所有人都能够踩一脚。”审讯室里，女人不咸不淡地说道：“寡妇家的女儿学习争气？那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从小就品行不好。以后还是会嫁不出去。他们需要这些话来增强自己的优越感，尤其是有儿子跟我一个年级，成绩很差的那种，他们需要通过贬低我来抬高自己的儿子。”
“我们那里对一个女孩子的最大评价就是以后谁娶了你就有福了。对一个女孩子的最大侮辱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还有一些家里有儿子的人，会直接说，我绝对不会让我儿子娶这种女人，这就是最大的侮辱。”她仿佛在说自己的事情。
一些可笑的可悲的事情。
“我母亲也会受这种思维的影响。”
小梅和自己妈妈关系虽然不好，但也要回家。
她一回去，就看到妈妈正在洗衣服。
“小梅，你过来一下。”
小梅走了过去，她现在长高了，妈妈反而比她矮了。
“陈奶奶这段时间身体好不好？”妈妈看着眼前不再伶牙俐齿的女儿，仿佛只是一转眼，她就像是下过雨的森林蘑菇，突然一下子就冒个了。
小梅道：“晚上还是会咳嗽。”
“老人家是这样。”妈妈说道：“我今天出去，听她们说你考了年级第1名。”
“嗯。”小梅无悲无喜，只是肯定了这个事情。
李琴叹了一口气：“你一点长进都没有，你一个女孩子莫那么张扬，你小时候就是因为太张扬了，所以吃了大亏，这一次也是，一定要出这个风头吗？你现在也大了，也懂事了，也知道那些事情是怎么回事了，其他人本来就没有再说那件事情了，现在一听你成绩好，都嫉妒你，也都冒出来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以前的事情。”
小梅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你也莫想着出风头了，这样下去不行，以后谁还敢娶你？”
小梅道：“我不想嫁人。”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妈妈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不嫁人，你以后怎么办？别人会怎么说你？”
小梅道：“我管他说什么呢，我以后不会在这里了，我要去城里当法官。”
妈妈一下子被气笑了：“你当法官？我看你是想当屁官，就你这个样子，怎么当法官？你以后要是还是这个性格，你要是不坐牢，我就谢天谢地了。”
小梅只觉得一股深深的疲倦袭来：“你也不用管我，我以后就算是坐牢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总是说我重男轻女，你又不让我管，你看看你弟弟，你也别怪我更疼他，他比你听话多了。”
“那你管他去吧。”小梅说完转身就走了。
当你站在高处，其他人第一时间是想办法把你踩下去。
而你最亲近的人，也希望你不要站上去，因为你浑身散发着屈辱的过去带来的恶臭。
小梅往外走去，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十四岁的小梅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可长大以后怎么比以前什么都不懂还难受。
镇上的大人开始回忆当初的事情，反倒是之前由于性懵懂而讨论勾引老师的那些女同学，进入初中以后，她们有了新的爱好。
小说，那些故事中，男女主人公情情爱爱带来的刺激感，让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们上了瘾。
初中学校外面有一个小卖部，小卖部里面罗列着各种各样的小说，花5毛钱一天就能租一本。
好几次，班主任没收了封面花花绿绿的书，书被没收了是要赔钱的，于是班上经常鬼哭狼嚎，但也挡不住她们看小说。
小梅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前排的两个女孩子把一本小说夹在语文书里，立在桌子上看。
两个女孩子头碰着头，脸上带着笑，看得入了迷。
班主任开始往下走，两个女孩子丝毫没有察觉到。
梅路路抬起头，踢了一脚前面的凳子。
那女孩子被打扰到看小说，正要生气的时候，眼角余光里瞥见了那个恐怖的身影。
立马一只手把书抽了下来，往后一塞。
而班主任也已经下来了。
“交出来吧。”班主任道。
两个女孩子立马望向班主任，把语文书递给了对方。
“别装了，就你们俩那个成绩，能看语文书看得这么痴迷，还一起看一本？当我是傻子呢！把书交出来。”
“她没有带语文书，我们俩决定一起认真学习。”两个女孩子统一口径，说道。
班主任见她们这样，立马搜课桌，结果居然没有。
他有些奇怪，看了看后面正在写作业的梅路路，梅路路向来不跟任何人玩，是个孤僻的性子，又是个好成绩，应该不会帮她们。
班主任有些疑惑地走了。
班主任一走，两个女孩子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她们看的小说讲《半岛的光》，特别厚，定价是二十几块钱，要是被没收了，赔都赔不起。
她们回过头，就看到梅路路依旧在写作业，还是那副不跟任何人来往高高在上的样子。
但莫名地觉得她格外好了。
女孩子的友情来得就是这么快。
梅路路下课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书给了两个人。
两个女孩见她似乎并不想跟她们聊天，也不知道怎么跟她交流，只能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继续沉迷于看小说。
晚上，梅路路把初三的物理大概了解了一遍，她越来越孤独，也就意味着时间多，大量的时间都用在学习，自己年级的课本肯定是不够她学的，她读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初中的内容了。
大概翻了一下物理的课本，又准备去废书堆里翻物理资料书。
废书堆里，一本《半岛的光》躺在那里，封面上是两个帅气男孩子和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子。
小梅看了一眼封面，还是拿过了物理书的《一课一练》，坐回了桌子前。
夜很安静，能够听到不远处的小河流水声，偶尔夜莺传来了一两声低语。
小梅做完了今天的任务后，收拾了书桌，起身时再一次看到了那本书。
“你最后看了吗？”多年后的审讯室里，李警官问道。
“看了。”女人说道。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李警官出去了一下，原来是隔壁调查梅路路和老公殉情的案件的警官。
李警官回来，便接着刚才的问题，问道：“当时有没有想过长大以后会谈恋爱结婚？”
女人摇头：“没有考虑过。”
“那后来为什么会和他结婚？”
女人道：“本来也没考虑过，有一天我和他一起从法院出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他挡在了我的面前，他被一个要报复我的男人刺了一刀，受伤的时候，他还在担心没办法给我做晚饭了。”
“那一刻，我就知道就是他了。”
其他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实际上，我的爱情观并不是来自书里，而是来自陈奶奶。”女人回忆着说道。
“陈奶奶？”那个老公死了几十年都没有再嫁的老奶奶。
老一辈的爱情比较朴实无华，但用了一辈子去守护当年的爱情，也非常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