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杰比苏渊小着七八岁,苏家家道中落时虽然他还小重担轮不上他扛,但那段时期并不短,因而即便是他也记得那时候有多艰难,懂得苏渊是如何带着苏家爬到这一步的,所以一直以来对苏渊都是非常尊敬,即便当了好些年的七品县令也自知之明的不吵不闹安守本分,素来对苏渊言听计从,只是……
人是会变的!
未曾拥有过不知其滋味,也就哪怕向往却也不会多执着,多半能争就争争不到就算了,而一旦拥有过,哪怕是短暂的,也会忍不住去想念,恋恋不忘像毒药一般不停的蛊惑,不断的不断的催促要回到那个位置重新拥有,哪怕死皮赖脸不择手段,再加上某些人刻意的煽风点火就更不用说了……
好在,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苏杰那几十年言听计从的不善言辞,虽然一夜琢磨又一路反复练习,却到头来还是一句话没说出口,就被苏静卉这个侄女给堵了严严实实半天不知该如何答复才对。
不由的,苏杰本能看向苏渊求助。
苏静卉不禁好笑,却也一样的转眸看向苏渊,还道:“侄女的问题就那么难回答吗?二叔为何还要看向父亲?难道真是他给您找的大夫不行开的药不对症,您又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
干脆低头喝茶避开的苏渊一听,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却也还是抬眸就不悦的瞪向了苏静卉,倒是把苏杰吓了一跳,赶紧道:“不不不,大哥给我找的大夫很好,药也对症,若不是如此,我恐怕早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哪还能在这儿跟平郡王妃说话。”
他虽然想重回两淮避这家中妻妾相斗人冷眼的烦心事,可他却从未忘记自己跟苏渊是亲兄弟,是一家人,再加上他和苏渊左右算起来都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苏渊也从未因他是大哥官比他大就处处摆架子对他颐指气使,这么些年来大小事都是商量为主……
横竖怎么算,他都没有必要得罪苏渊,反倒要凭仗苏渊的地方多得是,自然不能让苏渊父女二人因他“失和”!
没人比苏渊更清楚苏杰的为人,可苏杰被权势冲昏头脑差点酿成大祸又是事实,不教训一实在说不过去,更要以防他日后再犯……
干脆抿唇不语,把茶放回了桌上去,由着苏静卉继续“敲打”苏杰。
那撒手不管的样子,可把苏静卉逗乐了,忍俊不禁甚至笑出声来,却是让本就误会了此时更加误会的的苏杰惊了个一怔,傻傻搞不清楚状况的看着苏静卉。
“看着二叔的心到底还是向父亲的,我也就放心许多了。”苏静卉回他浅浅一笑。
苏杰愣了愣,憨憨道:“也就这么个亲兄弟……”旁的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而且还是一脸懵懂的搞不清楚为什么话题就跳到这边来了。
苏静卉笑,突然问:“说起来,那日祖母寿诞时还见着了二叔那新进门的刘姨娘,模样自是没得说了,又是个知书达礼可人的,二叔可真是有福气。”
这话一出口,苏渊和苏杰都是一怔,而一怔过后,苏杰就满脸通红了。算起来,那刘姨娘也不过才比苏静卉大几岁而已,她那话的意思,可是说他老牛吃嫩草?
只是这样?
苏杰虽然不善言辞,但也不是个真笨的,横竖想着苏静卉一个侄女特地提起叔叔的小妾都觉不对劲,却又想不出所以然,只好试探性的又问:“我倒是真不知此事,敢问平郡王妃何时在哪见的她?”
那日苏老夫人做寿,虽然没准备大办,但来贺寿的人实在不少,府里人手忙不过来,就连两房小妾都用上了他倒是知道的,可……怎么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哪间小院就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是听说我在那个院里,特地去拜见的。”苏静卉道。
苏杰一怔,倏地抬头惊愕的看着苏静卉,见苏静卉也正看着他,虽然神色平静,可他却还是不知哪来的一股慌张,匆匆就低了头去避开:“平郡王妃恕罪,我,我实在不知这事……”
若是刘姨娘对面与苏静卉碰到,上前打招呼也是顺理成章,可既然苏静卉说她是在一间院子里,而刘姨娘是因为听说她在才特地去拜见的……
当时,苏静卉可还不是平郡王妃,就算她是这个家嫁出去的嫡长女是恭亲王府的媳妇,那日忙成那样的情况,刘姨娘哪怕在院子前路过也不必特地进院子去拜见一番啊!二房的小妾特地去拜见大房已经出嫁的嫡长女算是个什么事?还知书达礼,这是哪门子的礼?
苏静卉只当没见苏杰的神色,直接又问:“那,二叔可知刘姨娘的仔细根底。”
苏杰又是一愣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而冷汗簌簌就瞬间更凶了:“她,她是我在两淮一同僚的妹妹,是忠勇侯府刘家的旁支……”
苏静卉浅笑,又问:“那二叔可知道,前左都御史是如何台的?当今左都御史又是什么人?”
苏杰颤颤道:“前……咳,如今的左都御史是郑允同郑大人,贤妃娘娘的亲大哥。”到底不敢说前左都御史台,是招惹了秦家和恭亲王府,而苏静卉在中间是非常重要的角色!
“二叔可知,现在那位郑左都御史的女儿就住在侄女后院?又知不知,那位郑左都御史跟新任的忠勇侯走得很近?”苏静卉淡淡的又问,甚至还抽空隙喝了口茶。
苏杰不是真笨的,哪能听到这里还想不到什么,顿时吓得腿都软了,脑子也乱成浆糊,不知所措的看看苏渊又看看苏静卉:“大哥,我,我真不知道……平郡王妃,我,我,我……我这就回去赶她走!”
说着就扭头要走,却被苏静卉喊住了:“刘姨娘犯了什么错?”
没犯错赶人走,不明摆着是自找麻烦吗?
苏杰一怔愣住,苏渊也冷冷哼了一句:“胡闹!”
“说起来,二婶虽然确实有些小脾气有点贪心,可谁家的女人能十全十美一点缺点都没有?更何况,凭心而论,二婶就算闹脾气就算贪便宜,却也到底还不是为二叔和堂弟堂妹们?至少这些年来我所见到的,她就没多花枝招展甚至身材都没多圆润过,倒是二叔和堂弟堂妹们季季新衣个个白里透红胖乎乎的……”苏静卉说罢才猛然意识到什么的惊讶一声:“额咳,我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二叔可以当没听到。”
怎么可能当没听到……
苏渊无语,看向苏杰,却见他怔怔出神,分明是已然被苏静卉的话牵着走想起了苏桃氏这些年的委屈和好。又再想如今苏桃氏收拾不了刘姨娘,不就是因为苏杰对苏桃氏有偏见冷眼旁观吗?倘若苏杰哪怕是公平相待,苏桃氏也不至于被刘姨娘一个小妾骑头上去!
这么一想,苏渊不禁暗自叹气,不得不承认,在解决这些家事上,他确实不如自己女儿。
苏静卉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再看苏杰也懂得了大致的利害,剩的收尾工作就准备交给苏渊的起了身:“天色不早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剩的话,也确实不适合苏静卉一个做侄女的说,苏渊便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
香儿扶苏静卉上马车时,水仙一旁就一本正经的问了:“郡王妃,回恭亲王府还是去醉仙楼?”
苏静卉斜眸瞥了水仙一眼后,轻轻慢慢的反问:“你说呢?”
“哦,知道了。”水仙煞有其事的应罢,眼底就闪烁起了调皮,跟着就扬声道:“去醉仙楼。”
翠竹和幼梅嘴角直抽抽,看向苏静卉,却见苏静卉直接进了马车里,没有要责备水仙的意思。虽然她是没有责备的意思,但幼梅还是忍不住上前不露痕迹的戳了水仙腰一把:“你怎么这样。”
水仙撅嘴,低声:“难道你想回去看那女人怎么缠着夫人?”
那个女人,指的当然就是郑秀珠了。
幼梅抿嘴,不说话。
虽然交道不深,但她实在是喜欢不来郑秀珠那个人,再加上如今轩辕彻被封了个郡王,可以有一个正妃一个侧妃,那郑秀珠就死死盯上了侧妃的位置,而也瞎子都看得出来,郑秀珠盯上的根本不是什么侧妃,而是侧妃那个正妃不在后可以扶正的机会……
说句不好听的,郑秀珠一旦做了侧妃,就肯定会千方百计的谋害苏静卉,而百密亦有一疏,谁也不敢保证不会被她钻到什么空子,所以,与其那时候才小心翼翼去提防,还不如将郑秀珠的美梦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虽然水仙的想法和做法简单粗暴,但不得不说初衷是好的,只不过事情哪可能有她想的那么简单,而醉仙楼虽然是轩辕彻的地盘,却也是鱼龙混杂的很的地方,去那也指不定会遇上什么人……
苏静卉才从马车上来,就察觉对面的茶楼有一道视线,不及去看是什么人,就见林夕辰和林元智兄弟两就迎了上来:“参见平郡王妃。”
“二位表兄请起。”
这兄弟两最近也是醉仙楼的常客了,本在这遇上没什么奇怪的,可再加上背后那道视线就……
果然,兄弟二人直起身后,林夕辰就不高不低的道:“实不相瞒,这次我们兄弟二人是特地在这等平郡王妃的,不知平郡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静卉干脆懒得去看后边茶楼的是什么人了,直接问随后靠来的辛掌柜:“可有暂时闲置出来的空闲雅间?”
午饭时间早过了,晚饭时间还没到,照理说总有那么一两间雅间暂时空闲来的,可偏今天那么凑巧,雅间里的客要么是走得晚要么来得早,这会儿竟还真是一间都没有。
辛掌柜为难的摇摇头后,道:“要不小人去问问……”
“人家费着银子来享受,哪有没享受够就赶人走的道理。”苏静卉淡淡打断他的话,转身看向那间茶楼,也没有刻意的找那道视线的源头,一切自然的吩咐:“翠竹,去那茶楼问问有没有雅间,有的话就订一间。”
“还是我去吧。”
林元智说着就要走,却被苏静卉拦了,而翠竹趁机便领命而去,并很快折了回来:“回平郡王妃的话,已经订好了,这就过去吗?”
苏静卉点点头,看向林夕辰和林元智兄弟两:“两位表兄,请。”
“平郡王妃先请。”兄弟二人受宠若惊的赶紧欠身让苏静卉先走。
苏静卉也不跟他们再客套了,直接就往那茶楼去,顺着掌柜的亲自引路,进了间半大不小的雅间。
掌柜的又是受宠若惊又是怯意的道:“不知平郡王妃会驾临,楼里这时候就只剩这间空闲了……”
苏静卉浅笑:“生意好是好事。”
“是是是……”掌柜的连连哈腰的应,随后又觉不够似的加多一句:“托您吉言,托您吉言。”
苏静卉笑笑,不再跟他客套的入座去了,而那掌柜的倒也是个识趣的,见此立马又问了要喝什么茶之后,便匆匆让伙计连同茶点一起上后就退了出去。
闲杂人等一退,林夕辰和林元智就顾不得香儿等丫鬟在场的咚一声给苏静卉跪了:“平郡王妃,您行行好帮个忙吧。”
苏静卉挑了挑眉后,道:“两位表兄有什么话不放起身坐好好说,这般大礼的,可真是吓得我心肝肉直跳,哪里还有心思听你们说什么。”
兄弟二人一听,相视商量之后赶紧都起了身,却是没坐。
苏静卉抬手推开了窗子,淡淡道:“虽说我如今有了些身份,可到底跟你们是亲表兄妹,我这么坐着让你们那么站着说事,别人看到不太好吧。”
本来雅间的窗不开,谁也看不到窗子里什么状况,如今却是被她亲手推开了,可不就对面楼尤其醉仙楼二楼的一不小心就看得到了么……
能进醉仙楼雅间吃饭的,非富即贵,当中当然也不乏林家的对头,此时此刻就谁也不敢担保对面的雅间里就没有,若是那么好巧不巧的被谁看到他们在苏静卉面前站着说话这么没有地位,可就指不定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了。
林夕辰和林元智倒不是笨的,很快就想到了这一层,赶紧在苏静卉对面的位子坐。
林家长辈在苏静卉跟前都是吃了不少亏的,兄弟二人自然忌惮着,心中一番谨慎斟酌后,林夕辰才开口道:“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二人今天来是想求平郡王妃跟祖父求个情的。”
苏静卉挑眉,看着林夕辰。
林夕辰道:“祖父要让父亲去南方发展,很南的南方。”
“有多南?”苏静卉倒是好奇这个“很南”到底多南。
林夕辰叹气:“不知平郡王妃可听说过南海城?”
南海城,大明国最南,正宗的海滨城市,据说那里的稻米一年三熟,地理不算险峻而海产却是十分丰富,倒是个富裕的地方,可惜常年海盗海贼不断,上岸抢了就逃遁回海,官府也奈何不得,也虽然朝廷年年大力治理,却始终成效不大……
苏静卉挑眉,问:“倒是听说过,不过外祖父怎么忽然想起让大舅去南海城发展?”
这回换了林元智叹气:“祖父那说风就是雨的脾气,平郡王妃也是清楚的,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饭桌上吃得高高兴兴的他就忽然提起来了,起初大家都以为他开玩笑不以为意,结果却是真的,还限父亲五日内必须出发,若是不走,直接逐出家门。”
“虽说父亲这些年也没少走南闯北,可如今他到底上了年纪不如以前了,这会儿外祖父却让他去南海城那种乱地方,实在……”林夕辰也叹气:“祖父那脾气不但说风就是雨,还拗得很,决定了就不容人反对,这不,冷不丁来了这么个决定就谁劝也听不进去了,如今我们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求您帮忙的。”
林元智赶紧点头附和:“是啊,虽然祖父那脾气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但他到底还是最疼您,倘若您去说一说的话,说不定还能有所转机。”
苏静卉哭笑不得:“两位表兄可真看得起我。虽然我也承认外祖父确实疼我,可他却不是最疼我的呀,他不也疼你们和表姐表妹表弟的,再加上他那脾气也从不见因我而收敛,你们没瞧见么,我可是被他赶了好几次的。”
那不是因为你抢了他么……
兄弟二人默默一句后,林夕辰道:“平郡王妃说得是,祖父也疼我们,但是我们连同堂弟堂妹他们都一起求过情了,可都没用,眼看这已经过去两天就剩三天了,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您的,不论如何,务必请您去跟祖父说一说。”
“是啊,到底要试一试才知道,何况您现在已经是平郡咳……”林元智惊觉说错话赶紧刹住,立马改口:“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苏静卉看了两人一眼,低头慢慢喝了一口茶,转头看向窗外:“两位表兄求上门来了,我去跟外祖父求个情倒也无妨,但实在不敢保证他老人家能听我的劝,再有就是……”
兄弟两大喜的表情一僵在转折词上,定定的看着苏静卉,就听她慢慢又道:“外祖父虽说上了年纪脾气就越发孩子气了,时常说风就是雨,冷不丁说发脾气就发脾气,可他并不糊涂,我这般想来想去,都还是觉得外祖父让大舅去南海城那么远的地方还限时出发,都不太可能是你们说的那么简单,该不会……”
苏静卉转眸看回兄弟两:“大舅惹上了什么不能惹的麻烦或者人而不自知吧?”
兄弟两一怔之后,林夕辰道:“这事我们也想过,甚至为此追问过父亲好久,可实在是没有啊。”
“平郡王妃,我们林家做的可一直都是正经守法的买卖,更没有为了那么一两分利而欺骗老百姓伤害老百姓,又怎么会惹上什么需要父亲避到南海城去的麻烦呢?”林元智也道。
苏静卉摇头叹气。
林夕辰顿时不安了:“难道平郡王妃听到了什么……”
林元智一听,心也提了起来。
苏静卉抬眸看了两人一眼,又是一番叹气:“我若是都能听说了,还得了?”
兄弟二人一想也觉是,苏静卉才从景阳山回来没几天呢,若是她一个妇道人家都听到了什么风声,可不就是拦都拦不住的大祸了么……
可纵然是苏静卉那么说,兄弟两人还是控制不住的被她牵着提心吊胆了起来。
“现在实在太晚了,我就是赶去林府,只怕也说不上两句就得被外祖父以时候不早为由赶出来,还是明天吧。”苏静卉直接跳了话题:“回头我跟平郡王说一声,今晚就在醉仙楼住了,明儿一早去林府也近些。”
虽然她并不准备替大舅求什么情,但林家她还是有必要去一趟的,好歹让人看看让林家知道——她就算做了郡王妃也还是惦记着林家的,对她好的,她就不会忘!
林夕辰兄弟二人想想也觉得是,更生怕苏静卉后悔似的,道谢之后就匆匆回府了,说是回去禀父母一声,准备明儿早早迎她。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水仙忍不住嘀咕:“哪哪都是不让省心的人。”
苏静卉好笑的接了一句:“难道你以为不回恭亲王府就安生了?”
水仙撅嘴:“那也总比回去应付那女人的强。”
“我是要怎么应付她呢?”苏静卉好笑的反问:“侧妃是爷的侧妃可不是我的侧妃,就算我点头爷不点头又有什么用?难不成我还背着爷偷偷上折子不成?”
水仙愣了一愣,懊恼敲头。
苏静卉失笑的摇摇头,边起身边道:“次可别这样了,次数多了总会惹人闲话的。”
水仙撇撇嘴,无声嘀咕:您是那种怕人闲话的么?
她没说出口,但苏静卉还是从她那表情中看出来了,倒也没说她什么的笑笑就转身往外走,只是经过翠竹面前时低弱蚊声的交代了句。
翠竹微微颔首,最末跟上,出了雅间后就不动声色的蹭近小兰,看似只与小兰并行而言,却其实指在小兰手心划着交代……
小兰颔首,出了茶楼就没入了人群里而非跟进醉仙楼。
等苏静卉回到醉仙楼后边的小楼沐浴更衣罢,小兰也回来了。
“小兰说守了一柱香多的功夫,才看到永安侯从茶楼出来,临走前还看了醉仙楼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