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仲夏之夜,摇橹声搅起河水潺潺。河两岸粉垣黛瓦,层层落落的江南民居夹着悠长的青石小路,延伸到很远。
李氏祠堂里,幽暗的牛油灯只照亮了方圆几只之地,幽深的祠堂里有些阴森。
一个全身湿漉漉的少女坐在供桌跟前的蒲团上,双丫髻散来的碎发贴在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如一笔浓墨衬得她俏丽的小脸肌肤如雪。一双大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宛如清晨湖边浓密的丛林,还沾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翠绿色的湖绸长裤贴在长腿上,一只天足上穿着青缎子绣鞋,翘着二郎腿有节奏的摇晃着,颇为怡然自得。
这位就是被母亲罚跪祠堂的李家姑娘李钰,罚跪的原因么……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居然当街亲吻陌生男人!此等败坏门风斯文扫地毫无节操的行为深深地触怒了她的继母殷氏。
是以殷氏罚她在祠堂里跪祖宗,三天三夜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要用心跟祖宗忏悔。
李钰坐的久了,又换了个姿势靠着,依然闭着眼睛,嘴里不满的嘟囔着: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么姑娘我救人一命就来跪祠堂了呢!”
“救人嘛,有什么错!何况还是个大美人!”
“怪就怪那只臭黑狗!平时不声不响,就知道告黑状!”
“害得本姑娘没饭吃,哼!等出去了,就把这家伙的骨头拆了炖汤!”
……
书房里,一向都认真读书,天上刀子都不带走神的少年上官默忽然一个激灵,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一脸冷漠没有任何表情的清秀少年抬起头来,眯起那双细长的丹凤眼看了一眼窗外。
夏日的微风夹着淡淡的水汽吹进来,微醺中尚有些清凉。
揉了揉鼻子后,上官默缓缓的站起身来,把手里的书放,走到窗户跟前往外看了看,抬手关上了窗扇。
今天他很生气,一向冷静自持不屑于搬弄是非的少年若真的动了气那也是挺可怕的事儿。所以他打破了十六年来从不多嘴的习惯,在夫人面前告了一状。
当夫人听说那个疯丫头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一个陌生男子扑进水里并不顾羞耻亲人家的时候,简直暴跳如雷,立刻找了燕师傅来把那只闯祸精关进了祠堂,并扬言要关她三天三夜,还不给饭吃!要她好好记住女孩子家该有的节操!
这疯丫头肯定骂街呢。上官默一想到那张古怪精灵的面孔,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极难得的微笑。
至于她会不会真的三天没饭吃?鬼才相信呢!
上官默想到另一张憨憨的面孔后,毅然转身回到书案前,拿起那本史书来继续看。
……
隔壁院子里,一个宽肩膀,高身材,黑脸膛,一身青布衫的少年则提着一个篮子悄悄地出了门。
沿着狭长的穿堂过道拐了几个弯后,黑衣少年出现在李氏祠堂的门外,他警惕的环顾四周发现没什么不妥之后,少年手指一翻捏了一根细细的铜丝伸进的那只锁着祠堂大门的锁孔里,轻轻地转了一,又往反方向转,比少年的脸还大的铜锁吧嗒一声被打开。
这手漂亮的开锁手法还是李钰教的,当初李钰不过八岁,但已经能开各种锁,包括夫人藏珠宝地契的匣子以及先生专门装陈年旧物的箱子。
不管明锁暗锁,她只消一根细细的铜丝轻轻一戳,一勾,一转,统统都能打开。当然因为此事她也没少挨打。
但有那么一个词叫‘狗性不改’,黑衣少年觉得,让李钰那疯丫头不去开锁,比让母猪上树还难。
少年穿过院子走到门口,又用同样的手法把门上的铜锁打开,小心翼翼推开门迅速闪身钻进去,迅速把房门闭好。
“川子!你来啦!”李钰喜滋滋的坐直了身子——太好了!她已经闻见饭菜的香味了!
“先生给我取的字是‘介川’。”黑脸少年名叫韩岳,是李钰随着父母从北方逃难南的时候收留的孤儿。后来在乡学里读书,先生给他取了字。
不知道第几百还是几千次纠正了自己的字之后,韩岳不高兴的瞪了她一眼,把手里篮子递过去,“吃吧。”
“叫川子多亲昵啊,谁愿意跟先生一样叫人啊!老气横秋的,一点少年该有的样子都没有。没劲。”李钰说着,掀开篮子上盖的蓝花布,成功的翻出一只荷叶鸡来,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撕了肉往嘴里填。
“啧!”韩岳再次皱眉,黑黑的脸膛在如豆的灯光泛着一层柔和的光,“你就不能斯文点?你看你哪有姑娘家的样子?”
“斯文能当饭吃啊?几文钱一斤?”李钰伸手捞过装满酒的小瓷坛子,拍开封泥,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笑嘻嘻的朝着韩岳眨了眨眼睛:“川子,来五斤斯文酒!”
“介川!”黑脸韩岳咬牙切齿的。
“哈哈,川子,川子,川子……”李钰放肆的笑着对韩岳做鬼脸,“我就喜欢这么叫,你不高兴?来咬我啊!”
“……”韩岳颇为头疼的皱了皱眉,伸手把篮子里剩的几个肉饼拿出来,“你悠着点吃,明天我得去学堂读书,有先生盯着,可不敢偷偷回来给你送饭。”
“知道啦!”李钰靠在祠堂供桌的桌子腿上,抱着那只荷叶鸡吃的欢快。
若不是她那个聪明绝顶的继母一心要整治她,把祠堂的窗户全都用木板钉死并把门从外边反锁,不留一丝缝隙,她又哪里用得着别人送饭?
说起来这后娘就是心狠啊!连祠堂里给祖宗的供品都收起来了,一口水都没留。诚心要饿死我呢这是!李钰从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等本姑娘出去,一定好好教训你!
“走了!”韩岳拎着篮子走到门口,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正在沉浸在美味里的疯丫头,不放心的叮嘱:“待会儿吃完喝完记得不要留尾巴,被夫人发现了定然要藤条伺候了。”
“啰嗦!”李钰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又举起小酒坛子喝酒。
韩岳懒得再说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拉开了门。
“哎——”李钰忽然转头叫住他。
“什么事?”韩岳回头。
“我今天救回来的那个美人呢?”李钰笑眯眯的问。
“没死呢。”韩岳没好气的丢三个字,用力的带上了房门。
“什么态度啊你!”李钰嘟着一张油嘴恨恨的瞪过去。
“当着你们家列祖列宗的面儿你能不能有点悔过的样子?这种时候了还想着美色,真是不可救药!”韩岳一把关上门,没好气的拍上了门锁,大步流星的走了。
……
韩岳前脚出祠堂的院门,院子里一颗古槐树浓密的枝叶立刻晃了几,之后一个黑色的身影一晃跳了来。
黑衣人站在院子里看了一眼大锁锁住的门,又看了一眼那边紧闭的院门,略作迟疑,又一扭身跳上了顶,往隔壁院子里去了。
黑衣人在李家大宅院里找了三小院之后,终于在前院东边的小跨院里找到了要找的人——云启,字元敬。世袭东陵王,大云朝第二十一位皇上的侄子。
自从文德三十七年宫变之后,大云朝皇室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皇子镇藩地。也就是说皇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十四岁以上的儿子封藩王,并迁往封地居住,且没有圣旨不许离开封地,更不许擅自进京。
先帝即位后一年,云启的父亲便因密谋造反而被新皇秘密鸩杀,之后又把尸体绑在石头上,沉入了东陵最大的湖泊——剑湖之中。并严旨除出宗籍,不许后人祭祀。
云启以八岁幼龄世袭东陵王之位,成为大云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王爷。
今日,是他父亲死去九年的祭日。十七岁的少年王爷只带了一个随从便装出府,泛舟剑湖,名为散心,实则悄悄的拜祭父亲的亡灵。
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因为是父亲的祭日而对他来说便诸事不宜,他泛舟湖上刚往江水里洒了三杯酒,便觉得脚扁舟忽然开始晃动,还没等随从反应过来,一叶扁舟便被掀翻,而他这个从小体弱多病的少年王爷狼狈落水,差点被淹死。
水呛进肺里的那一刻,他并没觉得痛苦,也没觉得悲哀。仰脸看着照进水里的阳光被波纹折射出斑斓的色彩,他只觉得解脱。
许是父亲在地孤苦凄凉,所以来拉他去作伴吧,他想。
然而就在他恍惚已经看见父亲温和的笑容时,一股力量把他用力的往上拉。他想要挣脱却挣脱不掉,只好一切由她。
露出水面的时候他还恍惚听见了‘哗啦’的水声,接来便是一阵喧嚷声,好像是有人在呼救,乱糟糟的好不心烦。
他想喊,却张不开嘴,因为有温软甜润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嘴巴,往他的嘴里使劲的吹气。然后他的胸口被猛力的按压,再按压,之后温软又敷上来,对着他的嘴巴,吹气,再吹气。
迷迷糊糊的,他好像尝到莲子的味道,清甜中带着一丝苦涩。胸腔里一阵刺痛,他咳出好多水,意识便渐渐地回来了。
睁开眼,他看见一张如玉的容颜,满头满脸的水却不见一丝狼狈,只让他想起一句诗:清水出芙蓉。
“醒了!醒了醒了!”
“好俊美的公子哥儿,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李钰,你救了这公子一命,人家肯定会有重谢的。”
“李钰,你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好对这个男子亲来亲去的?羞不羞啊你!”
“哎呀,救命之恩干脆以身相许得了。”
“嗯,这疯丫头若是嫁人了,咱们这十里八乡的也少了一个祸害。”
“说的是,只怕李家娘子不同意。”
“这么俊俏的女婿,有什么不同意的?说不定李家娘子还要偷偷的烧高香呢。”
……
周围七嘴八舌,聒噪不堪。云启只觉得头痛欲裂。懵懂之中只想着一件事:原来这丫头叫李玉,真是如花似玉呢。意识里,云启舔了舔嘴唇,那股莲子特有的伴着微苦的香甜味道若有若无。
这丫头的味道不错。广陵王迷迷糊糊想着,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题外话------
亲爱滴们,新文占坑,等医女结束后休息几天这边才开始更新。大概是在九月份开始,请大家先行包养,谢谢!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