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长公主

作者:沧海明珠

   皇后娘娘在烟波渚给李钰接风的宴席皇上没有来,李钰看着宴席上那些美人们失望的眼神,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我真是太不善良了!离席的时候李钰默默地叹了口气,这花一样地姑娘以后就要蹉跎在这后宫之中,而我却不希望她们能沾得雨露。

  不过这也没办法,本来李钰也不觉得一个男人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守身如玉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每次看见孤身一人的燕北邙,就觉得自家老爹真是……太渣了。

  续娶也就罢了,非得纳妾,纳妾就纳妾吧,还非得祸害人家一票花姑娘。

  当然李钰知道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她爹,殷皇后为了给莲妃找不痛快也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才提出充盈后宫,这个李钰自然看得清楚。只是你们算计你们的,别把主意打到本公主的头上来就好了,本公主忙着呢,才没工夫跟你们瞎逗。

  简单的吃了点东西李钰就告退回了菁华馆,沐浴过后舒舒服服的往自己的大床上一躺,一觉睡到大天亮。睁开眼睛看见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李钰忍不住眯了眯眼,叹道:“什么时辰了?”

  “公主醒了?已经辰时三刻了。”莲雾忙进来服侍李钰起床,又回到:“太医来了,说是奉陛之命来给公主诊脉。”

  “我这没病没伤的诊什么脉?”李钰蹙眉问。

  “许是陛关心公主的身体,叫人来请个平安脉吧。”莲雾猜测道。

  李钰皱眉问:“这么麻烦?叫他回去吧,说我不需要。”

  “公主,人既然已经来了,就请个脉吧,也不麻烦。”杜嬷嬷也劝道。

  李钰闻言不耐烦的说道:“那就叫进来吧。”

  杜嬷嬷朝着门口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去,没多会儿带着御医进来了。

  李钰随便伸出一只手臂让御医诊脉,御医认真的诊过之后又换另一只手,诊了半天方道:“公主的肝火有点旺,可不必吃药,每日用白菊花煮水代茶饮即可。”

  “说了没什么事儿呢,你们就喜欢瞎折腾。”李钰把自己的衣袖理了理,转头吩咐杜嬷嬷:“这几日不管谁来都给我挡在外边,说本公主累了,要好生休息几天。”

  “是。”杜嬷嬷一听这话立刻高兴了,她就是怕公主在家里闲不住要闹着往外跑,她若是肯在家里呆着,他们这些人求神拜佛都来不及呢。

  李钰这几天把自己闷在子里一心筹划皇家银行和通州码头的事情。

  通州码头的事情是她临时起意,为了樱井和梁建朝的粮食,也为了引这些人来江北,让江北不完全依靠江南的几大家族能迅速地摆脱贫困状态,她不得不用了这个办法。

  当然,现在她爹要弄钱庄,要跟江南和晋地的两大钱庄相抗衡,这个想法很好,但前朝大云的户部在百姓及官员的心目中早就没了信誉,之前大云朝发行的宝钞满大街都是,比冥币还便宜。现如今再以朝廷的名义开设钱庄,恐怕老百姓还有商家不但不会买账,还会有多远躲多远。

  现在李钰想把两件事合成一件事,这样的话就需要细细的谋算一番。

  李钰这一埋头苦思就是四天的光景。这四天里她除了写写画画就是闭目沉思,吃饭睡觉想事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后连皇帝都觉得不对劲儿了,趁着出来散步的空儿转到了菁华馆看心爱的女儿是怎么了。

  “皇上驾到!”门口一声尖细的公鸭嗓打断了李钰的思路。她只得把面前以及旁边榻上乱七八糟的纸张胡乱收起来,起身去迎驾。

  皇帝已经走到了门口,抬眼看见他的大公主长发随便绑了个丝带,一袭月白色曲裾胡乱穿着,正扶着炕桌慌张的穿鞋,再看炕桌上一摞写满了字的纸张,地上东一个西一个的纸团,于是叹道:“好了好了!你在做什么呢弄得这么乱七八糟的。”

  “还不是父皇那些事情!话说,人家是公主哎,父皇见过那家的公主是管这些事情的?这不该是皇子的事情吗?”李钰见迎驾行礼什么的已经来不及了,索性把穿了一半的鞋子踢掉,转身坐回了榻上,拿起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塞进了她爹的怀里。

  皇帝奇怪一笑,坐在她的对面慢慢地看,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最后高兴地把那些纸张一把拍在桌子上,叹道:“我的好女儿啊!你真是爹的贴身小棉袄!”

  “小棉袄不能光穿啊,你好歹也偶尔脱来晒晒太阳的吧?”李钰嘴巴撅成了喇叭花,翻着白眼看着顶。

  “乖女儿啊,你这主意真是太好了!快说你怎么想出来的?快跟爹说说。”李闯又兴奋地把手里的纸张依次排开,从头到尾细细的看着。

  “您看完了再说吧。”李钰转头吩咐莲雾,“还不去上茶,傻愣着干嘛呢?”

  莲雾只被皇上的举动给吓着了,这会儿被李钰一提醒,顿时醒神,赶紧的福了福身跑出去倒茶。

  “乖女儿啊,你这办法好是好,只怕那些商家不买账啊。户部发行宝钞的事情你也应该有所耳闻,不仅仅是老百姓和商家,就连那些官员也被这劳什子‘宝钞’给整怕了。”

  “父皇应该知道,当初他们因为国库空虚,没银子没粮食,所以才想了个损招,印了大量的纸币拿出去糊弄。这根本就是作死。纸币的发行必须跟国库的囤金量相符,否则除了哄抬物价造成民乱之外,没有一点好处。”

  “说的不错。所以咱们的这个皇家银行要想发行宝钞,也得有足够的银子囤积在国库里才行啊!”皇帝盯着李钰沉声叹道:“可是,按照你的意思,就算是把通州码头的工程弄回来得银子挪到这边来囤积也完全不够啊!乖女儿。”

  “是啊,完全不够。”李钰笑着点了点头,“所以父皇你得回去跟母后商量一了。咱们李家之前也是做生意得,手中总有些积蓄吧?让母后拿出点来应该不会太难吧。”

  皇帝闻言尴尬的笑了笑,叹道:“女儿啊,这后宫的一应花销都在咱们家那点产业里出呢。你母后之前掌家,现在掌管后宫,可后宫的花销绝非寻常人家的开销可比啊。她前两天还跟朕诉苦呢,埋怨朕把后宫的用度跟国库分开,建了内库,这样她连伸手跟朝廷要点钱话的可能都没有了。”

  李钰托着腮点着巴,轻声一叹:“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话说回来了,这次给父皇选美花了不少钱吧?也不对,应该是赚了不少钱才是。那些大臣们为了把女儿塞进后宫来,能不给母后点好处?”

  “你这孩子!”皇帝嗔怪的瞪了李钰一眼,“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是哪里听来的。”

  “这种事儿还用听说?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李钰得意的笑。

  皇帝有些尴尬的摆摆手,笑道:“算了,那些事儿咱们就不管了。前面的事情还不够累的,还去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样啊?那我们就不管她喽?”李钰放手来,把小炕桌上的纸张拿过来慢慢地翻阅了一遍,之后抽出一张放到皇帝的面前,说道:“以后皇后娘娘怪我不带她发财的时候,父皇你可要承认这事儿是你做的决定。”

  “带她发财?”皇帝好笑的看着李钰,深深地叹了口气,“傻丫头你还是不要把话说的太满了。就这个皇家银行,你爹我可没指望着它能发财。”

  “我可指望着它呢。”李钰点了点纸上的一行字,问道:“股份制,爹应该不陌生吧?就跟咱们做生意几个人入股是一个道理。”

  “父皇把这事儿交给我,我就肯定让它赚钱。而且还得赚大钱。”李钰信心满满的说道。

  “你可别觉得这钱庄连带着户部,你就如此有信心。要知道,户部这两个字在那些大商家的心里跟骗子差不多了。咱们有多少家底,那些人心里门儿清呢。”皇帝好心的提醒道。

  李钰笑道:“可是本公主有多少家底他们却不知道啊。父皇只说,同不同意这股份制就行了。”

  皇帝沉吟道:“同意也可以,但不能让外股超过半数,否则这就不是皇家银行了。而且,你说的那个纸币的发行也要慎重的考虑,可别再弄成前朝那些给人擦屁股都嫌不好使的废纸。”

  “这个么,还请父皇放心。只是如果女儿把这件事情办成了,不知道父皇会给女儿什么奖励呢?”李钰抬手趴在矮桌上,凑近了看李闯。

  “你想要什么好处呢?”李闯笑眯眯的捻着胡子,想了想又警惕的补上一句,“除了嫁给西南王之外,其他事情父皇都依着你。”

  “哼!”李钰翻了个白眼,直起了身子。

  “女儿啊!云启那个人真的是高深莫测。你爹我实在捉摸不透他,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现在他只是西南王,就没把你爹我放在眼里,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是因为还没娶到你。可他一旦娶了你,谁知道他会不会直接造反?到时候杀了你爹我还有铎儿,自己登基称帝。到时候纵然你是皇后,可也是没了娘家可依靠的皇后,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想想这事儿就后怕。咱们还是别嫁给他的好。”

  李钰听了这话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父皇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皇帝看着李钰满不在乎的笑,轻叹道:“父皇都是为了你好。”

  李钰咧嘴笑了笑,心想这是为了我好?你确定你不是话本儿看太多了,阴谋诡计想太多了?不过这话在心里想想也就算了,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我知道父皇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也没想着跟父皇提这件事情。”李钰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你想要什么?只要父皇办得到的,一定给你办了。”皇帝痛快的答应着。

  李钰默了默,轻声说道:“我想搬出去住。父皇若是不放心,可以派护卫给我。但我不想住在皇宫里了。”

  皇帝立刻皱眉:“瞎说!你一个姑娘家,没出嫁呢怎么能搬出去住?”

  “父皇想听实话吗?”李钰绷着小脸,一脸郁闷的看着皇帝。

  “说!”皇帝一拍桌子,女儿都要离家出走了,他肯定得听实话。

  “之前我以为,爹当了皇帝,皇宫就是我家。我住在这里理所当然,也应该跟家里一样舒服。”李钰说完,叹了口气。

  “这还用说?这里当然是你的家。”李闯挑眉应道。

  “可是,皇宫就是皇宫,皇宫永远不是家里。”

  “这话又怎么说?”

  “之前在家里,母亲虽然不是亲生的,但一家人团圆和乐,倒也开心自在。但现在,后宫多了嫔妃美人,而且一个一个又都有不同的出身背景,后宫的风吹草动牵动着庙堂的一谋一策。后宫就是另一个战场。哪里还有家的样子。”

  李闯听了这番话,顿时沉默了。

  李钰接着说去:“我也知道,但凡是皇宫,都必须是这样。自古以来没有一个皇帝只有皇后一人,为了平衡朝堂的权势,后宫纳妃也是一种手段。所以我也不想父皇和母后为难。但我也受不了这种生活,所以我想搬出去住。父皇若是不放心,可叫太傅过去看护我。再多派写护卫就是了。虽然是皇宫之外,但也一样是父皇的眼皮子底,父皇想女儿了,女儿随时来看父皇,父皇在宫里呆的闷了也可以出去走走,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闯听完这番话之后,沉沉的叹了口气。半晌又说:“只有太傅过去,是不是人太少了?要不让韩岳和上官默也一起搬过去陪你?平日里让铎儿也去你那里读书,还跟之前在东陵家里一样。”

  李钰愣了一,立刻起身了榻,恭敬地跪了去,并朗声道:“女儿谢父皇。”

  “起来起来!”皇帝忽然间有点心酸,伸手把李钰从地上拉了起来,握着她的手幽幽一叹,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说。

  皇帝没急着走,留在菁华馆里同李钰一起用晚饭,又跟李钰说了些琐事,又说起清明节将至,让李钰准备一过几日去给她母亲周皇后扫墓。李钰一一答应着,眼看着已经入更了皇后派人来催,皇帝才摸了摸李钰的后脑勺,叹了口气走了。

  皇帝倒是说话算话,第二天便把韩胄叫了来,让他翻阅京城的房产,看哪一处前朝王公被充公的宅子有适合公主居住的。

  韩胄一听是给公主选宅子,还只当是大公主的婚事定来了,皇上要修公主府,便挑了几处大宅子来供皇上参考。

  李闯都嫌这几处离着皇宫太远,又说要近的方便公主回宫。

  韩胄有翻阅了一番,找出几个不算大但却精致的宅子来,并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处推荐给皇上:“这一处原是前朝燕阳长公主的宅邸,占地六十亩,院子收拾的很是精巧别致,就是门口不够气派,到时候陛再跟工部说一声,把正门拆了重新修盖一,足以做公主府了。”

  “不算是公主府。”李闯蹙眉道,“公主暂时还不出嫁。”

  “不出嫁?”韩胄立刻傻眼,“不出嫁就另立府邸?”

  皇帝有点烦躁的揉了揉眉心,说道:“嗯,她喜欢,就给她个宅子散心时用用。免得她总往靖安王府里跑,叫人说闲话。”

  韩胄忙点头应道:“皇上说的很是。大公主不比别的公主,她还要为皇上分忧。不过……只怕这样也会有人说闲话。”

  皇帝越发的不耐烦:“还有什么闲话?”

  “这样的话,会对公主的清誉有损啊!公主刚过及笄之年,不成婚,却另立府邸,府中来往还有朝中的大臣,这……这未免有争权夺势之嫌,而且朝中大臣多男子……”韩胄这话说的虽然不好听,但却是事实。

  皇帝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些朕也想过了。朕打算让大皇子过去读书。韩岳负责大皇子的武功,燕太傅和陆太傅等人轮流过去讲学负责大皇子读书的事情。另外,燕太傅在京都没有府邸,正好过去看护大公主。这样安排还会有人说闲话吗?”

  韩胄忙躬身应到:“如此甚是妥当,臣这就去安排。”

  “嗯,各处都修缮一,再去跟韩岳说,挑身手好的羽林郎去做护卫——朕也不用多说了,他和上官默心里都有数。清明节到了,公主这几日要动身去给她娘扫墓,你们在她回来之后把住所收拾好就行了。”皇帝说着,又把一摞卷宗丢给韩胄,“这些是公主写的有关皇家银行的章程和策略,你拿去好好看看,有什么想法写了奏折递进来。”

  “臣遵旨。”韩胄双手接过那卷宗,恭敬的应了一声,告退出去。

  因为李钰的建议,周皇后的皇陵工程已经停止,周皇后现在依然睡在她之前的坟墓里。

  冀州和渝州交界处的一片山林之中,之前是一片耕地,如今这片耕地已经不再种庄稼,而是打起了花架子,种起了满架的蔷薇。此时春光正好,繁星一样的蔷薇花开在繁枝碧叶之间,煞是好看。

  转过蔷薇花墙,里面是修剪的井然有序的月季,这片月季也养的极好,婴儿拳头大小的花骨朵一个个擎在胭脂色的花萼里,被肥厚的新叶衬托着,欣欣然茂盛而整齐。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一直通到汉白玉栏杆围起来的祭台上,一座干净整洁的馒头型坟墓之前是雕龙凤呈祥的汉白玉墓碑。墓碑上银钩铁画几个大字:大周嘉元文皇后之墓。

  这是皇帝在皇后陵停止修建之后派人过来打理的,周皇后生前喜欢蔷薇和月季,所以她的坟墓之前便种满了这两种花。

  燕北邙和李钰二人前来扫墓的事情守墓之人早就接到圣旨,早早的预备好了祭祀用的一切。

  李钰虽然对本尊的亲娘没有多少感情,但这些年她为非作歹所仪仗的都是这一位的庇护,十来年了,单只口头上说来说去的也说出感情来了。

  祭祀用品一一摆好之后,李钰在莲雾端上来的铜盆中洗了手,双手拈香朝着周皇后的墓碑徐徐的跪倒,叩头祭拜。

  燕北邙则站在李钰的身后深深地注视着周皇后的墓碑,目光深邃,仿佛那墓碑就是他终生不忘的情人。

  祭拜完毕之后,李钰吩咐旁边的护卫随从都退开,方拉着燕北邙一起走到墓碑跟前,靠在碑上缓缓地坐了来,低声说道:“师傅,跟我说说我娘的事情吧。她走的时候我太小了,随着我慢慢地长大,她的音容笑貌我越来越模糊,有好几次我梦里梦见她,都看不清她是什么样子的。”

  燕北邙微微笑着揉了揉李钰的后脑勺,把她凌乱的碎发拢到耳后,叹道:“你想知道你娘长得什么样子,只需照照镜子就可以了。”

  “可是,我跟她,总归是不一样的,对吗?”李钰扭着脖子,看着燕北邙的侧脸。

  “是啊,是不一样。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无可替代的。长得再像,你也不是她。”燕北邙无奈的笑了笑,又伸手揉了揉李钰的脸,轻声叹息,“所以你也不要一再的利用你父皇对你娘的那份感情。凡事不能做的太出格,知道吗?”

  李钰轻轻点头,应道:“我知道的。”

  “你娘是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她曾经在国医馆上学,有一手好医术。只可惜,她纵然能妙手回春,却始终不能转变自己英年早逝的命运。”

  “为什么?她自己懂医术,可以时时调理自己的身体啊。”

  “她的身体先天不足,否则你的外祖父也不会舍得送她去学医。”燕北邙轻叹,“你的外祖父是前朝的大儒,他的学问相当的深厚,连陈孝耘这样高傲的人也曾上门拜访,前朝的太后娘娘也曾派人造访,请他出仕辅国。只可惜,他无意于仕途,只喜欢山水花草。他只有你娘这一个女儿,也从担心后嗣之事。他说,一切皆是天命,凡事无须强求。”

  李钰诧然道:“外祖父可只真是豁达,为何父亲从没提及他?”

  “因为你外祖父不喜欢你父亲,嫌弃他是个商人。”燕北邙说着,低低的笑出声来。

  “那你还没把握好机会啊?”李钰笑问。

  “我也不想啊。你爹把你娘哄得团团转,整天把各种好东西都往她面前送,而是师傅我那时候只是个落魄的剑客,哪里比得上你那有钱又油滑的爹啊!”燕北邙无奈的笑着。

  “噢,那么说,我娘最终还是选了我爹喽?”

  “这个自然。你外祖父再不喜欢你爹,但最终还是遂了你娘的愿。”

  “所以说外祖父还是很开明的。”李钰轻叹,又扁了扁嘴巴,“可为什么我爹就不能开明一点呢?”

  “钰儿,师傅问你一句话,在你娘的跟前,你要跟师傅说实话。”燕北邙看着李钰的眼睛,认真而平静的说道。

  “嗯。”李钰点点头,她在燕北邙面前素来都没什么保留,她对他有极深的依赖和信任。

  “如果你嫁给云启,会帮着他夺取大周江山吗?”燕北邙问。

  “不会。”李钰立刻摇头。

  “如果你不帮他,他会不会一意孤行夺取大周江山?”

  “应该不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我也说不清楚,我一直觉得,江山并不是他一定要得到的。”

  燕北邙看着李钰,沉默了片刻,方缓缓地叹息:“你怎么会觉得他不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谁不想拥有?而且他也完全有那个能力。当初太后和先帝鸩杀他的父亲,也不一定是空穴来风。东陵王祖孙三代在东陵苦心经营,其根基至深,深不可测。但只看他想要灭西南,也不过是半月的时间,吴襄,禄王,盛家,全都成了刀鬼……你说,如果他一时恼了,挥师北上,夺了你父皇的龙椅,会不会留你父皇和铎儿一条生路?”

  李钰顿时恍然,但也只能无奈的笑。师傅说的没错,任何一个当爹的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孩子的幸福去毁了另一个孩子的前程甚至性命。他爹再疼她,也不会为了她把亲生儿子押出去。

  “不过……师傅,其实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办法?让云启来做内阁首辅?削弱君权,君与士农工商共天?”燕北邙好笑的看着李钰,“丫头你是不是太幼稚了?哪个帝王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你爹是商人出身,他也决不可能把内阁变成跟他制衡的机构。你没发现,他现在根本就没有设立内阁的意思吗?”

  “我知道。其实我也不希望他现在组建内阁。现在组建内阁,内阁跟前朝没什么区别,只能是帝王的秘书机构,并不算是真正的内阁。”李钰唇角弯弯,白皙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你真的要那样?”燕北邙顿时蹙起了眉头。

  “是啊,而且我已经开始了啊。师傅从小教我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啊。”

  “这可不是一般的事儿!”燕北邙焦急的叹道:“这是天大的事情!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做成这样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你父皇,殷皇后,还有李铎,这些都是你的家人,亲人,他们会因为你做的这件事情成为你的仇人,跟你不共戴天!”

  “是啊,我知道。”李钰点了点头,虚起眼睛看面前的一片繁花,“可是,师傅你熟读史书,有没有发现,一个朝代从建立走向灭亡,最长的也不过是两三百年。这中间还要经历百年的乱世。各个势力交错纵横,分崩离析,直到闹得民不聊生以至于异族凸,然后凭借野蛮的武力政府中原,建立异族当权的王朝。比如大云朝之前的大月朝就是回鹘人的天,大月朝之前的赵天子是汉人,可赵天泽之前却是百年乱世,泱泱大国四分五裂,羯族险些杀尽了汉人。再往前数点各朝各代,也无非如是。”

  李钰说完这些,缓缓地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回过头来看当今,当初父皇登基称帝不过是捡了个巧宗儿。云越小,依赖于我们。父亲又刚好击退了胡汝。可细想想后来的事情,如果云启跟我们争,父亲的皇位未必坐得稳。当时双方若起了战事,你说西南禄王和吴襄会干瞪眼看热闹吗?他们如果挥师北上,加入云启跟父皇的战争,那么宁侯卫长卿呢?他还会安心的抵制回鹘吗?北胡也自然会趁机南。”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片天此时肯定早就是生灵涂炭战火纷纷了。说不定北胡已经打过了彭城关口,一举南,攻占了帝都,在帝都城里登基称帝坐享天了。如果胡汝为帝的话,他们会怎么做呢?他们是游牧民族,连汉语都说不好,更不懂中原几千年的文化。师傅,你想过没有,那将是怎样的惨剧!”李钰悠悠的叹道。

  “你说的这些都对。”燕北邙也被李钰描述的这些打动了,他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可这并不能表示你说的那些你父皇就会同意。”

  “我没想过他会同意,我只是把该做的都做了,到时候水到渠成,他自然也就同意了。”李钰轻笑道,“而且,师傅你又怎么知道云启一再退让,不是被我勾画的这幅宏图给打动了呢?还有,我就不明白了,历史上的帝王能够接受‘君与士大夫’共天,那么现在的帝王为什么不能接受‘士农工商共天’这有很大的差别吗?”

  李钰说到激动之处,索性站了起来:“再看如今之天,早就不是以农为本的时代了,工业,商业蓬勃发展,却因为社会制度的限制,让工商业主们在社会上没有地位,同时也不为社会负责。前朝的商业税是三十税一,而农业则高达十税一甚至八税一。农耕一再萧条,致使国库一再空虚。而江南几大家族却富得流油。师傅,难道这不是社会制度的问题吗?”

  燕北邙则放松了身子,懒懒的靠在殷皇后的墓碑上,仰头看着这个沐浴在阳光和繁花之中的女子。

  李钰叹了口气,又冷笑道:“其实云启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把江南六大家族这几个手指头攥成了一个拳头,而他,就是这个拳头的大拇指。他捆绑住六大家族……啊,不,如今还有西南唐家和被他们瓜分的盛家和诸葛家。他把这极大财团拢在一起,手中掌控者巨额财富,就等于掌控了大半的江山!”

  燕北邙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抬手拍了一大腿,叹道:“钰儿啊!你为何不是男儿身!”

  李钰怔了怔,转头看着燕北邙的样子,又笑着蹲去靠在他的怀里,叹道:“师傅是觉得,如果我是男儿身,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这江山大刀阔斧的休整,做我想做的事情。身为皇长子,做这些事情天经地义。而身为大公主做这些就是悖逆纲常?”

  “难道不是吗?你说你一个女孩子,这脑袋里哪里想的这么多事情?师傅真后悔小时候教你读书,而没让你坐在绣房里学做针线活。”燕北邙无奈的叹息。

  “可是,师傅不觉得,女儿身做这些更方便吗?反正我又不会当女皇。我做着一切也不过是给铎儿铺路罢了。”

  “你是为铎儿铺路?只怕在某些人的眼里,你是在为铎儿堵墙吧。”

  李钰冷笑道:“若凭铎儿的本事,师傅觉得父皇百年之后,他能有足够的力量跟云启抗衡吗?我敢说,单单一个安逸侯就够他受的。乱世用重典!可现在这个国家,早就满目疮痍,哪里还经得起重典?况且,父皇和铎儿,都不是那种有铁血手腕的人。”

  燕北邙开始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李钰。

  李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闭上了嘴巴,眨着大眼睛看他。

  燕北邙又盯着李钰看了许久,才叹道:“钰儿,为什么我觉得这样的你好陌生。”

  “那是因为师傅不喜欢我了。”李钰嘴巴一撅,转过脸去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幸好燕北邙没再纠结李钰的陌生,只长长的叹了口气,揽着她的肩膀抬头用自己的后脑勺碰了碰墓碑,苦笑道:“师傅这一生,都过得浑浑噩噩。不过还好,有你能替师傅明白的活着,这就很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师傅会一直护着你。”

  “师傅最好了。”李钰转过身来,靠在燕北邙的肩上。

  很久之前,她曾经想过,燕北邙便是自己喜欢和能依靠的人。

  意外的是云启出现了。她也曾想过云启那样的人给自己不合适,如果可以的话,她还不如喜欢燕北邙。毕竟她两辈子的年龄加起来刚好跟燕北邙相仿,跟这样的睿智又儒雅的男人在一起,肯定会幸福。

  可感情的事情果然是最不讲道理的。经过这么多事,她发现自己最能依靠最可以信赖的还是燕北邙,可爱的揪心欲罢不能的人却只是云启。

  试图二人晒着太阳靠在墓碑上沉默了许久。在李钰迷迷糊糊想要睡着的时候,燕北邙忽然问:“谨言和介川,这两个人都不行吗?”

  李钰一怔,抬起头来看着燕北邙,无奈的笑道:“师傅,我娘去世了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再也没有遇到美好的女子?为何你非要孤独一生?”

  “好吧,师傅不说了。”燕北邙抬手揉了揉李钰的后脑勺,叹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了。”

  “回去,我肚子都饿了。”李钰拉着燕北邙的衣襟缓缓地站起来,活动了一酸麻的腿,忽然转身朝着燕北邙嘿嘿的笑。

  “干嘛你?”燕北邙被她笑的莫名其妙。

  “师傅。”李钰挽着燕北邙的手臂,讨好的笑道:“你的轻功好不好?”

  燕北邙给了她一记白眼,轻笑道:“有话就说。”

  “你带着我从这里回去呗?”

  “不行。”燕北邙看了看周围的护卫,“我们是来给你娘扫墓的,不是胡闹的。叫护卫们看着也不像话。”

  “我走不动了。”李钰赖着不走,“腿都麻了,没知觉了。”

  燕北邙皱眉看着她,半晌后矮身去,哼道:“爬上来,师傅背你。”

  “好咧!”李钰立刻欢快的跳到燕北邙的背上去,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笑眯眯的感慨:“还是师傅最疼我了。”

  “油嘴滑舌!”燕北邙低声笑骂了一句,背着她往山坡走去。

  两个人在周皇后墓地的小庄园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回京。

  只不过李钰有心要看看这一带的风土民情,所以放慢了速度,等他们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韩胄办事儿还算利索,皇上选给李钰的宅子已经修缮妥当,里面的家私器皿等一应用具都是从皇宫的库房里调拨过去的,桌椅榻几都是上用之物,自然是没话说。帐幔被褥也都算讲究。

  上官默和韩岳二人空了都会过来看着人收拾,韩岳是个粗人,对这些不怎么擅长。上官默却本是富贵公子出身,认真讲究起来也真真了不得。不过他倒是不着急,大的东西韩胄都预备到了,小的细节却是宁缺毋滥,只等着上官大人自己慢慢地调整。

  李钰回到京城没进宫就先跑去看自己的宅子,朱漆大门上一方匾额,黑底泥金两个大字:素园。两边是一副对联:花绽万紫千红,书呈清颜素心。

  “这是黑狗的墨宝。”李钰笑眯眯的说道。

  燕北邙却品评这副对联,笑道:“这小子还是这么狂傲。”

  “狂傲好,随我。哈哈……”李钰笑眯眯的抬脚进门,恰好跟听见消息迎出来的上官默走了个对脸,于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亲昵的叫了一声:“黑狗,我们回来了。”

  上官默蹙眉给了她一记白眼,转身向燕北邙躬身行礼,恭敬的叫了一声:“先生。”

  ------题外话------

  嗷嗷嗷——

  小云子,黑狗,小川,都是我的亲儿子。

  我家儿子各有所长,希望亲爱滴们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