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遭了贼,这个年是过的又憋屈又难受,没有银子,要作啥都不成,本打算着初四请年饭的都给取消了,黄氏的娘家人来了,连个好肉都弄不出来,这向来要面子的黄氏,算是里子面子都丢光了,愈发的看大房一家子不顺眼,可劲儿的折腾周氏,一家子都没有过年的欢喜气氛。
“连个男人都看不住,要你作什么用?丧门星,趁早滚回你周家去吧。”黄氏见了周氏就觉得心里堵着一股子无名火,再想起自己那可怜的老闺女已经瘦的只有一副骨头也就吊着一口气,愈发悲从心来,恨不得撕了周氏泄愤。
“偷钱的又不是我娘,是你儿子,有本事就找你儿子回来啊。”苏春桃看不过眼,又跑出来争着。
“死贱蹄子,还没大没小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黄氏满院子的找棍棒。
“老虔婆,我还怕你不成。”苏春桃顶了一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来,这时门口传来四道敲锣钹声,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是老苏家么?”
黄氏的脸一子黑了,四声锣钹,来人又是在门口不入问话,这是来报丧的啊!
大过年的报丧,实在是晦气。
转身看去,果然,来人一身麻衣,腰间绑了一根草绳,手臂系着白纱带,她的脸色立即就白了。
“你你是哪家来的?”黄氏颤抖着声问,比起丢钱,她更怕听见自己的金凤去了。
“我是县上周家来的,来报你们一声,我周二太爷昨儿夜里老了,寻姑奶奶家去奔丧哩。”来人扬声道。
“爹哎!”周氏尖叫起来,顿时昏倒在地。
“娘!”苏春桃也是震惊不已,忙去扶她,黄氏则是松了一口气,狠狠地剜了母女俩一眼。
该死的周家,坑了她闺女,死了也就死了。
周氏也只是心血供不上来才晕了,擦过药油就幽幽的醒来,立即就哭出声,挣扎着起来要回城里奔丧。
而正里,黄氏则和苏老爷子争执着要不要去奔丧。
“坑了我闺女,这大过年还要我去送他,没门!我不去,要去你自个去。”黄氏盘着腿坐在炕上,讥讽地道:“我看你怎么见我金凤。”
想到金凤那可怜的样子,就是娘家也不敢回,黄氏的眼泪又来了,一边哭一边道:“我可怜的金凤啊,你命可真苦啊,那一家就该断子绝孙,就该死了给你赔罪。”
苏老爷子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就啧了一声,挥手道:“罢了,你不去就不去罢。”说罢叹了一口气。
老早就听说周家老爷子不好了,都是因着孙子弄成那样而糟心,苏老爷子不由想到自己,想到不知去向的苏长生,摸着因为中过风而微歪的嘴角,心揪了起来。
自己会不会也会因着苏长生,而有朝一日气得再也起不来?
周氏听到黄氏不肯去送丧,恨得不行,可在这个时候,她也没法争,匆匆收拾了一个包袱,就带着几个子女和老爷子一道奔丧去了。
因着苏老爷子只是亲家,也不用一直在那边守到发丧,也就住了一宿,这就回家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见了同龄人去了,又或者是因为其它,苏老爷子整个人显得更老了,驻着拐杖就跟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儿似的,让人看了好不心酸。
“老周他,也不容易啊。”苏老爷子对着老妻长叹了一口气。
“他活该!”黄氏根本就没有半点同情心,她只要想想自己的闺女,就同情不起来。
“你也一把年纪了,死者为大,积积口德吧。就是不为自个,也为金凤积点福。”苏老爷子语气低沉地道。
“金凤她。。。”黄氏忍不住问。
“我瞅着她的精神头比上回见更不好了。”
黄氏听了,眼圈登时红了,她或许是真恨儿子,可对苏金凤,是真心的当眼珠子一般的疼爱的。
“老大他,害了咱们金凤啊!”黄氏呜呜地哭,道:“若不他非要娶那贱人,就啥事都没了,可怜见的,金凤才十九啊!”
苏老爷子沉默不语,抽了整整一筒烟,半晌才道:“这都是命啊!”
黄氏哭了一会,突然想起自己这两天在外头听见的,便道:“老爷子,你说去上京,金凤那病能治不?”
苏老爷子一愣,皱眉问:“你想怎的?”
黄氏挪了挪屁股,将腿上的针线篓子放在一边,道:“上京那不是个大城么,皇帝也是住在那里的。我听他们说,给皇帝治病的那个大夫叫啥,太,太啥来着,对对,太医。”
“你看啊,都能给皇帝老儿治病了,那肯定厉害得很,你说,那些个太医能给咱们金凤治那个病不?”
苏老爷子差点没被自己口中的那口烟给呛得背过气去,连咳嗽了几声,才道:“你是打哪听来的这个?”
黄氏撇撇嘴,又将针线篓子搂过来,哼道:“柳丫头去年不是去了上京好几个月吗?这头回来了,那大军的婆娘不是最爱到她们家里晃么?给听了不少事呢,都说那些个太医,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儿呢!”
“瞎说!”苏老爷子瞪她一眼,道:“莫说人家有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便是有,人家能救你?都说给皇帝老儿治病的大夫,会随随便便的给人治病?”
“大夫不救人做啥大夫?”黄氏不服气地道。
“人家就是能救,你能请的来?哦,就是人家肯来,你有那银子去请?太医太医,那是最最厉害的,你当就跟请牛郎中来这么简单?便是把咱们家给卖了,都请不来。”苏老爷子没好气地道。
“谁说请不来了?”黄氏哼了一声,像是不情不愿地道:“那柳丫头,她那夫婿,不是大将军么?我听说了,那些个太医,都能给那些贵人治病的,要是柳丫头给求了大将军,给咱们金凤治,那金凤就不用死了。”
苏老爷子一怔,料想不到黄氏竟然还敢有这种想法,不由自嘲地道:“换着是你,你会给人家请个太医去给她家治病?”
黄氏的脸登时拉的老长,不悦地道:“你这是啥子意思?”
“老大那事你忘了?从前的事你忘了?你还想着柳丫头她们还都是你孙女呢,要是真还有半点情分,那张通缉老大的榜,就给扯来了。”
不得不说,老爷子你真相了!
“难道就要我眼睁睁的看着金凤死,她才多大点儿的人,白发人送黑头人,老爷子你就狠得心?”黄氏又哭了起来,道:“也不是要她们做啥,只是帮忙请个太医,这也不行?过去十几年,咱待他们再不好,也没短了她们吃的喝的,就帮这个小忙都不成?”
“就是你养了十几年,人家也早就还轻了,咋就想不明白。”苏老爷子长叹了一声。
黄氏一噎,抿着唇,道:“你不去求,我去,就是给她们跪着,我也跪,总肯了吧。”
“你就消腾些吧,咱们家经不起折腾了!”苏老爷子忙的拦着她道。
看着自家老头子那微歪的嘴角,还有两鬓斑斑的白发,苍凉的眼神,黄氏心里一惊,今儿才发觉,睡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的老头子,老了不少。
黄氏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趁着苏老爷子睡了,就扒拉了一衣裳,想了想,又跑到了厨房,打开平时放鸡蛋的罐子一看,咬咬牙,将里头的十来只鸡蛋全拿了出来放在篮子里,把布一盖,就脚步匆匆地向苏柳她们家去。
苏柳她们正商讨着去县里给曹家主和去宋知府家拜年的事儿,听人说黄氏来了,不由都露出一个奇怪的眼神来。
“她又来作甚么?”陈氏蹙着眉,自打去年被苏柳敲打过,黄氏就再没来过她们这,这会子又是来干什么?
“去会一会不就知道了。”苏柳挑眉道。
老宅的破事儿不断,黄氏来无非就是那几件,要么就是打亲情牌博同情,要么就是替苏长生说好话,不过依着黄氏恨苏长生的缘故,应该不会,又或者,是来要银子的?
苏柳想了好几个可能,却唯独是没想到黄氏是为苏金凤而来。
看着黄氏那僵硬却满是讨好的脸,苏柳扬眉,黄氏对苏金凤倒真的是一片慈母心。但是,谁告诉她,太医会治这种病?便是能治,谁告诉她,苏柳能请的动?
“柳丫头,你小姑姑今年也才十九岁,比你大不了多少,从前你们姑侄也有好的时候,难道你就忍心看她去死?”黄氏可怜兮兮地道:“我也不要你作什么,只要能给请个太医来给她治,我就心足了,能治不能治也都认了。你就作个好心吧。”
苏柳端起茶杯道:“谁说太医就能治这个病了?”她抿了一口茶,淡淡地看向她道:“就是能治,谁告诉你我请的动一个太医来给她治病?我还没听说过,这病能有治的。你家去吧,我无能为力。”
黄氏脸色一变,抿了抿唇,道:“你这是不愿意帮这个忙了?”
苏柳神色漠然,敛眼皮道:“我没有这个能力帮忙,再说了,你当太医,是能请就能请的么?”
她不是圣母,苏金凤固然可怜,但是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说她无情也好,狠心也罢,在这药物贫瘠的时代,这种病,她还真没听说过能治好的,又何苦做那无用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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