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去向知府禀报了白鹰一行人的身份,知府赶紧起身,微弓着腰过来请安。
“白护卫,不知此案会惊动白护卫,有事尽管吩咐官。”
渔嫣径直走向杵作,拿起他们的验尸记录认真看了起来。
“那位夫人是……”知府心中有疑惑,但不敢把名字说出来。
白鹰拧拧眉,低声道:“让无关人等出去,莫要妨碍到王妃。洽”
知府心中一凛,莫问离的事关系到渔嫣,他不敢怠慢,连忙过去,让一众衙役退出大院。
秋风卷落枝头的枯叶,飘飘摇摇地落在渔嫣的脚边。白鹰搬来椅子,扶她坐。她看得很慢,一个字都不放过钤。
杵作们跪在她的脚边,忐忑不安地偷偷看她。
渔嫣合上卷宗,起身过去,掀起一块白布看。
“是大哥。”跟进来的庄非立刻激动起来,大步过来看向白布的男子。
“你们是练武之人,这是剑伤吗?”渔嫣扭头看他们,小声问。
庄非父子蹲来,仔细看过了,用力点头,“正是剑伤,寒水宫的武器就是这样细锐的剑。”
渔嫣点头,又看白鹰。
白鹰认真地检查完几具尸体,略一沉吟,小声说:“确是剑伤,不知王妃有何疑虑?”
“若真是剑伤,真是奇怪,碧朱门人怎么愿意站在那里,让人用剑杀死呢,一点搏斗挣扎的痕迹也没,也没有验出被人|药的症状。”渔嫣转过身,轻声说:“全身检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啊?”杵作愕然。
“快,快。”知府连声催促。
渔嫣看了一眼庄非父子,轻声说:“你们是这里的常客吗?带我进去看看。”
庄非父子见她沉稳非凡,正在猜测她的身份,衙门何时有了女捕快?二人慢步跟在渔嫣身后,看她不时停脚步,仔细察看身边的一切。花草树木,门窗桌椅。
到处都有血迹,到处都是一片狼籍,桌椅板凳,杯盘碗盏,摔得四处都是。
“这么多人厮杀,附近就没人听到动静,也没人逃出去,真是奇怪。”渔嫣捡起一块茶碗碎片,这是上好的瑰窑瓷,产自玄泠,十两银一只碗。
“碧朱门除了丝绸生意,可还有别的生意?一年大约能赚多少银子?”她扭头问庄寻。
“除了丝绸,还做些马匹生意,有一个马场,另外还有十几间店铺。”庄寻想想,认真地说:“一年有数万两吧。”
“碧朱门上都是靠这些开销吗?”渔嫣又捡起一只茶壶,同是出自瑰窑瓷,“门主很喜欢瑰窑瓷啊,这东西可不便宜。遍地都是瑰窑瓷,要知道千两白银也不过买进一套茶具而已,而且极难遇上。”
“这个……在就不清楚了。”庄寻拈须,摇头答道。
“姨父喜欢喝茶,爱收集茶具也不奇怪,毕竟碧朱门是上百年的基业了,”庄非有些不满地说:“几个瑰窑瓷还是买得起的。”
渔嫣笑笑,这小子是不懂,瑰窑瓷可不是想买就买的。
瑰窑瓷有淡淡的粉色,烧制工艺极为复杂,一窑来,成功的数量并不多。玄泠的皇亲国戚想拥有这么多瑰窑瓷,也得费一番力气。毕竟不是大米,不是花朵,种去就有结果。你就算打死瑰窑瓷的主人,也没办法让他每一次都成功。所以,碧朱门拥有如此多的瑰窑瓷,简直太令人惊讶了。
庄寻似是已经想通,眉头紧皱,蹲去仔细检查那些碎瓷片。
“莫问离要杀人灭口,不会砸人东西。”渔嫣推开面前的门,大步进去,环顾四周悬挂的画,小声说:“你们的这位大伯一定是卷进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被人灭口,顺便嫁祸给了莫问离。”
“你怎么能这样肯定?我姨父为人磊落,才不会做见不得光的事,在邕州这里,可是人人皆知的。”庄非大怒,冲着渔嫣大嚷。
“有理不在声高,庄公子,你的姨父,说不定和你们想像中的不同。”渔嫣扫他一眼,进走了内。
庄非还要出声,被庄寻一眼制止住。
白鹰让人守在门,自己陪渔嫣进了里,好奇地问:“王妃,瑰窑瓷真的那么贵吗?”
“是啊,芙叶太后在世时,最爱用瑰窑瓷待客,显示她的富贵。一个小小碧朱门主,也非江湖大门大派,却能拥有这样多的瑰窑瓷,还不够奇怪吗?”渔嫣点头,从墙上摘一幅画,走出大门。
“王妃,白护卫,实在验不出有何不妥。”知府一溜小跑过来,满脸汗色,向渔嫣行礼。
“哎,白鹰,我们自己去验吧。”渔嫣轻轻摇头。
铃铛一直坐在院中的大树,手里抓着马鞭,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见几人出来了,指着前面就说:
“王妃大人,关内人真坏啊,居然杀这么多人,就跟宰牛宰羊一样。”
“人心有善恶,善恶有报应。”渔嫣淡淡地说着,指挥白鹰说亲自验尸,“头发里,耳朵里,男人的那地方,仔细验。”
铃铛好奇地凑过来看,也不避讳扒得赤|条条的人,看白鹰在头发耳朵里仔细查探。
“是蜘蛛。”白鹰用银针从死者耳中挑出了一团黑红的东西,放到帕子上,托到渔嫣的眼前来看。
渔嫣拧拧眉,小声说:“碧朱门一定是投靠了什么人,现在对方想让他们闭嘴。庄门主,你们最近有发现碧朱门主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吗?”
“没什么异样啊。”庄寻仔细想了片刻,轻轻摇头,“半个月前我们还在一起喝酒。”
“有人见不得我们后青国安宁啊。”渔嫣掸掸袖子,快步往外走,“这事绝不是莫问离做的,他不杀无名之辈,对方这招太拙劣了,嫁祸给你们乌辛门,说不定我还会费些神,真是愚蠢。”
“王妃,那现在……”知府快步跟在她的身后,一时间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此事你不必管了,白鹰,你带人去仔细搜查碧朱门每一个角落,盘问每一个人,所有往来帐目都查清楚。购进如此之多的瑰窑瓷,一定会有记录,何时买的,在哪里买的。”
“是。”知府一揖到底,毕恭毕敬。
渔嫣仰头看了看天色,小声说:“也不知莫问离这时候到哪里了,他还是会胸口疼的,若羌也没跟在他身边,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小桐那么小,毕竟不方便。”
“若羌是谁?”玲铛好奇地问。
“他身边的一个丫头。”渔嫣微笑着说。
“是小老婆?”铃铛微微有些失落。
“不是。”渔嫣拍拍她的手臂,轻声说:“铃铛,你要有心理准备,他可能不会接受你。”
“我知道。”铃铛有些懊恼地轻轻甩了一马鞭,“我不是你们关内的女人,不懂得温柔,也不如关内女人的白嫩漂亮。我只想再看看他,告诉他我喜欢他。”
“嗯,这是你的自由。”渔嫣笑笑,扶着侍卫的手钻上了马车。
铃铛骑着马车跟在马车旁边,大声问渔嫣,“王妃大人,我以前见关内的女人,都不敢在男人面前大声说话的,你为什么可以?”
渔嫣撩起帘幔,笑着说:“因为,有人愿意这样宠我啊。”
“真好。”铃铛点头,乐呵呵地扬起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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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衙,御璃骁正坐在后院与聂双城他们说话,乐天公主坐在一边打哈欠。
渔嫣进来,见到她不由得一愣,她由阿朗他们护送,明明比他们早走好几天,怎么折回邕州了。
乐天公主见着她,立刻堆起满脸的笑,“王妃,好久不见。”
“你的箭伤好了?”渔嫣神情淡淡。
“啊,还差点,王妃记得与我的约定吗?”乐天公主拍拍椅子扶手,一脸灿烂地笑容。
这丫头,居然还想打御璃骁的主意!
渔嫣转过头来,认真地说:“不记得,我们何时有过约定?”
乐天公主的笑容僵在唇角,随即嘟起了嘴,“我可是好心帮你们的,寻蝶哨有一个,就有两个,三个,你别装成不在意,其实心里快急死了吧,那个可是莫问离,现在一个人去应付整个江湖,若有人冲着他吹几声,那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乐天公主,若不是即墨陵再三派人过来,请求把你放回去,我们后青国想与天漠国永世修好,就凭你的所作所为,早把你万箭穿心了,你还在这里嚷嚷什么。”聂双城不悦地瞪着她。
“那随便你们,我可是好心,反正我要回去了。”乐天撇嘴,扭过头去。
“夙兰祺求娶乐天公主,也修书前来,请求我放人。”御璃骁慢步过来,轻揽住渔嫣的腰。
“又是联姻啊,女子的婚姻,为何总要加上这些条件。”渔嫣紧拧秀眉。
“听说是因为乐天公主太骄纵,即墨陵有些吃不消,想早早把她嫁出去。”御璃骁扭头看了一眼乐天,她正眯着眼睛冲他笑。
“为何是夙兰祺?我觉得有些不安,夙兰祺那人,真像我们看到的那样温和吗?”渔嫣抚抚额,心中莫名有些焦虑。
“与他认识也有二十多年了,他并没有什么野心……”
“没野心,为什么现在做皇帝了呢?没有野心,怎么现在要与天漠联姻,要娶这个乐天公主?”渔嫣抬眼看他。
御璃骁语塞。
“在玄泠皇宫,你可有探子?他若没进过翡翠谷,不可能得到那玉,我心里很不安,我怕我们看错了他。”渔嫣小声说。
御璃骁缓缓点头,沉声道:“我让人去探探虚实。”
“但他又数次救我,向我们援手,银子,粮食,兵器,你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所以,我越发想不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渔嫣推开他的手,盯着趴在墙根的十月发怔。
十月把那只小白猫给带来了,一路就衔着小白猫翻山越岭过来,此刻正用大爪把想往外跑的小白猫扒回原地,摁住了它的尾巴。
“郝海一死,那些黑衣人确实没动静了,我派去胡域寻找黑衣刺客的人也空手而归,奴隶市场里已经没有他们的踪迹。”御璃骁转头看她,眉头紧拧。
渔嫣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尽快结束这一切,后青国经不起动荡了,后青国需要安定,休养,重头再来。
“还有十多天才能进京呢,你很累了吧,若有翅膀,我们能直接回去就好了。”她抱住他的腰,轻声说。
御璃骁轻抚她的发,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小傻瓜,有些时候不要表现得这样精明,大智若愚,也能引蛇出洞啊”
渔嫣抿唇一笑,轻声说:“还大智若愚呢,我看你就是愚。”
“胆大包天,居然敢骂夫君。夫君是天,你得在天的庇佑生活,还是放温柔些的好。”他低笑着,捧着她的脸轻揉。
渔嫣轻轻地笑,俯到他耳边小声说:“御璃骁,其实我也累了,就想天天歪在摇椅上,看看书,听听戏,那样多好啊。”
“快了。”他在她的腰上轻轻地拍。
乐天公主在一边坐着,绞着衣角,嘟着嘴看着二人,大眼睛眨动时,心生一计……
夜了。
莫问离步子轻盈地落在了碧朱门里。
满地狼籍落入眼中,全是瑰窑瓷。他心中有疑惑,如此名贵的瓷器,不会随意摆在外面,只怕有人故意扰乱他们的视线。举着火折子,一间子一间子地检查,有风穿堂而过,吹得本就微弱的火光东摇西晃。
打着他的名号,以诡谲的手法灭人满门一百多口,这样的黑锅,他以前也背过,从来不屑于去解释。但真相如何,他还是要去弄清楚的。
“他们就在城里,你不去见见吗?”寒水宫的新管事宋词跟在他的身后,轻声问他。
火折子已经快烧到手了,莫问离吹灭了火折子,淡淡道:“有何好见,难不成我还一辈子要跟着他们二人?我为他二人做的已够多了,以后各归其位,各安其命吧。”
“可是……”宋词犹豫一会,低声说:“乐天公主也在衙门里,你不是要寻蝶哨吗?我们的人在外域的奴隶市场一无所获,还是要把乐天公主扣到手里才行,不然她真嫁去了玄泠,再想找她就麻烦了。”
莫问离轻哼一声,停在了一幅画前。
宋词把手中的火折子凑上来,只见画上有蝴蝶在花间舞,有名女子手持团扇,正在扑蝴蝶。
“这女子真美。”宋词感叹。
莫问离盯着画看了半天,小声说:“你看她像谁。”
宋词突然轻呼道:“渔嫣?”
“你眼睛瞎了?这哪里像渔嫣?”他不悦地低斥,扭头一看,宋词正盯着门外看着。
渔嫣更正挑着一盏灯笼,微拎着裙摆,迈步过来。
他心砰砰砰地加快了跳动,发誓不再见她,永远不见了。可这才几天,又与她撞到了一起。
“莫怪莫怪,我来找东西,找到就走。你们的冤屈会洗刷清白的,只是莫要怪错了人,这事与我家莫问离没关系。”渔嫣左右拜了拜,举着灯笼在院子里找了起来。
莫问离看着她的侧影,惆怅不已。她家莫问离,是她家的莫问离吗?
“臭小子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哪里,有没有发作,痛不痛,让人担心死了。”她嘀咕着,弯腰在草丛里翻找,不知翻到什么,一声轻呼,举着手指就往嘴里塞。
见她被东西扎伤了手,莫问离心中一热,正要出去,只听又有脚步声进来了。
“嫣儿,找到了吗?”御璃骁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没有。”渔嫣扭头看他一眼,小声说:“奇怪,难道是被衙役们捡走了。”
“你手怎么了?”御璃骁拉起她的手指,凑到灯笼看看,小声责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明日也能来找,偏要半夜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