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年将手中最后一根银针扎去,结束了这一套续命针法,皇上现在的模样着实令人惊骇,素年在不少地方用的都是芒针,从一个穴位透到另一个穴位,极长的芒针,在肉里穿梭,极为恐怖。
可皇上的精神,却出于意料地恢复了不少。
素年以为皇上将太子和玄毅找来是为了交代多么严重的事情,可没想到的是,除了刚刚的那些还算严肃的话题,皇上这会儿有了些精神之后,跟他们二人,说的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毅儿,你去过北漠吗?那里到处都是风沙,风能在人的脸上割出长长的口子,我跟你娘,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你想知道在哪里吗?”
“……在哪?”
“北漠,北漠的晋城,那样的地方,却能孕育出你娘那样温婉的女子,真是奇迹。”
“你想知道我跟你娘怎么见面的吗?”
“……想。”
“那是在一个小客栈里,你娘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真好看呐,她的面纱没绑牢,就要掉了,她急忙用手去挡着,却将手里的一碗粥,都泼到了我的身上……”
“泽儿,你还记得小的时候,我送你的那根红色的牛角吗?”
“记得。”
“那是你骑射拔得头筹的时候送你的,你还嫌难看……,咳咳……,呵呵,那个可是我都很喜欢的,特意拿出去做赏赐,却被你随意地搁在书房里落灰……,咳咳……”
“……父王!”
“没事儿,没事儿,我从没跟你们这样聊过,真好。沈娘子,你能给我多争取一些时间吗?我觉得有些少呀……”
“……民女,遵旨……”
“你们两人,是我最得意的儿子。像我,却又不像我,咳咳咳……,真好。”
“父王!”
“没事儿,咳咳,若是你们都在我身边长大,应该兄弟之情很好吧,呵呵,可惜了,是我……做的孽啊……”
“……。皇上,还请您歇息一。”
“不歇了,不行啊,时候不多了,怎么能用在歇息上?咳咳咳咳……!”
“皇上!”
“父王!”
“……。朕,这一辈子,努力做到问心无愧,可最对不起的,就是莲儿和,毅儿,莲儿……。若是我去见到你,你还会,对着我笑,吗?”
“皇上!”
……
丽徴三十四年,辉厉帝崩于永康宫,太子丽玄泽登基。年号丽明,清王丽玄毅,赐封地北漠……
皇上的幕僚们,对于先王的遗诏表示不能理解,怎么能将北漠那么重要的地方赐给清王呢?清王跟皇上的不对盘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么一来,先王是给皇上留了一个隐患呐!
可皇上,却没有任何表示,那是先王的遗诏,并且,目前让他更伤脑筋的,是沈素年。
先王驾崩之后,太医们进殿确认,皇上身上的银针虽然都起出去了,可那些可怕的针眼,却是藏不住的,尤其在“有心”的太医们的眼里。
于是,太医们泪眼婆娑地齐齐跪在新王的面前,沉痛地自责着,有的年迈的太医竟然当场就要用头碰柱子,以死明志,要随了先王去。
而后,他们想要说的重点终于出来了,先王会驾崩,就是因为这些银针的缘故,柳老是什么人?皇上竟然被奸臣所惑,接受那样子人的治疗,殊不知,银针扎在身上,就等于将身体内的阴阳调和之气外泄,才让先王这么快驾崩。
这特么简直就是放屁!素年得知之后,在子里团团转寻找趁手的家伙,要去砸那些混账老头的们的脑袋。
小翠和巧儿死死拦住,“小姐,皇上吩咐了,既然那些人认为是柳老,而没有发现小姐您的存在,那当然是最好的,小姐您可别再添乱了!”
“我添什么乱了?他们口口声声污蔑的是我的师父!我怎么还能沉得住气?”
因为小翠和巧儿的拼死阻拦,素年暂时还没有暴露,但太医们如何能就此罢休?在新王的殿前跪成一排,要求皇上严惩柳老,要让世人明白,他柳老医圣的称号,有多么的名不副实。
太医的意思,皇上心里也明白,早在先皇将素年接进宫之时,他就必然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可那会儿,先皇并没有顾虑,为一个区区医娘的生死操心?他还没有空闲到这个地步。
愈演愈烈的情况,即便是小翠和巧儿也拦不住了,玄毅也出面,冷着脸堵着门口不让开,太医在前殿闹着要将柳老绳之于法,皇上的意思是,就让他们闹,总归也找不出柳老的踪迹,就算他们闹得再凶,又能如何?
“可我师父,就要永远背负着这不实的指责,在他老人家逝世之后,我这个所谓的传人,不仅没有能够将柳氏医术传承去,反而砸了招牌,玄毅,你要我以后,一辈子都受到这种煎熬吗?”
这是素年在宫里第一次开口叫玄毅的名字,不是清王,不是殿,而是她叫过最多次数的“玄毅”。
玄毅沉默着让开了,他没办法继续阻拦着素年,这些年来的相处,让他就算没有摸透素年的喜好,也早已知道她最不愿意的,是什么事情。
于是,素年成功地出现在了太医的面前,她此时不过十七岁,站在一群老头子的面前,却丝毫不露怯。
一个小小的女子,独自面对太医院德高望重的太医,却在气势上丝毫不输阵,口齿清晰,语言流畅,义正言辞地为她的师父柳老,正名。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背后是偌大的庄严宫殿,素年娇小的身体站在众人的面前,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光芒,让人不忍挪开视线。
被一个小丫头了面子,这群太医中有不少人都咽不这口气,而有的,则默默地消失在队伍中。
素年不是光靠气势和声音大威慑对方,她引据典故,将针灸融会贯通简洁明了地分析出来,让他们那些胡扯的歪理站不住脚,让他们没有办法再针对师父。
中医的各种手段,其实都暗暗有联系,只是丽朝的大夫们,都没有使用银针的习惯,他们更多地是善于汤药,可素年说的是那么有理有据,想想,却好似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门一样。
讨伐柳老的队伍变少了,留来的,却都是精英,而且他们的目标,则已经变成了沈素年。
皇上焦头烂额,这个女子就不能安生一些?如今事情闹这么大,她想要如何收场?
太医们又开始车轮一般地上书要求严惩沈素年,各种品行不端、有失医德……,反正怎么严重怎么说,言之意若是不将她斩首示众,那就是丢了所有医者的脸面,请皇上慎思!
“沈娘子……,如今,你以为如何?”
“回皇上的话,民女以为甚好,作为徒弟,民女维护了师父的名声;作为医者,民女似乎让一些太医有所深思,无论之后的结果如何,民女都不会无颜见师父。”
皇上狠叹出一口气,真是难搞啊……,偏偏她还一副死不悔改义正言辞的态度,伤脑筋啊……
“沈娘子,你是觉的甚好了,可若真让那些太医们如愿,朕要如何向人交代呢?”
素年一愣,如今皇上可已经不是太子了啊,他还需要那么在意跟萧戈之间的承诺吗?
“皇上,萧大人,……那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皇上不必挂心。”
“沈娘子,看来,萧戈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前途堪忧,呵呵呵,朕真是有些期待呢。”
素年不明所以,疑惑的眼神让皇上似乎心情更好,“沈娘子,你也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萧大人了吧?你觉的,朕的心腹之臣,为什么这个时候,会不在朕的身边呢?”
皇上并没打算等素年回答,而是眯了眯眼睛,继续说:“朕之前主张以武力吞并马腾,然而,朕心里却没有合适的人选,因为那很危险,最合适的人,朕却无法开这个口。”
素年的脸色明显变了,皇上的眼睛里,这时才稍稍让隐藏的冰冷散去一些。
“朕没想到,萧戈却是主动来找朕,主动请缨要去讨伐马腾,他就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朕承诺,在先王驾崩之后,保全你沈素年的安危。”
……
“太子答应我,就算皇上……,他也会极力保证你的安全,所以你不用担心。”
“可我不希望你死。”
“你只需要知道就可以了。”
素年记起萧戈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一句一句,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他疯了吗?领兵打仗有多么地危险他不知道吗?
好似萧戈这般衷心地追随皇上的人,根本就不需要踏足危险来证明他的衷心,他满可以在京城中享受荣华富贵,可他为什么……
素年不明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点值得萧戈这么去做,她不安,她惶恐,这些不安和惶恐交织在一起,将她淡定的表情,彻底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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