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寅已经在木桩制成的圆凳上坐,像在自己家中一般,给自个儿倒了杯茶水,“是刚回来。”
“怎么不回去歇着?”落银见他一身沉重的盔甲,自己都替他觉得累。
荣寅吃了两口茶,后抬眼看她,眼睛里带着些笑,好像在说‘你说呢’。
落银不禁一噎。
万青在一旁忙道:“主子为了赶着见叶姑娘,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吃,刚一出宫就过来了——”
还借口劳累,将宫中设的庆功宴,推到了明天。
落银一瞪眼,“意思是你回到城中到现在,饭还没吃?”
荣寅不禁愣了愣。
万青顿觉无语……叶姑娘的着重点怎么跟常人如此不符,他说这些是为了突出他家主子见她心切好不好!可不是吃饭没吃饭这种无关风月的问题啊……万青为自家主子感到心塞。
“是还没吃呢……”荣寅敷衍过去一句,刚想将这不受控制的话题扯回来,却听落银丢一句“你等着”,便转身走了,走了……
留主仆二人在亭里风中凌乱。
荣寅看向万青。
眼神仿若是在责怪他多嘴。
万青缩了缩脖子,弱弱地道:“奴才没想到叶姑娘会是这样的反应……”
一般的姑娘家,听到这里不是该感动的稀里糊涂,甚至投怀送抱吗!怎么到了叶姑娘这。就全然不同了……
荣寅闷闷的将一盏茶吃光。
就在他打算离亭去看看落银究竟在干什么的时候,忽见夜色中现出了那道丁香紫的倩影。
落银拖着方正的朱漆色托盘走了过来。
“家里连剩菜都倒了,只有了碗面。你凑活着吃吧。”
荣寅望着送到眼前的一碗清汤挂面,上头撒着细碎的葱花,还挂着两个荷包蛋。
荣寅有些发怔。
落银将筷子塞到他手中,见他表情,便问道:“谁让你自个儿不吃饭,现在有碗面给你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
“你做的。我哪敢挑三拣四啊……”荣寅回过神来,拿筷子在面碗中一搅。便是一股热腾腾的面香扑面而来。
这样一闻,倒是真的饿了。
一口吃去,觉得暖到了心里头……
万青见状,在心里偷笑了两声。而后便默默地出了亭子,闪的远远的。
荣寅很快就将一碗面给消灭干净,连带着清汤都没剩一口。
落银十分满意的递去了帕子,让他拭嘴。
却见荣寅没有伸手来接,只笑眯眯的看着她。
落银“嘁”了一声,手上还是有了动作,将他唇边的汤汁擦拭干净,“这倒好,打了几年仗。反倒变懒了,这样的小事都不能自理了?”
荣寅只是笑着。
四目相对间,他忽然说道:“我甚念你。”
落银望进他的眼睛里。点点头,“我知道啊。”
“什么叫你知道……”荣寅觉得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那不然呢?”落银忍笑看着他。
“礼尚往来你懂不懂……”
落银再也忍不住,发声大笑了起来。
“喂……”
“嗯……我也很想你。”
荣寅这才满意。
亭外云波飘渺,月色轻柔。
一盏长笼灯,一碗素面,再一句‘我甚念你’。填在了分别的时光里,似乎轻而易举的就消除了这几年所留的空白。
※
次日早朝。咸丰帝亲口宣布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一月之后,将禅位于太子卢治。
这是夏国自开国以来都从未有过的先例!
哪个皇帝不想在皇位上坐的再久一些,更何况现如今天大统,已经吞并的青国百废待兴,这样的江山,谁不想握在自己手中?
咸丰帝自从不再痴迷不老之术之后,身体已经好多了,今年不过也才五十来岁,怎会甘愿禅位呢?
许多朝臣皆是万分不解,认为其中定有‘蹊跷’。
“早在几年前,朕就答应过太子,若是有生之年能见到天大统,便主动禅位,做个悠闲的太上皇也罢。”咸丰帝是笑着说的,眉间的威严似乎淡去了许多,“君无戏言——朕在这把龙椅上坐了数十年,看着大夏的版图一点点的扩充,再到如今天一统,已经没什么别的盼头儿了。”
百官将这番话听在耳中,心中顿时了然了。
是啊,谁都知道,咸丰帝是个好战的皇帝,是个野心勃勃的皇帝。
现如今天安稳,若是治理得当,百年的和平就在眼前,对于咸丰帝来说,夙愿已了,这皇位……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接受了这个消息之后,众人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各异起来。
他们之中,有许多是反太子党。
在荣寅征战期间,弹劾荣寅的折子多是出自他们之手。
就在昨日忽然得知睿郡王凯旋归来之际,他们心知太子大权已定,本在考虑是否要倒戈相向的时候,咸丰帝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宣布了禅位的消息!
根本没有留给他们重新站队的机会……
青国已灭,但曾得青国国君重用的臣子,许多都早已不满昭顺帝的治国方阵,对于青国的灭亡,他们实际上并无太多哀戚,而这些曾经的国之栋梁,势必是要保全来一部分的,这样才能体现泱泱大国的风范。
换而言之,卢治登基后,若要整顿朝野,手中有大把的替补来撤换掉他们!
一时间,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咸丰帝无暇理会臣子们的想法,对候在一侧的太监石喜挥了挥手。
石喜会意,执起一卷金册。至龙案之的玉阶之上,扬声道:“睿郡王听封——”
百官精神一震,忙意识的看向了身着朝服的荣寅。
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封赏……
荣寅出列,俯首道:“臣接旨——”
“雍亲王之子荣寅,自忠孝之家,资卓越,伐青一战中功劳显赫。定大夏之业,成磐石之固。承祖上至训。无怠遵循,特封其为睿亲王,世袭罔替——”
四沸腾了开来。
石喜后面念得洋洋洒洒的一大串的府邸和物质封赏,已经没有人有心思去听。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句‘特封其为睿亲王,世袭罔替’上头!
这三年多,荣寅百战告捷,劳苦功高,按理来说从郡王擢升为一字亲王,算是全了雍亲王世家的颜面,无可厚非,这是许多人都料到的。
纵然是昨日咸丰帝带领群臣去宫门前亲自迎接荣寅,他们心中虽有不满。但也没觉得有太多不妥。
可是世袭罔替……这是何等荣耀!
世代无限承袭亲王之位,永不替换!
夏国开国至今,外姓封亲王的不过两人。一是雍亲王,二便是荣寅了。
而世袭罔替者,还是破天荒的头一位……!
不消多想,这其中定有太子的意思。
百官心思反复间,石喜已经宣完了封册:“——望尔其以示黾勉,不负朕意。钦此。”
“谢主隆恩。”荣寅手中接过亲王册文,心中豁然有如释重负之感。
他没有丢荣家的脸……
父亲若是泉有知。也该感到欣慰吧?
相比于荣寅的封赏,程思谣的便不怎么引人注意了。
在咸丰帝示意他上前听封之时,程思谣十分恭谨地道:“此次伐青,微臣不过是承了睿郡……睿亲王和荣家军的蒙荫,并无功劳可言,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微臣不敢邀功请赏!”
十余名武官面面相觑。
打了一年仗,程思谣怎么跟变了个人似得……
“爱卿太过谦虚了。”咸丰帝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笑着道。
程思谣这算是真的服帖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卢治,微微笑道:“日后定国安民,还需程将军鼎力相助。”
程思谣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卢治的意思是!
“爱卿的功劳不小,睿亲王昨日入宫觐见之时已经同朕说明。”咸丰帝愉悦的表情不死作假。
程思谣霍然转头看向了荣寅。
只见对方笔直的站在那里,犹如每次破城之后,立于城楼之上俯瞰山河的背影。
他之所以拒绝封赏,就是认定了荣寅肯定会在咸丰帝面前打压他的功劳。但他别无他法,早在去年他就看清楚了这情势。
却不成想,荣寅竟然会这么做……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程思谣内心深处的羞愧之感油然升起。
“程将军快快听封吧。”石公公笑眯眯的看着程思谣。
程思谣这才阔步出列,揖礼接旨。
程思谣从原来的三品升为了正二品骠骑将军,赐新将军府一座。
再有一干副将和在战役中功劳显著者,皆一一得了封赏。
退朝之后,荣寅程思谣等人,被百官拥簇着出了金銮殿。
道贺者无数。
早朝上的消息,很快的传来。
最惹人注意的自然就是咸丰帝主动禅位的事情,再者便是荣寅被钦封为了世袭罔替的一字亲王——
消息在全城传开,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民间倒是还好,多是乐见其成,现在天大定,新君即位对他们没有影响,睿郡王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又是雍亲王之后,被封为亲王,在百姓心中乃是实至名归。
且不说朝堂之上百官之中流动着的暗涌,单说东宫之中,白瑾瑜便已经是坐不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