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夫贵

作者:花椒鱼

   春儿无奈地说道:“也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罢了。早先爹娘把奴婢卖给了一个汉人妈妈,奴婢跟着她学吹拉弹唱。她养着奴婢,也不过是为了卖个好价。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卖奴婢就自己先染病去了。正巧那年王爷与公主大婚,府里添买了不少丫头下人,奴婢没处谋生又不愿去暗g妓馆里卖笑脸儿,便往王府里试试,后来就当了府里的丫头。”

  春儿的话让镜台信了四五分。她又问:“你还会吹拉弹唱?窝屈在这府里倒也糟蹋了你。”

  春儿一脸诚恳地说道:“能有口饭吃,不给人糟蹋了自己就算好福气了。奴婢也不求别的,但求攒够了钱回大理去,寻寻奴婢的爹娘还在不在世,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过完下半辈子就行了。”

  “这好说啊!”阿今与插话道,“若是你能一心伺候公主,送你回大理寻亲也就是公主一句话的事,没什么难处。”

  镜台也点头道:“你流落在外,倒也可怜。只是这送信出去的事有些危险,你瞧着也不过十六七岁,有这个胆儿吗?”

  春儿下跪道:“奴婢一心想求公主恩典,发还回乡。只要公主吩咐,奴婢必定尽心去办!”

  镜台和阿今与对视了一眼,对这春儿有了几份信任。阿今与凑近镜台低声道:“公主,汉人不是有句话吗?死马当活马医呗!现下这情形,您若不再送信回大理,只怕那新到的夫人把您油烹水煮了,那边都还没个音信呢!”

  镜台瞄了春儿一眼,抬抬手道:“你先去吧,若有吩咐,我自会让阿今与告诉你的。”

  春儿退下后,阿今与比镜台更激动,又说道:“公主,眼下便是个机会,若错过了,只怕这府上再没别人有这胆儿替您往外传信儿了!您何必趁早派春儿往大理送信,也好早早解了您眼前的困境。”

  “我心里自然比你更清楚机会难得了,不过那春儿终究是游夫人院子里的人,我有些不放心。再说了,”镜台托着下巴忧思道,“解了我的困境又如何?到时候是我带着嫁妆回大理,还是在这儿跟赵元胤拼个你死我活呢?”

  “唉,您终究是还是放不下王爷。若是长情,这世间倒没几个人能与您比呢!王爷待您如此薄情,您却对他仍是心有不舍。”

  “你哪儿知道去?要喜欢一个人极快,要恨一个人也极快,可单单想忘记就难了。我对赵元胤没了喜欢,却总是恨得慌,一恨便会记在心上。”

  阿今与催促道:“那您要早下决断才是。无论那春儿信得信不得,总归要试一试,比在这儿等着任人宰割要强吧?您想想,等那秦梨花来了,在您堂堂公主跟前耍威风,您能受得住吗?”

  “她敢?她若敢造次,我先剪了她的舌头。”

  “有王爷纵容着,您看她敢不敢!”

  镜台的脸色愈加地不好看了。她瞟了一眼桌上的鸡汤罐子,说道:“容我再想想。”

  再说春儿从西院出去后,径直回了王府的大伙房。进门后,她看见东边角落的方桌前围坐了四五个人,当中穿绛红衣裳的叫冬儿,是游仙儿的贴身侍婢。冬儿正夹着桌上汤锅里的冬菇,转头看见了她,笑道:“去了这么久?赶紧来喝口汤,没给那公主为难吧?”

  春儿凑过去,接过一副碗筷说道:“公主心情不好,骂我两句我也只能听着,当耳边风罢了。冬儿姐姐怎么跑来这儿跟我们打挤,夫人没赏好饭吃?”

  冬儿抿了一口鸡汤道:“寺里来了人,正跟夫人和龙姑娘说大道理呢!我趁机就溜这儿来喝口鸡汤了。对了,公主还喜欢那鸡汤吧?”

  “没喝一口倒都撒桌上了。”春儿捧着一碗暖和的鸡汤,一边吹着热气儿一边说道。

  坐她旁边的丫头甘蓝问道:“这是发脾气了呢!你哪儿招惹她了?这段日子她被关……被挪到西边去之后,好像不太爱跟我们这些下人说话了。你怎么那么倒霉啊?”

  春儿笑道:“兴许早上乌鸦在我头顶上拉了屎我不知道呗!”

  满桌人都笑了起来。甘蓝乐道:“都好好吃着饭呢,能不吐那个脏这字吗?都叫人吃不下饭去了!”冬儿接过话说道:“不是有句话说心静自然凉吗?心里没屎,碗里怎么会有?”

  “冬儿姐你……越说越恶心了!”

  冬儿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个不停。春儿见她汤碗空了,忙抢先替她盛了一碗递过去问道:“寺里又来谁了?这回又送了些什么菜来?”

  冬儿指指伙房的一角道:“不都那堆着吗?大冬天的没什么嫩叶菜,也就冬瓜青菜什么的。可夫人就喜欢那寺院后面种的,又特别喜欢那贞姑子种的。”

  坐在冬儿对面的丫头素英问道:“夫人那么喜欢贞姑子,怎么不收了做干女儿了?”

  冬儿道:“人家还是姑子呢,认什么干不干的?夫人倒是想劝她还俗算了。一个姑娘家又没断尘缘,好好的,在那寺庙里耽误了可不划算了。夫人劝她还了俗,寻个中意的男人嫁了,那才是正经儿事呢!行了,我暖了肚儿了,你们慢慢吃吧!”她说着喝完碗里的汤放下筷子起身往外走去。

  素英也跟着起了身,一边抹嘴一边说道:“我也差不离儿了。不能吃得太撑了,一会儿弯不下腰去呢!”她上前挽着冬儿的胳膊,说笑着出了伙房门。

  甘蓝往素英碗里瞟了一眼,斜了嘴角说道:“才吃了多少啊?那小肚子也太不能装了吧?冬儿姐一走,她也跟着走,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春儿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问道:“能有什么事?莫不是素英姐惹了夫人,要讨个情面?”

  坐春儿对面的丫头芜叶轻轻摇头,压低了脖子小声道:“她不说我也猜出个五六分了。新夫人不是要进府了吗?连正儿八经的那位都给赶到西院去了,倒把东宫正院留给新夫人了。眼下院子屋子都收整妥当了,就差派人去伺候了。我这么说,你们明白了?”

  “噢!”甘蓝用筷子敲了敲桌面点头道,“我这才算是明白了!有人巴巴地等着伺候新夫人呢!怪不得夜里挑灯做暖手套子,我只当她是孝敬她老娘的,原来是想孝敬冬儿姐的。”

  芜叶道:“这也没什么,有好主子谁不想跟呐?我也想呐,可听夫人的口气,谁能伺候那得宠的新夫人,她说了不算,得让新夫人自己挑拣呢!所以啊,我也不急,等着吧。”

  甘蓝咬着筷子头,颦眉想了想,然后贼兮兮地说道:“素英是个会巴结的,我们也不能落后啊!我向来瞧不惯她那八面玲珑的样儿,好像谁跟前都想套近乎。说句实在话,这府里我也只与你们俩最投心了。这节骨眼上,我们得互相帮衬拉一把才是。”

  春儿问道:“怎么个帮衬法?”

  甘蓝往伙房门外瞟了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上回龙姑娘来的时候我给她和游夫人送茶,听她的话,她好像跟立马要进门的那新夫人很熟,嘴里一口一个梨花梨花地叫着,亲热得很!”

  芜叶问:“那又如何?”

  “你傻呢!游夫人不是说她做不了主,派谁去伺候得让新夫人说了算吗?龙姑娘跟新夫人交好,新夫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吗?有句话不是说投其所好吗?”

  芜叶抿嘴笑了笑,指着甘蓝道:“你心眼就是多,这都让你给想到了。素英巴巴地想去讨好冬儿姐,从游夫人那儿下手,你却想到龙姑娘那儿了,真有你的呀!”

  甘蓝略有些得意地说道:“叫素英趁了先,我真是有些不服气。到时候,我们中任谁去伺候新夫人,把余下两个往新夫人跟前荐一荐,这事不就齐全了吗?”

  春儿插话问道:“伺候新夫人真那么紧要吗?不伺候又能怎么样?”

  甘蓝一脸语重心长地拍着春儿的肩头说道:“妹妹啊,你来王府没几年所以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啊!萱王妃嫁进来的时候,多遭王爷冷落啊,只当她跟空气似的。这下好了,王爷自己领回个喜欢的,指定宠到天上去了。这样的主子你说跟不跟呢?”

  “我原先那个汉人妈妈说过,男儿皆薄幸,谁知道王爷能宠多久?兴许过了那兴头就跟嚼了没味儿的人参似的丢一边了!”春儿道。

  “那是别人,不是我们王爷,知道不?”甘蓝用崇拜的语气说道,“我们王爷跟你汉人妈妈说的那薄幸男儿不同,知道不,妹妹?”

  春儿捧着碗,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甘蓝指着芜叶问道:“你觉着呢?要行的话,我知道龙姑娘住哪儿,回头多去走动走动。”芜叶和春儿对视了,一齐点了点头。

  三人正在商议怎么跟翠月套近乎时,其他下人陆续地回伙房来了,她们也就各自散去了。

  甘蓝和春儿回到游夫人院子时,看见冬儿拿了一身衣裳和妆梳盒子往暖阁里的走去。甘蓝跑过去问道:“给谁呢?”冬儿小声道:“给贞姑子的,不对,往后不能再叫姑子了,得改口叫唐萱贞了。”甘蓝吃惊地问道:“真给夫人劝还俗了?说还俗就还俗,也不跟佛祖菩萨打个招呼?”

  冬儿笑道:“她本来就没心思入佛门,就是想混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孤女一个,没处落脚,庙里自然是个好去处了。刚才吃饭的时候,夫人和龙姑娘说得她泪眼汪汪的,当下就决定要还俗了。”

  “那她还俗了去哪儿?”

  “夫人说先让她去龙姑娘那儿暂住,过些日子再说。”

  “我只当夫人心疼她要留了在身边呢?”

  甘蓝是不知道唐萱贞想刺杀镜台的事,所以不明白游仙儿的一番苦心。冬儿拿其他话岔开了,与甘蓝一块儿进了暖阁里。

  西边榻上坐着的唐萱贞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正陪着游仙儿和翠月说着花。游仙儿招手对冬儿说道:“你来动手,给她上个淡妆,再换身衣裳也就是个水灵灵的姑娘了。头上拿块好看的布包着,蓄发也得等一段日子去了。”

  冬儿和甘蓝拥着唐萱贞往里屋去换衣裳了。游仙儿又接着刚才的话问翠月:“你从前那些事我也不多嘴问了,你有你的苦,不过往后的日子你是怎么打算的?拖个孩子独过最是不容易了,那苦我从前受过。没到这惊幽城之前,我跟雀灵都要过饭呢!所以我才多嘴问一句,你别介意。”

  翠月道:“这孩子注定是没爹的,只能我自己盘活了。我往常在镇上也做些粉头线脑的小买卖,凑合着能过,打算等生了这孩子后,重新寻个小铺子过活。”

  游仙儿略带同情的口吻看着她说道:“倒真难为你了!又要盘活孩子又要开铺子,得把你累个人仰马翻呢!我有句话说出来怕你不高兴。”

  翠月心思剔透,抿嘴笑道:“我知道你的好意,多谢了,我眼下的心思都在这孩子身上,对再嫁是一点想法都没有的。世上的好男人哪儿能专等我这拖儿带女的寡妇挑拣呢?若说寻个勉强的,我心里也是不情愿的。再说梨花快到了,一说到开铺子的事,她一准来劲儿呢!”

  “那可不行,我还指望把王府里的事交给她,回寺庙里去呢!她要忙活买卖去了,府里的事谁管?”

  “您回寺庙也冷清得很,等梨花来了,这王府里热闹了,您指定舍不得回去呢!”

  “元胤怕也不会答应吧?一个王妃抛头露面地出去做买卖,哪儿有功夫理会家里的事?等她来了,我还真得跟她说说。”

  翠月笑了笑,没接话了。这时,冬儿和甘蓝扶着唐萱贞从里间走了出来。刚才还一身青尼打扮,此刻却绿绸裹身,淡施粉妆,颇有江南女子的柔美俏丽。

  游仙儿击掌笑道:“我说嘛,美人胚子一个,藏在寺庙里多可惜了呀!这么一打扮就跟天仙似的了!差就差那一头头发,不急,明年这个时候一准就长齐整了。”

  唐萱贞略带羞涩的笑容说道:“我就这么草草地还俗了,寺庙那边还请夫人派人说一声,送我回去取了东西来。”

  “你人就不必回去了,我派个人回寺里一趟,帮你把东西收拾了。有没有什么贵重紧要的东西你先说一声。”

  唐萱贞摇摇头道:“也没什么紧要的东西,只是父母留下的几样遗物一直小心收着,想做个念想,我还是自己回去一趟吧。”

  游仙儿点了点头,又夸赞了唐萱贞几句,然后吩咐冬儿去派辆马车把唐萱贞送回寺里。唐萱贞去后,翠月也起身告辞了。游仙儿记挂着雀灵,便没有挽留,吩咐甘蓝小心送了翠月出门。晚些时候,冬儿直接把唐萱贞送到了翠月家里,然后回来向游仙儿复命。

  冬儿回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一进暖阁,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道:“真是没想到呢!多少年没下雪了?今年老天爷是抽羊癫疯了。”

  游仙儿正和雀灵对坐在榻上说话,听见了她的声音便问道:“外面下雪了?”

  冬儿揉了揉鼻子,走上前道:“是的,夫人。回来的路上就开始飘了,只怕明早外面就能铺上了。”

  “好啊!”雀灵兴奋得差点从榻上蹦起来。

  “好什么好?赶紧坐下!”游仙儿忙摁住了她数落道,“小命要不要了?骨头要不要?昭荀说了,得再趟十天半个月呢!”

  雀灵翘嘴撒娇道:“多难得呀!我打出生起还没见过雪呢!单单看那画里描着一片白雪皑皑,就没真眼见过,明天我拉上琥珀哥哥和昭荀哥哥一块儿堆雪人去!”

  游仙儿有些怜爱地瞟了雀灵一眼,轻声叹气道:“哪儿是第一回啊?这是第二回了!我带着你从汴京城逃往惊幽城的路上就下过一回雪,没给冻死在半路上,算我们娘俩命大,所以我是不喜欢那天寒地冻的,更不喜欢堆什么雪人儿。暖暖和和地过日子不好吗?”

  “横竖我明天就要去堆雪人!不然雪化了,又得等到哪年去?这儿也不是年年都下雪的!”

  “冻死了活该!”游仙儿笑着骂了一句,转头对冬儿吩咐道,“你去跟冰残说一声。天儿转得这么快,怕元胤他们带的衣裳不够御寒的,让他派几个人到我这儿取些衣物送去。路要不好走,就停两天再走,又不赶什么吉时吉日。对了,唐姑娘送去了吗?”

  “送去了,路上可能也冻着了,有些不适。我走的时候,龙姑娘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雀灵插话问道:“娘,您倒真很喜欢那唐姑娘的,嫌我一个女儿不够,想再收个干的?”

  游仙儿道:“一个姑娘家,无亲无故的,勉强在寺庙里混日子过,可心里也没忘记替亲人报仇的念想,实属难得了。想当初我心里也是极恨那老皇帝的,恨不得冲到皇宫里杀了他。唐萱贞此时的心情就犹如我当初的心情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