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客栈人多自然就比较忙了,哎,”枣红色衣裳姑娘用毛笔尖戳了戳她的后背,轻声说道,“你转过身来,我给你出个主意。言悫鹉琻”
兮兮转身趴在柜台上,笑问道:“香妹妹,你给我出什么主意呀?”
“自然是好主意了!我大哥不是去了成都吗?他这会儿子一准在忙着医馆开张的事。你要嫌在如姐姐手干活儿累得慌,那就去成都帮我大哥吧!我想我大哥一准会答应的。”
“哼哼,”兮兮抬手捏了捏那姑娘的纷嫩小脸说道,“香蔓儿,姐姐我是好哄的吗?你心里那点小算盘我瞧不出来吗?小丫头片子想当媒人,嫩了点!”
这叫香蔓儿的姑娘揉着被捏疼的脸笑道:“这可真冤枉死我了!我替你寻出路罢了,哪儿当媒婆了?”
“罢了,”兮兮转过身,两只胳膊往后撑在柜台上说道,“我宁可被蒙芙如榨干,也不去成都招惹你哥。你哥是个好人,能娶不找媳妇吗?你这小丫头片子管得太多了,先替你自己寻着家再说吧!”
“难道你觉着我哥配不上你?”香蔓儿伸长脖子笑问道。
“错!”兮兮扭头道,“是我高攀不起你哥。你哥再怎么说也是这附近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妙手神医,别说我们镇上,就是那成都府也一准有不少小姐寡妇的等着嫁他吧?我呢,就不攀这个高枝儿了,老老实实地在蒙芙如那个无良苛刻的老板娘手底干活儿吧!”
“可你要是我嫂嫂多好啊!”
“我要是你嫂嫂,你就能一辈子在香家陪我?你早晚也是要嫁人的吧……”
兮兮话没说完,客栈的一个伙计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他看见兮兮便说道:“赶紧的,掌柜的叫你配副止泻的药送到谨月楼二楼西二房!”
“不要紧吧?我都已经班了!”兮兮一掌拍在柜台上气呼呼地说道。
“什么班不班的啊?我可把话带到了,去不去随你!客栈刚又来了一支马队,我得赶紧回去帮忙!”伙计说完就转身跑了。
兮兮心里那个郁闷,蒙芙如啊蒙芙如,要放在我上一世我一准去劳动保障部门投诉你!
“罢了,”香蔓儿捻起旁边的小金药秤笑道,“如姐姐是那样的。她干起活儿来就会忘记时辰,哪儿记得你已经歇工了呢?药我给你抓上,你赶紧送去。一准又是哪个水土不服的吃了琼邀馆里的辣食受不住了。”
“蔓儿,”兮兮打量了香蔓儿一样道,“那蒙芙如跟你们家真是亲戚?”
香蔓儿一边拉开药抽屉抓药一边笑道:“可不是吗?说起来这话就长了。原先那农门客栈是我们香家的一个姑奶奶开的,论到我这辈儿该叫祖姑奶奶了吧!那祖姑奶奶嫁给了蒙家一位少爷,两家自然就成了亲戚了。”
“怪不得呢!”兮兮不服气地说道,“我瞧着你们也不是同宗同族出来的。你多温柔啊,那蒙芙如就是个周扒皮!”
香蔓儿噗嗤一笑,问道:“周扒皮是谁呀?又是你杜撰的?对了,上回你说的那许仙与白蛇的故事还没结呢!今晚我们睡一处,再跟我讲讲?”
兮兮伸出手指在香蔓儿滑嫩的巴勾了勾,一副大爷的口吻说道:“有美人做伴,讲个通宵都行啊!”
香蔓儿笑着躲开了,将药材裹好,拿绳子一栓,交代了煎熬饮服的法子,便递给了兮兮。兮兮把药包往身上一扛,嘟嘴道:“真没天理!加夜班不给加班费!哼,好吧,就当给蒙芙如添嫁妆了!”
“快去吧!”香蔓儿在她身后大笑道。
兮兮拿着药材去了客栈后院灶,手脚利落地开始熬药了。午叫她提水的吴妈妈走了进来,见到她便笑问道:“兮兮咋又回来了?”
兮兮翻了个白眼,一脸清纯叫无辜地抱怨道:“吴妈妈您也觉着我可怜吧?上哪儿找这么苛刻的老板娘啊?我上辈子欠了她的吗?白天说书,晚上还得给她当药奴,我的命真苦呢!”
一席话逗得灶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吴妈妈走过来一边给她打扇子一边笑道:“你也莫抱怨,那不是人手不够吗?刚来了一支马队,二十来人,把那空铺全都占满了。偏谨月楼又有位少爷拉肚子,这不才找了你来吗?我跟你说,你要嫌累,倒有个法子……”
“停!”兮兮抬起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您不用说了,我乖乖地在这儿煎药,您呢也去干自己的事吧!”
“我说你这孩子咋不受教呢?”吴妈妈又使劲给她扇了两说道,“是脑子给热糊涂了吗?你想想,没有香大夫,没有香家你还有命儿在这儿跟我们说话?想当初你吊着一口气的时候啊,别人家都嫌晦气,唯独香大夫敢把你留在家里,拿那人参替你续命,要不然你早见阎罗王去了!”
“可不是吗?”灶里另外一个厨娘转过脸来说道,“照乡说法,那吊着气儿死不了的就是晦气。当初有多少人都劝香大夫把你埋了,可香大夫不忍心啊,拿你当自家闺女似的看顾,你啊,现也是时候报答报答他老人家了!”
兮兮低着头没说话,嘟起小嘴巴,用筷子搅着药罐子。吴妈妈又问道:“你是瞧不上香丰呢还是另有缘由啊?横竖这儿都没外人,你倒是跟我们说说?”
“没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兮兮放筷子,坐在水缸边沿上说道,“就是没看对眼呗!要嫁人不也得嫁个自己喜欢的吗?”
“香丰不好吗?单不说他那医术了,就是做买卖他也不差呀!你一点头,进门就是掌家的,日子一准是过得舒舒坦坦,富富贵贵的!”
“他要再纳妾,我找谁哭去?”
“纳妾有啥呀?那腰包里能揣几个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你倒顾及上这个了?你放心,香丰即便是纳妾,那一准也是奉你做掌家少奶奶,家事都交给你打理,你怕啥呀?香丰那孩子打小我就瞧着,错不了!”
兮兮觉得跟吴妈妈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摇摇头道:“吴妈妈,你不会明白的。我要找的男人是信奉一妻一夫制的。他的家里,心里,脑子里都只能有我梁兮兮一个人,别的女人在他看来都是浮云。”
“唉,”吴妈妈盯着她叹气道,“那你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肯放着不再娶的?但凡香丰对你好,你就该知足了!吴妈妈再说句难听的话,没有香丰他们一家人,你梁兮兮还能说什么看不对眼吗?早去阎罗王那儿排队去了!兮兮啊,做人可得揪着点良心啊!莫过了河就拆桥,那是要遭报应的。吴妈妈这话虽然糙了些,可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其他厨娘都纷纷点起了头。兮兮有些心烦,转身去拿起那只筷子继续在药罐子里乱搅。她不是不知道香丰一家对她的大恩,只是她真的不喜欢香丰。那男人对她而言就像个哥哥似的,完全没有心动来电的感觉,怎么嫁啊?
香丰想娶她的事早已在镇上传开了,只是香大叔没好明言罢了。照理儿说,以香家的再造之恩,以香丰的人品,她真的可以嫁了。原先来到这时代,她就是无依无靠的。若不是香家给的温暖,她估摸着自己撑不到现。
兮兮越想越烦,把药汤倒了出来,端起就出了灶。她一边走一边还在心里想这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二楼西二房门前,顺便抬手瞧了两喊道:“客官?客官在吗?给您送药汤来了!”
片刻后,门吱地一声开了,露出了阿修那张脸。兮兮端着药汤进了房间,发现床边还坐了一个人,面色略白,想必就是拉肚子的人了。她把药汤放后对那人说道:“这药汤是现成从翠微堂抓来的,您只管放心服。翠微堂的药向来很管用,今晚喝了要见好,明早再服一剂,包准就不拉了。你请慢用,有什么事尽管招呼,小的告退!”
“你就是那说书的?”坐在床边的青易接过阿修递过来的药汤问道。
“客官听过我说书?”
“还没来得及。”
“那客官不妨给兮兮捧个场儿,不会叫您失望的!”兮兮露着一脸灿烂的笑容说道。
“你白日里说书,夜里还要给客人熬药?”
兮兮反背着,无奈地耸肩笑道:“那也没法子呀!谁让我们那位蒙大掌柜的把我当宝呢!少了我跑腿儿,这客栈就开不去了!”
噗嗤一声,青易嘴里的药给呛喷了出来,这丫头说话倒真有几分逗!阿修斜眼吃惊地瞟着自家少爷,他有多久没笑过了,连阿修都不记得了。
青易抹了抹嘴角,把药碗递给阿修道:“我倒是看出来了,她的确是个精明能干的老板娘。在这种老板手干活,你也不容易,阿修,打赏她点银子!”
阿修掏出一块一两重的银子递给兮兮。兮兮笑得眉毛都抖起来了,双手接了,满心欢喜地说道:“客官您可真是个火眼金睛!您要做买卖,包准家大业大!”
“是吗?”青易的表情忽然落寞了起来,“可是……从前我有位朋友跟我说,我不太会做买卖。”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梨花,想起梨花跟他说回杀手界去吧,买卖界不适合他。
“不会的!”兮兮自信满满地笑道,“我看人向来不会错!真不是奉承您,像您这样懂得体恤别人辛苦的人自然会是一个好老板。一个好老板自然会有员工肯替您卖命的!”
“员工?”
“哦,就是伙计手的意思,我老家的白话。好了,不打扰您歇息了,小的先告退了!”兮兮捧着银子笑米米地关门出去了。
“少爷……”阿修欲言又止地喊道。
“有屁就放!”青易侧身躺去说道。
“您对那个梁兮兮可说了不少话呢……”
“老是跟你一块儿,换个人说话不行吗?”青易白了他一眼,翻身道,“一边呆着去,别来吵我!”
“是!”阿修耸耸肩,当真一边呆着去了。
外的喧闹渐渐消失了,只剩夏日里特有的蝉鸣和蛙叫。青易听不惯那蛙叫,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索性起了床离开了房间。
夏夜里的小镇静得像个淑女。温凉的夜风拂过面庞,有种被宠溺的温柔。青易独自走在青石板街上,迎着夜风,孤独地数着天上那一闪一闪的星星。
“梨花在天上还好吧?”他停伫在一棵黄果树,静静地凝望着天空。梨花的样子又像卷轴似的缓缓在他脑海里展开,那么地清晰,那么地生动,耳边还能传来梨花叫他高手时愉快的声音。
轻叹了一口气后,他身上了黄果树,倚在树杆上,仰望着漫天星空发神。他想找找,到底哪一颗才是梨花?现过得好吗?会不会也在天上做起了买卖呢?
就在他陷入思绪无法自拔时,树传来了两个叽叽喳喳的声音。他侧耳一听,其中一个好像是梁兮兮的。低头一看,他果真看见梁兮兮和另外一个年轻姑娘坐黄果树那遒劲盘旋的树根上。两个丫头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虽然有些小声儿,不过以他的听力还是能听清楚的。
“要不我们去抓田蛙吧?横竖你也睡不着!”坐在兮兮身边的姑娘笑道。
“唉!”兮兮一脸愁苦地说道,“你觉着我还有心思去抓什么田蛙吗?我告诉你,田蛙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拜托你给子孙后代留点余种吧!”
“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哪个国家呀?我们大宋还是大理辽国?”
兮兮往树根上一趟,枕着手望着这一树的枝繁叶茂说道:“哪个国家都好,韩筝,你说我是不是该对香丰哥以身相许呢?”
“哈哈……”那叫韩筝的姑娘乐了起来,掩嘴笑道,“原来你愁得睡不着就是为了这个啊?”
“人家不想嫁给香丰哥嘛!”
“可我娘,还有朱大娘,吴三婶她们都觉着你要不嫁给香丰哥,你就是忘恩负义了!”
兮兮扭头看着韩筝问道:“哎,你觉着我是那么忘恩负义的人吗,韩大小姐?”
韩筝挨着她躺说道:“这得问你自己了!香丰哥人真不错,当初也是他上山采药把你从山上背回来的,要不然你早给野物叼了去了。”
“所——以——呢?”兮兮拉长了音调问道。
“我觉着你嫁也行,不嫁也行!”
兮兮翻了个大白眼道:“这不等于没说吗?”
“你嫁不嫁人难道是由我说了算?你又没个父兄婶娘的,那不得你自己打算吗?我是觉着香丰哥人好,你嫁了也没坏处,往后好歹也是个医馆少奶奶;可你要不想嫁,也算不得什么忘恩负义,本朝也没立哪个法章说被救的姑娘非得拿自己身子去报恩的。”
兮兮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你这话我爱听!不亏是韩家的小姐,祖上果真是做过皇帝的,连法章这事都给你扯出来了!”
韩筝翘起二郎腿晃了晃笑道:“那是自然!对了,我今天回来的时候遇着香丰哥了。他那医馆备得差不离儿了,说要接了香大叔,蔓儿还有你一块儿去贺开张呢!”
“真的吗?”
“你要真不想嫁,就跟香丰哥说个明白吧!又或者,”韩筝翻了个身,用手掌撑着脑袋笑道,“又或者,你嫁我们家来?”
“去!”兮兮一掌覆在了韩筝的脸上笑道,“嫁给你哥啊?做第几房呢?你哥都娶了三个了吧?还嫌不够啊?罢了,早点劝你哥修身养性吧,别没等七老八十就气数已尽了!”
“那你打算咋办啊?要是香大叔真的托媒人跟你提,你还真能一口回绝了不成?”
这就是兮兮最担心的地方。要是香大叔真跟她提了,她要怎么去拒绝呢?以她的身世,以香家的门第,她要再挑真就是鸡蛋里找骨头了!
兮兮没有回答,目光失落地望着树枝缝隙里的星空,轻叹一口气。她那略显无奈且又淡然的表情被树上的青易看得一清二楚。从上往而看,她的眼睛明亮又闪烁,极像那刚刚从海底采出来黑珍珠;她微微嘟起的小嘴带点俏皮又带点忧虑,令人心底的同情不知不觉因为她就冒了出来。
青易一时竟凝住了神,仿佛双眼已经落到了兮兮眼里了。就在他发愣时,眼尖的兮兮忽然察觉到树上有一丝反光,立刻跳了起来,脱掉鞋子,二话不说就朝青易扔去!
青易大爷始料不及啊,眼神还困在里面呢,就算功夫再好也难免失足啊!他生生地被兮兮的鞋子砸了个满脸,忍不住哎哟了一声喊道:“干什么啊?”
“呀!”韩筝跳起来大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抓着兮兮的胳膊胆怯地问道,“什么东西啊?”
“好……好像……好像是人?”兮兮咬着手指说道,“我还以为……还以为是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