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永业帝七年,长安一场大雪之后,天气豁然晴朗,雪水融化,院中树枝都发出新芽,隐间苍翠,旋即又是几日小雨,青石板缝隙内冒出绿意。
宫中发出诏书,三月之后全国将会举行大规模的选秀,同时,宫中传来另有两位娘娘的有孕之喜,一夜间,朝廷局势暗中又变。
春雨如丝,流水收起油纸扇进入了清水阁楼。
自从那晚来之后,她有半个月没有踏入清水阁楼,因为没有收到莲降和十五的任何传讯。
今天主动这里,是因为秋叶一澈竟然突然传召弱水,然而,那晚她与弱水碰面之后,就不曾见面骅。
此时秋叶一澈要人,她若不交出来,怕是会暴露几人的身份。
刚到门口,流水就是一怔,因为整个清水阁楼几乎变了个样子,每个角楼都是红纱装饰,一片奢华喜气。
若非看着远处走来的安蓝和小鱼儿,流水真以为自己走错了单。
“安蓝阿姨,娘娘为什么又不让我去看爹爹。”小东西嘟着小嘴儿,一脸不平,“刚刚他还说我的小三。我才不是小三。”
这半个月,小鱼儿就前几日见到了十五,还没有蹭到十五身上,就被莲降丢开。
后面直接在院子入口挂着,“动物不得入内!鱼属于动物!”
这不,又被冷挡在了门口,安蓝不得不把小东西拧走。
“安蓝郡主。”
流水唤了一声,安蓝微微一笑,“流水来啦。”
“请问十五大人在么?我有要事禀报。”
“在风居院。不过……”安蓝笑道,“不如流水姑娘次吧,最近十五怕是有些脱不开身。”
“哦。但是,事情非常重要。”
“那你过去吧。”
流水点头,错身从安蓝旁边走过,却看到冷抱着手臂站在院子入口,看到流水到来微微有些惊讶,“流水姑娘先在此等候,我去禀告臀。”
“谢谢。”流水点笑着点点头,原来十五和莲降大人一起。
想到这里,流水自行跨进了院子,发现这院子比外面装潢的更加喜庆,到处是红纱点缀,而长廊上红色灯笼还贴着金色的囍字。
流水又往前走了几步,一看到了假山后面的小榭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女子身穿着白色的纱衣临水而坐,长发用一根木簪轻挽起,露出光洁美好的额头,她低眉含笑,一手持着剪刀,一手拿着剪纸。
而她身前的小几上,还靠着个人,或许该是,趴着一个人。
他亦穿着白色的衣衫,双手托着腮帮趴在小几上,青丝如墨交织在白纱上,衬得他面若凝雪。他微仰起头望着十五,脖颈修长漂亮,侧面在灯火完美到了极致,那卷张的睫毛缀着点点光火,让人怦然心动。
突然间,他身子挪到十五身边,伸出手就要环住十五的腰,十五一个瞪眼,他就收了回来,又乖乖托着巴,面上几分委屈,可眉间却满是笑意。
那笑容从眉眼漾开至唇角,明艳而绚丽,流水竟是一惊。
她印象中的莲降性格如他本人那样,美若雪,冷如冰。
惊讶之中,他竟然又支起身子,趁旁边女子不备,一口亲在她脸上,然后赶紧回到位置。
那神情,道不尽的餍足。
女子脸微微一红,嗔了他一眼,放手里的东西,是在责怪什么。
而他,则脸上竟然是讨好的样子。
流水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脑子里突然想起半个月前她来到清水阁楼时,那天莲降坐在水榭里,浑身都散发着可怕的戾气,临走时,更是听到他将一间子砸得稀烂。
那个时候风尽用平淡的口气说不过又是在闹脾气罢了。
原来,真实的莲降竟然是这样的。
冷走了过去,低声说着什么,莲降满是笑容的脸顿时一沉,旋即十分不耐烦的摆手。
流水面色苍白,她看得懂这个手势,莲降是不见她。
却在此时,十五抬起头对冷说了几句,旁边的莲降似乎极其不满,头干脆扭向一边,十五则有些尴尬的吩咐冷去,然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的脸,顿时光彩熠熠。
原来,十五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如此开心。
冷走了回来,发现流水竟然走了进来,面色稍微难看,道,“流水你进去吧。”
“嗯。”流水这才收回目光。
“次不可越举。”
流水一愣,已经看到冷站在了院子外面,她才猛然醒悟自己刚刚果然越礼了。
冷都只能站在院子外,她却没有得到吮许,竟然闯了进来。
她脚有些飘虚的往前走,因为每走一步,她都能看到让她惊讶的东西:比如沿路上用红纱折叠成蔷薇的花束,那些花束还被人精致摆放成心形,囍字的摸样。
来到亭子里,旁边的池子将自己的身影倒影的有些模糊,流水站定,躬身跪在地上,“参见祭司大人。”
莲降挪动身子,如雪的脸上露出几分苍白和疲倦,然后环住十五的腰肢,头也靠在她肩上。
“莲降。”
十五见流水再此,低声提醒莲降。
而莲降干脆闭上眼睛,声音透着几分虚弱,“夫人,我好累。”
十五放手里的剪纸,一手抚着莲降的额头,一手放在他胸口,“是心疼了么?”
这些日子,十五最担心的就是尚秋水的诅咒,好在试探过莲降几次,他都说没有任何不适。
不过就是晚上精神,白日十分嗜睡,甚至懒得出,她都担心他日夜颠倒,和那风尽一样畏光了怎么办。
此时一听他说难受,十五吓得几乎失去三魂。
“不疼,就是人多,难受。”
他嘤了一声,面色几分惨白。
十五也顾不得尴尬,回头对流水道,“你说有事找我?”
“昨日睿亲王传召弱水,但是弱水已经半个月没有回桃花门了?”
“啪!”她话音刚落,装着沸水的茶杯砸在面前,流水吓得全身一抖,却是莲降声音十分的不耐烦,“你就这破事儿也来烦人!”
“你知道弱水在哪里?”
十五低头看着莲降,发现他仍闭着眼靠在自己身上,苍白的脸上渡一层薄汗,连那卷长的睫毛都湿润的搭载脸颊上,“你怎么出汗了?”莲降忙支起身子,碧眸笑嘻嘻的望着十五,安慰道,“不过是炉子里的炭加得有点多,撤了就好了。”说完,回头看着院子处,厉声“冷,将弱水带来。”
茶杯里的水滚烫,溅在膝盖上,可流水却觉得膝盖头冰凉刺骨,跪在地上贸然不敢动,很快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旋即一个东西丢在了身前。
流水低头一看,是仅着一件中衣,头发凌乱气息虚弱的弱水。
“将她泼醒。”
莲降靠在小榻上,显得十分疲惫,但他的手却紧紧的握着十五不曾松开。
感觉到他双手冰凉,十五起身,“你若觉得热,我便将那炭熄灭。”
说着抽出手,走到旁边,将那炭炉拿开,顺势就站在了流水身边和莲降保持了点距离,也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灯光的原因,十五注意到莲降的眉稍缓了一些。
而冷已经提了一桶冷水将地上的弱水泼醒,对方醒过来,目光先是落在十五身上,眼底顿时燃烧着熊熊恨意,待再发现位置上的莲降时,弱水赶紧爬起来,恭敬而惧怕的跪在地上,“祭司大人。”
“夫人。”莲降抬眸看向十五,“站着怪累的,你过来坐着。”
十五只得走过去,担忧的坐在他身边,见他依然笑嘻嘻的样子,“你要怎么处置弱水?”
看弱水这个样子,怕是给丢在了某个角落,面色菜青,狼狈得不成样子,定是被莲降又给弃在了哪个角落,流水若是不来要人,这弱水怕也是饿死了。
“是她不分尊卑,惹了夫人不开心。至于怎么处置,一切都由有夫人定夺。”他碧眸潋滟,望着十五。
“流水,近日睿亲王府可有什么动作?”
“碧萝身中尸毒,睿亲王命人将她寻了回来,此时放在北苑医治。灵儿如今颇得王爷欢喜,赠了她许多名贵首饰,前几日看到明一去库房,有大量黄金支出,细目不详细。三日之后,逍遥王府邸宴会,二皇子将会秘密出席。”
十五点头,目光落在了弱水身上,
“记得弱水主动请缨说有一个除掉碧萝又能分裂睿亲王和大泱关系方法,可谓一箭双雕。三日之后,可是你大显身手的机会。”
弱水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厉害,若没有记错,这个计谋是那晚皇宫遇袭时,她提出来的。可知道这个事情的应该只有祭司大人和自己,不应该有第三人知道。
不对,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是的,当时子的帷幔后面似乎坐这个一人,当时莲降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那方。
“怎么?要我重复?”头顶女子声线一转,却是在警告。
“夫人,你太温柔了。”莲降提醒。
“是么?”十五看了一眼莲降,微微一笑,道,“水!”
话音刚过,一桶刚融化的雪水泼在弱水身上,寒气刺骨!这一次,弱水再也抑制不住惶恐,连胜道,“属听命于夫人。”
“如此,那流水就带弱水去吧。”
“是。”
流水起身,顺势将弱水拽了起来,那弱水吓得双腿发软,又跌在地上,刚好落在那些茶杯渣上,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得咬牙挣扎着起来,跟着流水慢慢退了去。
到了走廊,流水还是忍不住回头,她这才惊讶发现,莲降和十五不仅穿着同样款式的雪纺衣衫,就连发髻都挽成一样,而十五身前的小几上,全是剪出来的囍字。
出了清水阁,弱水终于忍不住一瘫软去,扶着旁边的墙才勉强站稳,流水则抱着手臂默然的看着她,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那女人,到底是谁?”
弱水咬牙切齿的盯着流水,眼底满是不甘。
“是谁?”流水挑眉冷笑,“你刚刚不是喊了夫人?”
“之前根本无人提到她,她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她那个样子……”注意到流水的目光,弱水突然闭嘴,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清水阁。
不知道为何,第六感告诉她,那个女人其实比莲降更恐怖。
可女人的虚荣却让她不愿意承认。
“流水,你一定知道什么?”弱水盯着流水。
“长生楼,十五。那个一举斩妙水头颅的青衣少年。”
流水低声重复着半年前,轰动整个大洲天的一句话。
弱水陡然瞪大了双眼,惊骇的盯着流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这一瞬间,许多片段重叠起来,青衣少年宛如修罗一样残忍的割妙水的头颅,然后又歹毒的将自己的经脉一寸寸挑断,最后又如恶鬼一样附在耳边说,“告诉秋叶一澈,我回来了。”
“胭脂浓……”弱水双唇哆嗦,已看到流水离开,她上前一把拉住流水,眼底有几分乞求,“她是胭脂浓?她……”可接来的话,弱水再也不说出口,恐惧像潮水一样涌向自己,她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弱水,睿亲王还在府邸上等你。”
流水的声音幽幽传来,弱水抬头望去,发现流水正看着自己在笑。
她的笑,很隐晦,但是弱水完全没有心思去揣度。
自己已经背叛了桃花门,若是回去揭穿告密,那流水和莲降不会放过她。
但是,留在长生楼,她又害怕十五会对她怎样。
就这样,带着惶恐和不安,弱水失魂落魄的回到了睿亲王,刚换了一身衣衫,明一竟传来消息说睿亲王召唤她。
待她到了南苑,发现流水也从那个方向出来,而她进去时,房间并未一人,弱水枯站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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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风居院都已经被你贴满了,难道还要剪?”十五看着小几上厚厚的一叠囍字,又看了看这个院子,每个角落几乎都贴满了囍字。
就差贴在他脸上了。
莲降凑过来,抱着十五的脸,贪婪的啄了几口,“那不剪了,这一次要麻烦夫人贴。我去风尽那儿看看,他最近越加异常了。”
说着,他又不舍的望着十五,手指寸寸抚摸着她的眉眼,她的鼻翼,她的唇色。心中又喜又优,这是他的妻子。
“要我陪你去么?”
“不要。”他手极其不安分的落在她腰肢上,“你不是总是喊累,待会儿可要养好精力等夫君我回来。”
“你!”
十五脸顿时烧红,一想起半月来每晚都被翻来覆去的折腾,对方还涎着口水一副总是吃不饱的可怜样子。
她若是硬着头皮拒绝,他就会各种美***惑,若不投降被他折腾,自己面对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迟早都都因为鼻血留尽而亡。
“你快去!”
十五抱起那叠囍字,慌忙逃开,待她消失在拐角,莲降终于忍不住扑在栏杆上,一口殷红的血吐在水中,那一方池水,被染得绯红。
他捂住心脏,这才发现,为了忍住剧痛,他衣衫尽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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