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如流水泄落,铺散在白骨堆砌的长椅上,衬托得那侧卧砸上方的身材修长。他眼眸轻合,长睫如蝶翼,红唇如凝,单手托腮似在闭目养神,可地宫里四处流动的散灵魂却知道,这位忘川河边唯一的魔君,早在不久前以陷入深睡接受漫长的封印。
黑色长袍铺开在身侧,上面的金色地涌金番莲在偷偷舒展枝桠,那些花苞也徐徐绽开,趁着主人场面而借机恣意怒放。
地涌金番莲的蔓藤爬满了整个地宫,那幽暗的长廊,那头盖骨堆砌的柱子,人骨切成的墙都被这些象征着罪恶的花所掩盖。
不管是地宫的恶灵,那些嚣张的金番莲,还是那守在地宫入口的两位使者都以为,这样的日子将会持续去。
可突然的地宫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锁链声,那声音很小,可在死寂一般的地宫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这声音很小,却如惊雷平底乍起,两位使者警惕的相互对视,周围正在肆意张开花瓣的金番莲也如被施了诅咒般停止不动。
偶尔,那声音似乎消失了,一切又归于平静。
死灵魂依然狂舞,金番莲恣意盛开。
“许是听错了。”
其中一个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抚了一额头。
方才,吓得连发根都竖了起来。
另外一个也点点头。
“哗啦啦啦……”
声音再次响起,却不是方才那样恍惚飘渺,而是清晰刺耳。
两个使者慌忙回头,已看到地宫长廊出口,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走来。
他步子缓慢却十分的优雅,被覆长链的双手,一手负与身后,一手托着一只镶嵌了黑耀石的骷髅头。他就那样缓缓走来,每走一步,他脚那些来不及躲避的西番莲就化作烟尘在消失,而其他惊觉的地涌金番莲见主人苏醒慌忙躲入缝隙之中。
空中舞的死灵魂见他走来,纷纷避开,自觉的退他身后,流动的光芒照亮了这个被瘴气缭绕的绝色男子,让他那张本就颠倒众生的容颜更加华丽妖魅。
看着就这么出现的莲绛。
两个使者惊呆在原地,待反应过来时,已看到他徐步走向忘川河边。
“尊主,您要去哪里?”
两个人赶紧拦住。
莲绛抬起漂亮的颚,懒懒道,“才睡醒,想去忘川渡口看看风景。”
“但是……”
“但是什么?”莲绛抬起手,他手腕上被链子勒住但是伤口还在,深可见骨,“本宫如今被这鬼链子套住,难不能还逃得走?”
“我们并非担心尊者离开。只是尊主已经离了地宫深处,若再离开这地宫范围,噬魔链就会对尊者本体施以束缚,到时候不可避免的会伤到尊者贵体。”
“身体的伤害算得了什么?你们可知道本宫心头的伤?”
两个使者一愣,茫然的看着莲绛,却见莲绛捂住胸口,哀叹一声,“你们不知道那地宫深处多冷,冷不说了吧,还冷清,这一冷清了吧,我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了吧,就难以静心来修行。不修行吧,我就烦躁,一烦躁了,我就想闹事儿。”他顿了顿,“我就是想去渡口边和我老朋友聊聊,向他诉说一内心的苦闷。”
两个使者嘴角无意的抽了抽。
将他封印在地宫就是要让他无情无欲,让他无所求,无所欲,只有这样,他才会停止杀戮,避免让其祸患人间。
结果,他还要去找人谈心。
看到两个使者神色纠结而犹豫。
莲绛甩了甩手,“你们既不要我出去,那也行啊,将那船夫喊来陪我聊会儿。”
那船夫,当然指的是忘川河边的摆渡人。
这摆渡人与莲绛相识千年,莲绛成魔之后,就每日守在渡口不曾离开。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只是最近人界战事又起,来冥界的灵魂颇多,若这摆渡的人走了,那些灵魂就无法转世。
两个使者无奈的叹口气。
这不是在为难他们嘛。
“你们两个随我来吧。”
莲绛不再理会他们,直径朝忘川河边走去。
两个使者对视一眼,还是决定跟上。
使者提着魂灯跟随其后,周身瘴气与死灵魂交织,他目光平静的直视前方,薄唇抿成一条细线,可神色却不如方才那般轻松。
如使者所说,他自离开地宫的界地之后,身上的链子就越来越沉,似随时要将他拽入那幽深不见光的地狱。
链子摩擦着骨头的细微声响,更像是诅咒一样压制着他,让他觉得随时都会魂魄散。
可是,莲绛清楚,他要往前。
不是因为什么,只是因为深眠中,那一声如梦幻般的呼唤,“莲啊……”
是十五的声音。
他觉得那不是梦,那是她真实的呼唤,如此清楚,如在耳边,如此无奈,他似乎看到她绝望的立在纷的雪中。
因为在镜像中看到她不再需要他,因此将自己长眠深睡。
但是,因为她一句呼唤,哪怕是幻听,他也马上醒来。
等他艰难的站在忘川渡口时,手腕脚踝上的血液已将袖子和长袍打湿,而忘川河内的恶灵闻到他的血腥味,感受到了他的虚弱立马从水里咆哮挣脱出来,欲将他吞噬。
刹那间,整个忘川之水竟荡起滔天巨浪。
看到这个情景,两个使者快上前,结出一张强大的结界护在莲绛周围。
弱小的恶灵刚出忘川成了燃烧的火焰,另外一些贪婪的强大恶灵则不顾一切的扑向莲绛,却在撞在结界的瞬间,变成华丽的烟火。
看到久未出现的莲绛,摆渡人也是微微一惊,俯身行礼,“尊主。”
莲绛抬了抬颚,以示回应。恰此时引魂使者带着一群新的逝人过来。莲绛凝目而视,目光一一审视过过来的那群刚死的人。
第一个过来的是满身是血的男子,是一个商人,被强盗杀。
第二个,是一个年轻浑身湿漉漉女子,是投井自尽。
第四是一个面色蜡黄中年男子,因得了疾病不治而亡。
他们的过往如走马观花在莲绛视线中闪过,但是却没有莲绛想要找的人。
难道说,真是他想多了……
第十九个跟着来的也是一个满身鲜血的男子,他似高处落,整个头颅都摔成了两半,挂在脖子上,骨折的手也摇摇晃晃的在身侧。他路过莲绛的身侧,莲绛注意到他脖子上有一道伤口。
伤口如一条细线,甚至没有留一点血。
可这伤口,却切断了此人的咽喉,让他魂归黄泉。
伤口光滑平整至极,显然是非常锋利的刀刃留,不,应该是,用武器之人出手非常非常快,才会留这不留痕的伤口。
莲绛马上敛神,探视此人的过往。
这是一个职业杀手,十一岁就进入训练营各种暗杀,经过他手中的怨灵已不计其数。莲绛目光微寒,唇角抿成一条线,不是因为此人杀戮太多,而是因为,他专属于角丽姬。
而杀手的最后记忆停留在了前天晚上。
圣都的雪凌厉舞,他腰间是他最常用镖,背上背着一个熟睡的孩子在暗夜中等待着命令。和他一样,旁边还有十几同伴都背着孩子,而目光的远处,无数个黑影已攀附在墙上。
一个人站在楼台高处,做了一个手势。
这是提醒他们该上了。
他丹田运气,抓着一根结实的绳索快往上爬,虽然背上背着一个几岁的儿童,但是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负担。脚生风,他速度非常快,很快超越了其他同伴,成为冲在最前面的人。
今晚他们的任务的将这十几个孩子送到最高处。
可就在此时,耳边突然吹来一阵刺骨寒冷的风,他意识的侧首,却见一个黑影从十丈之外的地方一跃而来。
那一瞬,他还来不及拔镖,对方却已闪到面前扬起了一把普通但是寒意森森的剑。
死亡逼迫而来,可心中的恐惧却被惊骇和震惊所取代。
那个黑影明明在十丈之外,不过眨眼……是鬼吗?是魅?怎么会如此之快。
而这个黑影所掠过的地方,那些绳索一一而断,方的同伴全部都跌在地上摔个粉碎。
手中绳索在对方剑影断裂,他整个人之往坠,坠的那刻,他想他一定会像同伴一样感受到头颅与地面碰撞然后痛苦死去。
背上的孩童的手露了出来。
那个黑影快反应过来,竟然展开双手身扑来对方扑来逼近的瞬间,他看到一张干净而年轻的脸,面容有几分青涩甚至几分稚气,可她双瞳却明亮如黑耀石眉目间还透出常人所没有的冷酷和平静。
是个女子!她伸手抓住孩子,眼中透出震怒之色,然后持剑的手腕一扬!
脖子上一寒,蚀骨寒意从伤口瞬间席卷全身,将他灵魂停格在她杀气凌然的双目之中。
她杀了他!
他的记忆停留在莲绛再也熟悉不过的脸上。
那张脸,如离别那样一样,清秀美丽。
是十五,他的十五啊。
他忍不住抬手,伸向那个死人,可在碰触到那人灵魂的瞬间,对方发出凄厉而痛苦的声音。
“尊主。”身侧的使者忙将那人灵魂拉开,才避免其魂魄散,化为烟尘。
“哦。”莲绛收回手,道,“我看此人双手沾血,不知道欠了多少人命,这种人,怕只能转为牲畜吧。”
两位使者,哪怕是引魂者和摆渡人都没有灵力看到灵魂的过往,自然不知道它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听得莲绛这么说,引魂者便道,“若杀戮过多,的确只能进入牲畜。”
莲绛点点头,侧首看向说话的引魂者,“我发现,你们上工越来越怠慢了。”
莲绛语声慵懒,可几位引魂者却分明听出了指责之意,“还请尊主指出。”
莲绛打了个哈欠,指着方才那杀手的灵魂,“这人分明都死了三天,你们怎么今天才将它带回来啊。要知道,人类死了,灵魂理应马上回归黄泉,超过时限,就可能变成幽魂或者孤魂,甚至变成恶鬼。你看此人还满身血淋淋,若你们再晚些带回来,别说恶鬼,可能还会变成吃人的厉鬼。”
那个几个引魂者一听,吓得脸色苍白。
“是属失职。”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他们早就前去寻找这些灵魂,但是莲绛所指的这几个人,灵魂散落,很难找到,而且似乎有人有意控制了他们的魂魄,花了整整三日才找回来这么一个。
“一定是你们贪玩。”莲绛坐在渡口的亭子上,托腮靠在栏杆上,指着几个引魂者,“我随未和冥君见过面,但是好歹邻居了这么多年。为了和睦相处,本宫以后就在这儿监督你们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