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西魏,国都长安。
黑如墨的夜幕笼罩在柱国大将军拓跋弃的府邸之上。十四的圆月静静地悬在天空,在凉风云雾中时隐时现,飘忽不定,难寻踪迹。
将军府前院中,赫然直立的几十根粗木之上,穿着白色睡衣的将军府中人全被绳索紧紧捆绑在木棍上,而地上,惨死的家丁横七竖八,尸横遍野;
被捆绑在木桩上面容肃杀的中年男人,冷冷地盯着对面士兵中的带头人,咬牙喝道:“董自成,要杀要剐随你,可你为何伤及我府中这无辜的家眷?”
那带头的士兵头儿,正是中年男人口中的“董自成”,罗刹冷面,道:“拓跋将军,董某不过乃宇文统帅手,自然听他老人家命令!至于将军么……大统帅有言交代,将军如若此时后悔,愿意出兵征讨柔然,统帅便忘掉你二人之前纠纷过节!不知将军如何打算?”
“我呸!”拓跋弃猛地朝董自成吐口水道。
“老不死的!当初柔然还算强盛,宇文泰那厮巴不得永结同,如今看漠北水深火热,意图趁人之危,发兵攻柔然!哼哼,我拓跋弃曾以天誓,向柔然首领曾立誓,即使攻取,也是明争,绝不趁人之危!宇文老匹夫这阴险小人,伪君子,老子不屑听他的!”
董自成伸手抹掉脸上的口水,当即拔出腰间长剑,“拓跋将军,统帅已然给你机会,董某亦是好言相劝。将军既然不识好歹,那就别怪董某手无情!”
说罢,他剑指苍天,粗声喝道:“拓跋弃勾结柔然,乱我西魏之邦,宇文统帅令,斩杀拓跋弃一族!休留得一人性命!”
说罢,一剑已直直插破拓跋弃白色的睡衣,鲜血瞬时从窟窿处蔓延四周,染红白布,迅速勾勒出一幅娇艳的红花。
“老爷!”
“爹!”
“不要啊,我求你放了我孩子,求你了!”
只听一声声极其惨烈、穿透宁静黑夜的叫喊还未叫罢,便被人狠狠地压制了去,只听刀剑摩挲之音,但见鲜血已如红墨般洒泼在地。
无数刀光剑影在圆月和火光之带走成百上千条讨饶的生命,柱国大将军府在一瞬间成了死亡的海洋。
“娘!娘!”
倒的尸体中,传出幽幽的啼哭之声,似乎是个小女孩寻找不见娘亲的啼哭,虽不嘹亮,但这样的声音在杂乱叫嚣之中还是很容易让人分辨。
董自成回头朝声源处扫去,但见血泊之中缓缓站起来一个正大哭的女娃,满脸是血,浑身鲜红,在火光与月光交织显得可怜,又是可怕。
女娃手中似乎紧紧握着一截青绿色的东西,在红色之中显得分外亮眼,水滋滋的目光四处扫荡着母亲的身体。
董自成半眯着眼睛,见那女娃还未死,颇是恼怒,大喝一声而后迅速抽出腰间的长剑,剑芒反射圆月的光芒,照的人心发凉。
女娃却像是痴傻一般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吓得连哭都没力气了。董自成手起,剑指苍天,沉沉地闭上眼睛,手一松,一剑向那女娃脖颈处砍去……
“呃!”
似是被一枚小小的针扎在手臂上的感觉,但得到的反应却是犹如四肢百骸随时要散架的剧痛!
快要斩杀掉一条小生命的剑轰然落地,刹那间钢铁散落成无数碎片,断然地落在地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本以为会同亲人一样命丧黄泉,可是甚么痛楚也没有,女娃恍然睁开眼,只见董自成一张扭曲变形颇是难看的脸在面前晃荡,错愕。
“谁?”董自成紧紧勒住受伤的手臂,四目张望,颤抖的声音发凉。这一声毕,所有的士兵当持起手中武器,眼神戒备地扫视着安静的四周。士兵手中的火把苗子摇啊摇,被风吹地呼呼作响。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谁!给我出来!”董自成凶恶地大喝一声,却无人作答。
女子清凌凌的歌声似乎就在周围荡涤,众将士也已确定有人在捣鬼,快速凑到一起,刀剑长矛疾速指向四周。
“我还以为杀人的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原来还是会因为双手沾满鲜血而惧怕的。”轻飘飘的声音再次传来,但似乎已经能确定方向了。
董自成抢过一个属的兵器,眼神戒备地盯着周围,压低嗓子沉声静气道:“阁高人,又何必藏头露尾呢?”
“啧,高人可不敢当,我一点都不高,你说是不是?”声音真的很近了,众人心头一震,寻声望去,只见顶之上,圆月之,不知何时斜靠着一个白衣女子。
借着火光与月光,看清顶之上白衣女子模样;大约二十岁,白生生的脸有些圆嫩,嘴角挂着一丝浅笑,清俊可爱。长及腿部的青丝只以一条白色丝带束起,一身宽大白衣作陪,衣袖在风中微微摇曳,说不尽的潇洒飘逸。
定睛一看,那女子美貌皆在,但浑身又无不透露着佛道之中,怜悯众生却又超脱世俗的仙风道骨之气,集结了人世所有的美于一身,幻化成那样潇洒无忌的精灵,然后,再用美来形容,都是玷污了那人。
在此夜这样的修罗场,竟然从天而降这么一个仿若天人的女子,众将士顿觉神清气爽,紧张的心也不由释然放松来。
董自成亦是如此,只是他还是有些阅历,沉声镇定道:“方才是姑娘伤的我?”
天边衣袂破空之音响起,白烟幽幽吹过,女子已从之上飘落,像只白鹤一般轻盈落地,眨着灵动的蓝眸,噗嗤一笑:“对啦,就是我!我特意对付你的。”
见了这如春风吹池水的笑容,董自成心头一阵荡漾,但听得白衣女子的话,也就转瞬,男人的自尊让他清醒过来,持剑怒道:“那就拿命来!”
使出所有力气想一雪耻辱,迅速向对面人一伸手抓去,却发现扑了个空。恍恍惚惚中定睛一看,那白衣女子哪里还在。
“我在你后面呢!”身后调笑的声音响起,董自成迅速转身,见白影无辜地盯着自己,一张脸笑意盈盈。
“妈的!老子不信还对付不了你一个臭婆娘!”董自成手中长剑已经砍向白衣女子。可也就眨眼之间,白影又不见了。
“鬼啊!”也就这么几次,众人看那嬉皮笑脸的白影在自己面前转眼消逝,出现在另一方,还以为是妖魔鬼怪,吓地一个二个不是拿刀乱砍就是向后退。而董自成还在“庐山”不自知,仍旧是见影就砍。
几番来已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气,而白衣女子却安然无恙,随坐在一根死人柱子上,晃荡着两腿,将食指放进嘴里咬着,“怎样?玩儿累了罢?现在该我了?”
“甚么?”董自成精神一震,手中剑却再次不经意脱落,只是这一次,不是碎片,而是灰烬!
这样的功夫顿时让众人大为震惊,钢铁在这姑娘手上都能成为灰烬,更别说,更别说自己了!
“你这女人,是为何人?董某与你素无冤仇,到底要做些甚么?”
说到了正事,白衣女子头一偏,惊道:“是啦!差点就忘了正事了。说清楚,不然我让你把地上的灰都舔干净!”
“说,说甚么?”
“当然是把宇文泰要杀拓跋弃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董自成被白衣女子似乎漫不经心的话一惊,道:“柔然如今内外忧患,宇文大统帅上书皇帝,北上讨伐柔然,偏生这拓跋弃一根筋,说不能趁人之危,和宇文大统帅作对。因此,因此就是你现在看地这副模样了。”
“你们皇上就任凭你们这样,随意斩杀朝廷大臣?”
“人人都知道,宇文大统帅才是我们西魏真正的掌权者,我们哪敢违抗他的命令?他要杀谁,我们自是不敢违抗啊!”
“好一个宇文泰!”白衣女子收起先前的随性无忌,语气中无不充斥着冷嘲热讽。
“柱国大将军拓跋弃曾代西魏先皇和柔然首领有过天地之约,即双方在有生之年绝不会在对方邦内有乱时,趁人之危,互相攻取。这宇文泰如今掌握了西魏大权,竟要违背约定不成?”
“你!你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我西魏和柔然两国的约?”董自成对这白衣女子当多了一丝警觉。
白衣女子故意捂住自己的嘴,一副无惧无畏模样:“我么?你开始和拓跋弃的话我都听到了,自然知道了。”
又看向一旁的小女娃,女子笑道,“本姑娘平生不爱管拓跋弃和宇文泰的恩怨,只是这拓跋弃死守约定,不肯犯柔然,我重他是个英雄,且和我有些缘分,如今他死了,那我还是需得保住他命脉。”
身子挪到女娃面前,女子摸着女娃的头,笑道:“总得救你一命罢。”说罢,白衣女子又抬起头看着董自成,瞳仁在细长的眼眶中盈盈欲动。
“你且回去,将本姑娘原话带给宇文泰:明晚亥时正点,本姑娘会到他府上亲自拜访他老人家,在那之前让他老人家做好抉择!”
“抉择?甚么抉择?”董自成没有方才的紧张失措,只得茫然问道。
小女娃紧紧握住手中短笛,任凭那只白手在自己头上来来回回摩挲。
白影想了想,声音忽然阴狠几分,“在他宇文泰有生之年,不对,是在我有生之年,西魏休要攻取柔然,若不答应,那就让他宇文泰在宇文府备好三尺青锋剑,恭候我大驾罢。”
“甚么?”
“没听明白么?”白衣女子抬起头笑眯眯地盯着董自成。董自成却是不寒而栗。
“听,听明白了。可是,我西魏攻取柔然与否,乃朝政大事,与你有何干系?你你,带走这女娃便是,又为何要阻止两国之间的事?”
“因为,关你屁事!”白衣女子甩甩头发,又看向女娃,“你爹是个好人,所以我要带你走,你可愿意?”
女娃痴痴地盯着巧笑嫣然的白衣女子,许久才默然地点了点头。
“等一。”董自成赶紧道:“喂,你要我带话,总得留名字罢!”
白衣女子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不争气地拍拍自己脑袋:“瞧我这记性。嗯,名字嘛,没有。不过,给你看样东西你就应该知道我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