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长安,统帅府。星空明亮,残月高照,初春夜风,尚且寒凉。
府中除来来往往的守卫,没有其余的人。未向家人交代自己回来,也知道他回来的人也没有来看望他的。有人不想,有人不敢,来了,也是闭门不见。
宇文寻笙躺在卧榻上,白蒙古狼跟主人一样,百无聊赖地趴在地上,眼睛一睁一闭的,困倦侵袭。半晌,男子起身打开窗户透透风,月光穿过窗棂射在房中的地上。
抬眸望着碧海深空,冷峻的脸上是常有的宁静,太安静了,但这种安静确确实实从小到大便属于自己。
在这个家里长了二十八年,寻笙清楚地明白西魏的权利根本不在元宝炬手上,而是自己的父亲宇文泰,他何尝不知道父亲的野心。
可即使自己有四公子的美名,可宇文泰几乎不会将家族中的大事交托到自己手上,从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身负西魏大责,可宇文泰从未将自己放在眼中,甚至连话都很少跟自己说,这也正是自己与其关系越来越疏远的缘由。似乎在这个家中,自己除了占据一个“长公子”的位置,从未有人将自己放在心中。
只有这一头白蒙古狼还能不离不弃跟着自己。似乎,它天生便是要跟随自己一生的,而自己天生,便是要与狼共舞的。
可这世间讨厌狼的人太多,因而讨厌自己的也很多。
比起那些个有母亲疼爱的弟兄,宇文泰从未告诉过自己娘亲是谁,也从未提及过要为自己庆生,似乎自己真是从天而降,或者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才长养了这么一副性子。
没娘的孩子,像根野草,总是孤苦的,西公子也并不例外,被人冠以的清高冷傲也非他所愿,谁愿意生来便如此?
不过也好,冷漠就冷漠,清高就清高,他们的生死与自己无关痛痒,宇文家想要吞西魏的野心也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自己孑然一身地来到世上,就两手空空地去往天上。
睡吧。睡吧。
一觉睡去,做个好梦,也许能梦到自己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的母亲,也许能梦到那个唯一不讨厌狼儿的白衣女子;
一觉醒来,他便带着的好狼儿游山玩水,带着那个不讨厌狼儿的狂放女子,一起自得逍遥。
轻轻闭上眼,入梦,这夜,格外宁静。
从西边传来的异样吼声还是打破这样的宁静,这样的声音他听了很多年,小时候被宇文泰以山间“狼嚎”而盖过去,可如今他听惯了狼儿的嚎叫,完全能分辨出那边的声音。
不是狼嚎。闭目养神,实则是思索着西楼。睁眼起身,步向门外。狼儿见着主人向外走,自己也抖擞了精神赶快起身跟着主人。
开门一刹那,门前的黑影却挡住去路。宇文寻笙心诧异受,但面上却处变不惊,不冷不忍道:“爹。”
“你准备到哪儿去?”宇文泰面色肃杀,站在门口如一尊安然不动的雕像。
“听到有声音,便想出去看看。”
“不是给你说了是狼嚎么?”
宇文寻笙眼中升起一层疑惑:“似乎每次有这样的声音,爹都会来寻笙这里,难不成……”
“这样的声音你听了几十年,有了这头畜生后,应该没那般敏感才是。”宇文泰打断寻笙的话,顺势瞟一眼地上的白蒙古狼。
“他不是畜生!比起一些人来,所谓的‘畜生’更懂人心。”没想到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的人回突然这样驳回自己,宇文泰欲怒又止,转身离开:“狗改不了吃屎,天生便是和畜生混为一道的,如何调教都是畜生!”
玻绿色的瞳孔紧紧收缩,许久又松弛开来,一切都恢复平静,见着宇文泰深黑的背影越走越远,绿眸顿时寒彻来。
宇文泰驻足沉声道:“你很好。记着,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靠近‘西楼’!”说罢,想也未想便大步离开,留门口独自站着的宇文寻笙和一旁闷哼着的小狼儿。
静默半晌,又才回了卧榻上,静静躺着,心绪很乱。
那座西楼,是藏了甚么不可见人的秘密么?从记事起,父亲便令封锁住西楼,不让任何人进去。
有人说里面关了一个疯子,是宇文泰的仇人,也有人说里面关押的是宇文泰的战俘,还有人说里面关押的是宇文泰的父亲,即自己的祖父,和宇文泰父子关系非常恶劣,那人向皇帝告过宇文泰的秘状而被关进去。
各种流言四起。对那个地方,他甚么都不知道,但唯一确定的是从没人闯进去后还能完好地出来的。
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兜兜转转已至后半夜时分,府中几乎无人,可西边每隔一个时辰还是有难听的吼叫传来。宇文寻笙再次起来,悄悄地打开房门。
主人只要有一丝动作,狼儿都能很敏锐地察觉,当追上来,宇文寻笙摸摸白蒙古狼的头,露出人前没有的微笑。
“好好待着,我出去一会儿便回来。若有事,我会叫你的。”蒙古狼面上有些失落,但还是很听话地躺在自己的位置上眯眼起来。
外面巡逻的侍卫已经很少。宇文寻笙武功极高,凌空一起便如风一般向西楼吹去,没人能发觉他。
黑影轻轻地落在西楼外大树,统帅府黑的像是被染了墨汁,隐隐约约露出的火光像是墨汁没有洒匀后的效果。
墨汁为他的行动披上一层纱。西楼在统帅府西边,也因为被列为禁地,白天几乎都很少有人会来此,更别说晚上。宇文寻笙四扫视一周,发连一个鬼影都没有,便向西楼的大门走去。
大门是红木的,紧锁着,没有钥匙几乎不能打开。手上运功,一掌劈去,木门当就被劈出一条大缝来。宇文寻笙还是保持着最高的警惕进去西楼,又将门轻轻掩上。
子漆黑,只觉得四周暗藏着未知的危险,宇文寻笙从怀里掏出一块火石,废了一番力气才点了一个小小的火苗,勉勉强强地能看到子的陈设。里的物品很破烂也很陈旧,有的东西上面都结了蜘蛛,像是几十年都没人打扫过的。
灰尘的味道很是刺鼻,呛的人难受。身后传来一阵铁索撩动之声,很小,也很轻,本来白日听不见的,只是在这安静的黑夜之中才能听到。
转身看去,却甚么也没看到。将火照亮后方,只见一个老旧的大柜子安放着,柜子中央是一尊小小的观音菩萨佛像,佛像前还有烧尽的香烛,安静地可怕。
小心翼翼上前,伸手摸上观音佛像,不想双手一碰柜子,柜子当一阵颤颤巍巍晃动。他利索退后,那柜子像被人从后方向外推开,自动地向外移动。
柜子离开原来的地方,后方露出一个大洞,顺着大洞进去,身后的柜子便又自动地关上,堵住了洞口。如同走在一条密道之中,密道深处似乎藏着甚么东西,并有一点点的铁链声音从密道深处传来。
迈开步子,宇文寻笙向地道里面走去,走至中间处时,右脚一不小心踩在了甚么上面,只觉右腿一空,密道深处与后方的墙壁当空出来,无数支毒箭齐刷刷地向宇文寻笙射去。
人凌空而起,顺势挥动衣袖,在前后左右的箭雨之中左躲右闪,身形如幻影般不可捉摸。可箭太多,当就双手运功,匀出一个大球来护住自己身子,射来的毒箭全被一一挡在球外。
宇文寻笙运足内力,一个用力将球向外攻去,大球当被涨破,球上的力道将前后而来的毒箭击了个粉碎。
“难不成私自闯进来的人都是被毒箭射死在这密道之中的?”
不知接来还有甚么机关,宇文寻笙更加小心向密道深处走去。离密道尽头越来越近,铁索断断续续的声音愈加清晰了。
举步维艰许久,终是到了密道深处。密道深处是个很大的地牢,但不如他所想,地牢里并不是漆黑如墨,四面墙上各自点着一支蜡烛,燃得很旺盛。
粗略一看,地牢里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只有十几根互相交错的铁索,铁索交集的地上,一团漆黑的东西一动不动地放在地上。
“这是甚么地方?”耳边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心知定是暗器来袭。
宇文寻笙越空而起后又落在地上,又听得暗器如方才的箭雨一般齐刷刷向自己射来,又是一阵前翻后跃左躲右闪,费了好一阵功夫,才躲过暗器。
“宇文家……竟还有你这样的高手?”地牢中,一个沧桑粗哑的老者声音浑浑响起。说的话中听不出敬佩和赞叹,反倒是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