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个月的休养,你母亲终于醒了,可是她醒来后,很不爱说话,整日对着草原和天空沉思,似是在想着甚么。我也不急,等了她很久。只是她开口对我说了第一句话,却是……‘我嫁给你’。”
眼泪再次划过他苍老斑驳的脸,,却难以遮住那一抹开心的笑容。
“当时的我很开心,即使连她的名字,她哪儿的人,以及她为何会受伤都不清楚,我就这么娶了她。婚后,我只知道你母亲是中原人,不会说我们的突厥语,为了你母亲,我特意学了汉话,以便随时能跟她说话,给她解解闷。”
“母亲……不爱您么?”
宇文寻笙冷笑道,但眼神是同样的安宁,似乎在根据父亲的话语来推测她生身母亲是个怎样的女人,竟能让父亲这样的草原英雄汉为之疯癫。
“我本来以为你母亲是爱我的,只因中原的女孩子羞于表达从不跟我说话。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了。”
“婚后不过两年,你的母亲就生你,还给你取名‘墨叶’。我本以为我们一家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幸福过一生,我也可以和你母亲长相厮守,还有和你共享天伦。谁知一年半后,也正值我荒漠小部落为保得周全而向西魏朝贡之际,你母亲却给我说了她对我这一生说的最多的话。”
思绪慢慢游回到二十六年前那个冬天,整个大草原都着苍茫大雪,白色的帐篷里,却是如此温暖。
他美丽的妻子,褪去草原人的毛皮服装和靴子,重穿着一身她多年都没穿过的汉服,如圣女一般出尘却高傲地立在帐篷之中,让阿史那觉非顿感妻子离自己是那么地遥远,遥远地从未与自己相遇过。
“你……为何穿上汉服?”
阿史那觉非心头的不安未曾表现在脸上,但却禁锢在心中。妻子的汉服对他来说是那么地刺目。
女人用着极其温和的声音问道:“你……从来都不过问我的名字和来历么?”
阿史那觉非袖中握紧拳头,很快又舒展开来,紧张地闭着眼,而后又睁开:“我一直认为,哪一天你愿意说,我不强求你便会告诉我的。”
女人缓步走到他身边,纤手抚摸着他粗大的手,“对不起,原谅我从未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因为我……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救我的性命这一事实。”
女人认真地打量着这个救自己的突厥人,这个与她流着不同鲜血的异族人。
“我……叫刘素英,是个汉人。”
“素……英……”
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时候,可笑,可悲,可叹!
刘素英缓缓吐纳着气息,面色凝重却又释然,“和你成婚之前我想了很久,我们中原有句俗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非忘恩负义之人,做不到在你救我之后就两手空空甩手走人。”
刘素英盯着面前沉默的男人,身影飘渺的如同虚幻。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想我唯一能报答你救命之恩的便是嫁给你,为你诞继承突厥首领之位的人,那之后,我想我的报恩该截止了。”
这最后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阿史那觉非蓦地站起身来,作为男人的雄火终于爆发,紧紧拉住刘素英,竟不敢放开。
“甚么报恩?和我成婚,你只是报恩?我不要你的报恩!我们不是好好的夫妻么?好,就算你真的要报答我,那你的恩没报完,你还没有和我天长地久就要离开,这样可以么?”
“觉非,若没有他,我定留在突厥陪你死守到老,照顾墨叶直到他能成为和你一样的草原英雄好汉。可是,我早已是有夫之妇,我的丈夫还在中原等着我,我不可能背弃他嫁给你。”挣脱那牵绊的手,竟是有些难掩的愧怍。
“你……”
“你可知……我到底是何人?你从未明白我的一切以及我当日受伤的缘由,你便留我,你可知,这样多危险?”
刘素英的话,此时全如针,如刺,如毒,把他伤的体无完肤。两年的相濡以沫,就这么被她抹干净了。
两滴眼泪沉重地落,素英却未擦掉,任由它落,坠。。
“我本为中原武林所谓的邪教,也是你突厥的大仇敌——‘封灵教’圣女,丈夫乃中原人所敬仰的正派青城山的青玄道人,张道行。”
说到那个人,素英情难自已地浮起一丝笑容。
那笑容可以是思念的,可以说是憧憬的,可以说是痛苦的,可以说是甜蜜的,但没有一个是属于他阿史那觉非的,“道行是正派修道的高人,而我只是邪教的一个小女子,我二人的结合本就为天人所不齿,道行他为我更是受尽了他师傅的责难。但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冲破世俗成亲了。”
刘素英从袖中掏出一根被人刻意折断的半截碧玉青笛,目光未曾离开那半截被人折断的青绿玉笛。
“可是,新婚不久,‘封灵教’便受中原武林人士共同讨伐。我从小便在封灵教长大,自不能不管,便让道行陪我一起青城山救‘封灵教’众人,可是道行的师傅说可以让我去救,但道行贵为武林正派中人不能青城山,若他非要山,定将他逐出‘五斗米教’!”
“我知道道行对青城山如同对家一般不舍,万不可为我再成为不忠不孝之人,也不愿让他在我和他师傅之间这般为难。又想让他放心,我便将我‘封灵教’能吹奏出的‘鬼阴笛’折成两半,一半给了道行,另一半留给我自己。”
看着阿史那觉非几近绝望望着自己的的眼神,刘素英突然觉得自己的残忍无情。可即使如此,有的事,还是必须说出来。
“我告诉他,无论我夫妻二人生死如何,定以这两截鬼音笛相聚。但是,后来和‘封灵教’共抗外敌,全军覆没,而我也受了重伤,本以为我会死,和道行再不能相见,不想竟,被你救回突厥。”
刘素英眼神满是歉疚,凝望着阿史那觉非。
“除了道行,还有……你突厥和我封灵教这么多年来,一直水火不容,仇恨难免!我犹豫了好久,可还是决定嫁给你。只是如今,我已为你诞墨叶,该还的我都还了,而我……也该走了,我要回青城山,我要回去见我最爱的人。”
素英转身,深情凝眸,看着面前这个可怜的人,竟不忍再多说:“觉非,素英,只是你这一生之中的过客而已。”
恍然觉得自己是如此不争气,从不流泪的草原英雄汉脸上竟然布满泪水。阿史那觉非抹掉眼泪,抽回游离的思绪,看着墨叶。
“过客,呵。我从不知道刘素英,你的母亲,我的妻子,有这么一段漫长曲折的故事,也不知道她在中原竟然还有一个等着自己的丈夫。”阿那史觉非回忆着妻子刘素英的话,二十多年了,眼泪还是不断地往落。
“虽说那些中原人都骂突厥柔然以及所有他们所认为的异族人凶残、惨无人道,可我阿史那觉非好歹是个大男人,也不想对一个女子强人所难,更何况,那还是我最爱的人哪!”
“所以……你让母亲离开了?”
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上一辈的爱恨情仇,宇文寻笙的态度之冷,仿佛听得是别人家的故事。
阿史那觉非振声道:“她都那样说了,我能做甚么?拦住她?囚住她?骂她?我能这么做么?”询问着宇文寻笙的目光是那般的炽烈火热,声音是那样的决绝与义不容辞。
“一个男人,一个英雄,血泪都可抛洒,头颅可以断,唯独,唯独不能在自己最爱的女人面前丢掉尊严!丢掉自己高傲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