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兮白云,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苍茫忙的洛水河流上,女子清细的歌声缭绕,从河中的船上飘至四方,荡至天边。
瑶琴清淡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调子伴着歌声一同起伏跌宕在黄昏的江面上,同时合奏却显得异常孤寂与冷清,隐隐带着一丝悲凉。
“死龙,为何选取这一首《秋风辞》?在这样的深秋季节唱起来,不觉得悲凉么?”
“南边的,你弹这调子,你就不觉悲凉么?”故意把反问的调子扬的高高的,似乎要将男子温润的声音压过去不可。
小白龙身子斜躺在甲板上,宽大的白衫随着洛水载船的起伏而摇晃,不时在河风中飘飘扬扬,来回舞,如同镌刻在夕阳画卷之中的人儿。
“我不过容情于景罢了。”
沐月手指轻轻地划过瑶琴,怜惜那琴,如同怜惜佳人:“江天一色,洛水之上,弹这曲子并无不可。”
话音刚落,船上两人各自沉静,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俯首凝琴,但面容都是淡然的。
许久,小白龙虚幻的蓝眸才慢慢落于端坐在瑶琴旁边的南沐月身上。“同样秋风萧飒,鸿雁南归。四百年前,汉武帝刘彻正如我们这般,乘坐楼船泛舟河上,感慨万千,写这千古绝调《秋风辞》。感叹一番乐极生悲,人生易老,岁月流逝。呵,我们这些后人……”
小白龙抚手撩开眼前的发丝,淡淡说道:“同景之,唱唱也并无不可。”
沐月抬首看一眼毫无规矩躺在甲板上的小白龙,摇头道:“我们还年轻,何必想这些年华沧桑的感慨呢。”
小白龙闻言,再看一眼还在调弦的沐月,只见其风神洒落,似是飘然于尘俗之外的人。即使她从未亲口承认那个人的气质风华,但在心底,她却早早地就认同了。
否则……
小白龙闭上眼,摇摇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是了,年少之时,她还在栖霞寺中,师傅让她读了不计其数的经书,其中一本,是为《破相经》。
“破去我贪来修心,离欲心灭才出离,心生慈悲讲修心,得佛加持来讲善,以善破欲助人修,时时观止真精进,修心玄妙不着相,行善无我为他人,无我能破我修相,忘我无我破戒相。”
“你要升华要无我,无我就是否定我,法执一破才见性,无善无恶心之体,心经中讲无垢净。”
“真正放名利情,此人才会如法修,自心不诚难放,不见自性迷中修,盲人摸象不见佛,不见大道和圣人,任你修上多少劫,不能无我放我,不是依与自性佛,不见自性修不成,人有怕心难修行,活在梦想颠倒中!”
聪慧如小白龙,早已倒背如流。
“盲人摸象不见佛,不见佛……破相破相,怎么还会为这人那一张空有的皮相而迷惑呢?”小白龙不由苦笑,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清醒了,翘着二郎腿,目光随即望向天空黄云,白脸爽朗一笑,双眸却泛着落寞凄凉之色。
“南边的,汉武帝是个能干的皇帝,写了这《秋风辞》;高祖刘邦一统天后也高唱《大风歌》,若说我要迷信一回,那便是,有能的帝王将相都该来写写‘风’,呵呵,风一样的人,自能成就一番霸业。你呀,不但武功绝世,文采也是斐然,要不,趁着现在船上初春之风过,你也来写写,说不定将来也成了和他们一样的……”
小白龙这话刚一说完,只听得一声琴弦断裂吭吭之音从旁传来,而后,周遭蔓延的是一片怪异的寂静沉默。
小白龙看向沐月,发现沐月正用着莫明的眼光打量着自己许久。“死龙,你这话说给七皇子萧绎还好,说给宇文泰也罢,又或是说给高洋,都行。可你偏偏说给我这一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可是浪费了。”
“浪费了?呵呵。”小白龙挺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又懒散地打了个呵欠,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洛水上,“天知道是不是浪费了。”
起身向船舱里走去,忽而想起来什么,小白龙侧头扫一眼身后的黄影,“其实……人有野心没甚么不好的,不好的是……有野心却拼命地隐藏。”
沐月像是没听到小白龙的话一般继续挑弄着琴弦,只是这般调适着,目光却丝毫没有落在琴弦上,而是在波光粼粼的洛水之上。
白云苍狗,岁月蹉跎,十年时光匆匆而去。
曾几何时,也是在那样一片波光粼粼的水上,也是在那一艘轻摇的船上,年少的自己,偶然邂逅那同样年少的女子,竟是永生难忘的相遇。
黄衫依旧的年轻男子,手把折扇荡舟太湖之上。如鱼摇曳的小船在船家的摇摆之向迎面驶来。
船头上那红衣翩跹的女子,身姿林立在鲜红如血的红伞之,巧笑嫣然于吹皱池水的春风之中,明眸皓齿,更为那一张倾国容颜增添绝世风姿。
只是……那样的相遇,八年的相守,本是天作的姻缘,竟被自己给活活斩断了姻缘。
后悔么?后悔么?
不,不。
他这一生,不能有任何弱点,不能有任何羁绊,他要别人不能企及的那一种完美之人。
他这一生的目标只有一个!终点,只有一个!即使有弱点,也只能让那最高的位置成为自己的致命!
为了那样的终点,该舍的必须舍,该丢的必须丢!
一个她,失之,无妨。
刘彻?刘邦?
归于黄土上百年的人,他们算什么!
蓦然醒悟过来,视线终是落在洛水之上,记忆中的太湖早已消逝。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他眼中那一丝肯定与决绝!
是的,即使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坚持自己的!
天幕由阴冷逐渐变暗,再由暗逐渐变亮,大船也在一夜的折腾渐渐靠近洛阳城,待小白龙、沐月、萧建、云秋荞四人船已接近午时十分,正是要吃饭的时间。
洛阳城街上人来人往,叫卖的、买东西的、闲逛的,吵闹的,一如既往地繁华。
云秋荞一直在黎州长大,从未出过远门,这一次跟着沐月和小白龙可算是游离了大江南北,不过她第一次来洛阳,还是觉得这里才是自己见过的最为繁华的城市了,因而刚一登陆便四处张望,一脸的好奇。
“南边的,我们上一次来洛阳,还是几年前,那次你在洛神楼请我吃鲤鱼跃龙门和燕菜,礼尚往来,今日我也请你一回。”
小白龙拉住云秋荞和萧建,颇是自豪地说道:“云儿,萧建,你们俩可算是有福气,让我请你们哦。”
萧建话少,只是含笑示意。
云秋荞却喜笑颜开,问道:“真的?小白龙请的东西我很想见识见识呢。”
沐月敲打着缺月扇,目光流连四处:“说不定吃完了,某个人就叫嚷着没钱,说要先行一步,留我们几个作为赊账的工具。”
沐月这话一说,云秋荞和萧建顿时没了方才的欣喜,因为他们知道沐公子说的是谁。
这一路上吃喝睡的钱,几乎全是沐月付的,小白龙几乎是身无分文,几次买东西还差点被人当小偷和吃霸王餐的人给逮住。沐月不给钱,这小白龙只得扮回她的小乞丐去酒楼的厨房里偷吃的。
如此一来,云秋荞对这沐月与小白龙那种异样的微妙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但一听沐月说小白龙曾经在他的水榭蹭过几年的饭,顿时也就明了了。
四人各怀所思,但最终还是上了洛水旁挺拔高耸的洛神楼。毕竟人这一生,出恭、入食才是头等大事。
洛神楼,在洛阳是人尽皆知,不过来历也是有些传说。
曹丕取得皇位,对曹植与妻子甄宓的爱情颇为嫉妒,逼曹植七步吟诗,贬出京城,并暗杀了甄宓,也有人说甄宓投入了洛水。
曹植空遗满腔悲愤,对水悲吟《洛神赋》,并且在洛河旁修建了洛神楼,年年观望洛水,只是传说流到最后,让这楼便成了酒楼。
但传说总归传说,谁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也许只是后来的商人为了招揽生意才编纂的这个传说。
不过,无论甚么传说,也不影响小白龙四人吃饭的热情。
“客官,请进,楼上……”
本以为是迎来贵客,可店小二满脸热情的招呼在看到那一身白衣,青丝扬的白衣女子时,双足卡在门口竟不敢迈出来,不仅如此,他双瞳惊慌,脸白如雪,还像见到鬼怪一般急忙连连后退,差点被门槛给撞了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