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沐月放狼毫,目光落在面前宣纸上的《观沧海》之上,久久不能移开目光。烛火的影子在他脸上斑驳闪烁,影子深深浅浅,勾勒地他轮廓更是好看,淡化他面容的柔美,更添几分硬朗。
是的,是贵为男儿的硬朗!
曹操么?纵然被人称作在世奸雄,但心怀天的人,不奸,何以立足于世呢?
目光迷离地闪烁着,眼前自己挥毫泼墨的字彷如被赋予了灵魂,正如当年传闻张僧繇在安乐寺里画龙点睛一般,那一行行、一排排的字墨顷刻间全部离宣纸,然后在自己面前汇聚成万里山河的如画江山画卷:
东海、碣石、沧海、山川、岛屿、日月、星河,星罗棋布于画卷之中,栩栩如生于视线之中,那一身黄衣翩跹的人,负手而立于山巅,凝眸俯瞰苍生浮华,聚神笑看万里河山,那踏江山于足之风姿是何等醉人!
目光沉静,黑墨画卷已逐渐消逝,重回宣纸之上,规矩却又潇洒地描摹在纸上,安静的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低首再观之,这一首《观沧海》啊,区区四十八字,何以描尽山河阔域之壮美,何以抒尽君临天之豪情。沐月平静的面容在昏黄的子里如戴着一张干枯的面具,僵硬,僵硬,再僵硬。
“公子。”门外忽然响起萧建的声音,打破一时的宁静。
“何事?”
“云姑娘说,请公子去前院一趟。”萧建应道。
“云姑娘?”沐月难掩那一丝惊诧,这么晚,她找自己有何事?“知道了。你先去休息罢。”沐月淡淡吩咐道,只听萧建应了一声又不见了人。
低首再看那一张纸,沐月让人难以察觉地冷冷一哼,毫不留情地将宣纸抓起来揉烂,扔到一旁的地上,熄了烛火就出门了。
即使此时不过是即将初春,洛神楼里已经隐隐能感觉到春的气息。前院风景素来不差,此时借着天上残月的光辉,又借着周围红灯的光,两相映射之,院子里的氛围格外的温暖,但又不失清冷。
人未走到前院,清凌凌的歌声却先落入耳中。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那样多情的音律在这样的夜晚响起,只自己一人能听得,故意放轻步子,向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青石地板铺成的地面上,皎洁辉映的残月之,映红的彩灯映衬之,稍有发芽的枯树之,身姿窈窕的女子着一身红衣,手执红伞,垂一头宛若黑墨的青丝,在院中起舞,只为那一人;在月清歌,只为那一人;做这一切,皆只为那一人,而已。
天似怜那红衣女子,竟又开始起绵绵细雨。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无感我思使余悲。”
“伞……伞儿……”
立于之,静静地,痴痴地,看着那院子中起舞的红衣女子,似是梦境,彷如虚幻。
听得声音,红衣女子转身看向身后,那一袭黄衣依旧的男子,此时就站在看着自己,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深情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打起红伞,漫步向黄衣公子走去,轻轻的,慢慢的,生怕任何多余的声音都会惊扰这一场自己好不容易制造的幻梦。浅笑看着面前那让自己心驰神往的面容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沐月缓缓伸出手来,触碰上那张娇俏的脸,“伞儿……”搂过伞的红衣女子,即使他知道,不是她……
“沐大哥。”云秋荞轻轻唤道,眼中早已水雾弥漫:“我不是她……”一语惊醒梦中之人,云秋荞感觉的到沐月身子的僵硬,心头思绪翻江倒海。
沐月放开云秋荞,面上并无尴尬,徐徐道:“失礼了。”不经意地一叹,人转身要离开。
“沐大哥。”
云秋荞紧紧握住手中之伞,泪花儿早难以控制地崩然而:“你不想问我,为甚麽要扮成这样么?”
沐月的背影就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没有答话。云秋荞道:“是小白龙告诉我的,你喜欢穿红衣服的人,喜欢打红伞的人。”
安静的氛围中传出沐月吐纳气息的声音:“那条死龙的话,你也信?”
“她若说的不是真的,那你刚才为何……为何那样看我?那个穿红衣的人,是你心头之痛么?”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成我心头之痛。”
“沐大哥。”云秋荞袖中纤手紧握成拳,终于鼓起那一层勇气后,又释放了,站在离沐月很近的地方,“即使不是心头之痛,但秋荞也希望能成为沐大哥身边之人。”
沐月长吁一口气,缓缓吐纳着气息,转身看着身旁那痴情的女子,也算是一清俊美妙的女儿,也值得多少英雄好汉为之折腰了。
可他清楚,美貌如她,终究不会是他命中之人。
他的命,她承载不起!也不是任何一个女人就能承载的!他的命中,只需一样东西,那便足矣。
“云姑娘,方才是沐月失礼。而你,也莫要再如今夜这般。你是你,穿着红衣裳也未必能成那人。况且……”沐月微微一顿后,又沉声道:“况且,那人,非吾心头之痛,而是心头之疚罢了。但是……”
目光又落在面前女子水雾弥漫的双眸,诚恳的语气中又带着一丝的冷酷:“即使是愧疚,我也从未后悔!”
“沐大哥……”眼泪再一次要流来,却被她倔强地忍住,不肯落。
“云姑娘……”分明想说些甚么,却还是止住了。那女子本满心期待甚么,他却住口了,难以察觉地一叹后,才道,“早些休息了。”
说罢,人便已轻身离去。
“沐大哥……”看着沐月静静离开的背影,云秋荞悲从中来,却也不知该说些甚么,留着她一人沉静的红影,冰冷,而又灼热。
次日清晨,云秋荞依旧早起,换回自己的衣裳,梳着自己发髻,重新为沐月泡了茶,在洛神园中等着。
沐月也一如既往地早起,洗漱完后出了院子,并未婉拒云秋荞的茶,两人说说笑笑,聊了些琐碎之事,还如昨日清晨,似乎昨夜甚么事也没发生过。
当御书公子也跟着他们一起早起出了院子,两人才发现今天的念白苏气色异常好,全然不似昨日精神萎靡,面色苍白,白衣公子脸上笑容泛滥成灾,似乎遇到甚么喜事,坐在院子中等着,也不知等着什么。
这边两人知趣,也没问,只是心明了会有什么好事将近,也就跟着御书公子一起等着。
果然,半个时辰不到,踏雪轩传来门打开的吱吱呀呀的声音。
“御书公子,走罢,赏花去。”
女子俏皮的清细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循声望去,三人游离的目光同时定格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