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点了点头,目光中流露一丝怅惘之色:“我常常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已是不好。这孩子性格乖张,喜怒随性而为,我亦是怕她随了我。玄心大师乃达摩菩提祖师传人,又乃四大宗师之人物,修习的是佛门武艺,论道教导孩子,让她心绪平静,谁还能胜任呢?”
顺手从青衣袖中掏出几条白色的绸带,双手递给玄心大师,“此乃我青衣族先人流传的‘九天凤雪绫’,杀人不见血,将来待这孩儿学艺初成,还请大师将此凤雪绫交予她,省的叫她拿剑伤人,沾了满手的鲜血,再洗不掉。”
“夫人,不会再见这孩儿了么?”老和尚接过那九条凤雪绫,问道。
“躲过这一劫,自是能再见。”青衣女子一手点在白衣女娃胸前两处穴道上,那方才还活剥乱跳的娃娃噗一声,便昏倒在母亲怀中了过去。
……
夕阳渐渐沉,青衣女子倩影在光晕之中渐渐消失…..
“劳烦大师,别说我不要她,就说待她学成之后,我自会来接她,省的叫她难过。”
慕月蓦地睁开眼来,才见眼前一片黑暗,自己身在穹庐之中的床榻,哪里有母亲的身影和栖霞寺以及师傅玄心大师的影子。
原来……是一场梦境。
“母亲……”念及方才梦中的人,慕月睡眼惺忪,缓缓起身,向外走去,一路不知走过了多少地方,不知不觉中来到旧日的家的所在之地。
就在这片草地上,她活过人生最为单纯天真的五六年。
站在草地上,远眺着茫茫苍天,眉头紧锁。她当年怎地不多留心母亲和师傅到底说了些甚么呢?只怪当时年纪小,全然没看出母亲的不一样……
垂首看着空旷的草地,思绪游离到十一年前,那个多灾多难的春与秋。
当时还在栖霞寺学武偷懒的她正悄悄睡着,却被师兄一手叼着耳瓜子疼地弄醒了。
“呀呀呀呀!师傅,你别碰我呀!”小女娃疼地龇牙咧嘴,也全然不像一个女儿家该有的温柔,嘴角上海残留偷睡流的唾液。
“丫头!你家出事了,师傅说你一天到晚只偷懒,不练功,让你回去了!”师兄放又长大四岁的女娃娃。
那只有十岁的孩子懂得起何为“你家出事了”?她只知道很久没有回去那一片宽阔的大草原了,她想念的很。白衣娃娃呆呆地点了点头,甚么东西都没拿上,便自个儿两手空空地山去了。连那母亲交与她的凤雪绫都未曾拿着。
从十岁那年起,这娃娃就开始学会没有父母的生活是甚么模样,知晓了释迦牟尼长什么样,明白了《无量寿经》该如何倒着默写;清楚了武林中各大高手如何排名;晓得了南北朝连同北塞的地图如何描画;从未担心独自一人走南闯北会遇见甚么危险,从未想过秦岭淮河那边是个甚么样。
当别人家的十岁女儿还在闺中学着吟诗作画时,她早已在栖霞寺中将所有武功的内功心法记忆的炉火纯青;当别人家的十岁孩儿还在成群结伴地玩着,她早已一脚迈进了江湖,只是缺了一种该属于她的武器。
“这便是我么?”草原之上,二十二岁的慕月幽幽一叹,嘴角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浅笑。
但很快,那一抹浅笑忽地收起。
那十岁的女娃娃带着“小和尚山”的迷茫,骑着马儿向漠北草原快速奔去时,那从前的热闹的家,已被柔然将士带着兵马无情地轰击,被大火淹没地如同海市蜃楼。
“娘亲!爹爹!”
“娘亲!”
“爹爹!你们在哪儿啊?”
从来在马背上长养的孩子,控马如控人,在那一刻竟从马背上狼狈地跌,向着大火冲去,竟无丝毫地害怕与恐惧。
“娘亲!”
“爹爹!”
她慌乱地找,害怕地找,似乎忘记了大火就在周身放肆燃烧。
“慕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娃娃转身望去,只见那熟悉的青影。她还活着。
“娘亲!”她快步跑过去,泪珠子一串串落,紧紧抱住自己的母亲。
“你回来做什么?”青衣女子责备道,但语气中尽是悲伤。“好不容易将你遣走,你…….”
“我要跟着您一起!”女娃娃义正言辞道。
“可我们逃不出去了。大火已经把我们包围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跟爹爹娘亲在一起。“女娃娃死死抓住母亲的青衣,死活不肯放开。
“爹爹呢?”
青衣女子向地上望去,满目哀凉,“你爹爹他昏过去了。”
“母亲怎么没昏过去呢?”女娃娃单纯地跟一张白纸一样,只是将自己满脑惊异说出来。青衣女子未曾责备她,只是难掩眼神中的恨意与无奈孤独:“慕月,你听着,只要你活着,母亲就开心了。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来找娘亲。”
“您在说甚么啊?”
“没甚么。娘亲只要你记着,娘亲从未忘记过你!但你以后好好活着,娘亲会在天涯远处看着你,你不要来找我!你也找不到的!”
“娘亲…….”那剩的话未说完,明明周身大火蔓延,但那女娃娃只觉周身有阵阵寒凉之气蔓延开来,如千年寒冰,甚至是压过了那熊熊烈火,头脑一片昏暗,身子无力地倒去,视线愈加黑暗中,面前的昏黄大火中,似是走出一个黑衣人。
女娃娃忍住最后一丝力气,见着那的确是一个人!
那大火中走出的竟是一个年轻的公子,劈着一身如墨黑袍,如夜色的青丝披散于黑袍之上,极其有气质。一张脸眉清目秀,长的很是好看,但脸色却是惨白如雪,如鬼,女娃娃从未见过这么白的人,或者是鬼;
一双眼珠黑如深潭,极其冰冷,毫无波澜,女娃娃从未见过瞳仁这么黑的人,或者是鬼!
那压过大火的寒气,如从地狱席卷而来,原来……竟是这个黑衣公子带来的。
总而言之,除了那一张白脸,她从未见过黑的那般深邃的人;她从未见过那般冰冷的人。即使十年过去,小白龙从未忘记那一夜那个从大火中走出的年轻男子。
可也就这么一见,女娃娃只觉浑身酸软无力,眼睛困乏,极其想睡,可这个黑衣公子到来,她不敢睡去,只得牵强地挣扎着。
那黑衣公子独自一人,从大火中走出,右手白皙的五指中夹着一本古籍,目光冷幽幽地盯着母亲,忽而开口说话来:“青衣夫人,你当真要这般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