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作画之人似是未曾听到,冷幽幽说道:“伤势何如?”
朱广超回道:“属不知,只知是北齐派来的杀手。”
萧慕理搁笔,抬起头来,负手而立,那平静的眼中动荡着层层波涛,“薛将军?薛典,他会被刺杀……啧啧。他居然也会……”
真是出乎他意料。即使不会一星半点的武功,毕竟有那么一双天人羡艳的敏锐耳朵,那般出色的听力,这样的人,动不了手,终究是能听见的。
竟也会被刺杀?
似乎又理所当然。那么一个不会武功的病弱书生,才华满天,从不上战场,却有率两万南梁大军大败北齐十万大军震惊天的名声。如果他萧慕理是敌人,若不能正大光明地对付,要应付这么一个人,也明白暗杀行刺是最好的方法。
“本王记得,曾告之过你们几位,大婚将至,恰逢战事不多,给你们一段休息时间回程与本王一起庆贺大喜,那几位将军准备如何?”萧慕理没有再过问薛典的伤势,却突然问起这个。
“仲奇仲源在建康,钟将军离不开荆州,至于薛典……”朱广超本是径自说着,但说到此处时方才明了这秦淮王问这的目的,但依旧不敢隐瞒,“薛典说他身子有病,不适合长途颠簸,故没有回程打算。”
萧慕理抬首扫一眼朱广超,这个属啊,竟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如果他有心早些回来,被刺伤的也许不是他。”萧慕理淡淡说道。
这第五个将军,永远都这么不听话,永远都是,抓不住,握不住,看不穿!
“你替本王带话到徐州,薛将军遇刺,本王心痛万分,命其即日立刻回程建康,在王府中暂时休养。本王虽不是神医妙手,但治这刀剑外伤,并不输那些庸医。”
萧慕理嘴角浮起一丝浅笑,但那眼眸却是极其冰冷的,“本王要亲自替他治伤,还请朱将军替本王多说些好话!至于那‘薛家军’,暂时由其他人带领罢。”
那最后一语出,朱广超只觉身子周围寒气蔓延到四肢百骸,不敢犹豫片刻,“末将这便前往徐州一趟,接薛将军回建康!”
肃然起身,如风一般快,竟一刻都不敢停留!
这个萧慕理!这个薛典!这两人,抛却上级的关系,竟是天生的对手!
若不是他高他一王之位,若不是他天生病弱,南北朝四公子,也许那南北齐名的,竟是他二人!只是…….他若没有那等人人闻风丧胆的绝世“文将”之名,又不是这般不听话,这个王爷,也不会那等上心!
说到此,终是那“文将”月袍将军,太清冷于世了。对着这么一个腹中九曲回肠的秦淮王,这清冷绝世,说不定会害死了他!
朱广超一边走,一边思索,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但秦淮王托付的事情,他也不敢怠慢。事已如此无可奈何,将那几度不识好歹的家伙带回王府才是自己这大将军的“为将之道”!
……
柔然和亲的车队绕过西凉与吐谷浑,已至行程一半。跟约突邻慕月和亲的,除了那一队长长的属,便只有影奴和那一个侍女,阿灵。将爹爹留在漠北,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慕月,若在车里待着闷,出来透透气罢。南梁的风景竟与柔然大有不同嘞。”秋影奴坐在枣红马上,与慕月马车并排而行。
一路上并不算得心情愉快,虽然进了南梁国界,眼前依旧还是南朝西部的沙漠。可毕竟是地大物博的南朝,迈进南梁国界那一刻,倒也情不自禁为这江南风情所感化。
“南梁的风景我再熟悉不过,我用十年时光将这风景映入眼里,刻进心底,即使看不见,却也忘不掉。”
慕月身着一身红衫,静坐马车中。这是中原新娘的衣裳,头顶凤冠,锦珍珠帘垂落,半遮半掩她的视线,不,她是看不见的。真的是看不见的。
挥动双手,依旧一片漆黑,黑的无助。嘴角也不禁浮出一丝浅浅笑容,却看不清那笑容之的深意。
秋影奴心头直骂自己一张嘴,自从慕月失明后,身边人很少再说“看”“见”之类的字眼,今而居然给犯了,想要出声道歉,却只觉说出来更为异样,便索性未再说。
反倒是慕月隐隐感觉到影奴的愧怍,笑道:“影奴啊,我和他这婚姻虽是半个交易买卖,但我到底是嫁来的。你此番随我来南梁,不似阿灵一个婢女,终究不能久留。”
“我明白,我爹娘和你父亲还在关外漠北,都年纪大了,如今柔然又乱的很,我即使想待,也不可能长留,但终究要见你和那人平稳相处,这边无人欺负你才安心。”秋影奴笑说道。
慕月闻言噗嗤笑了出来,“我只是失明而已,又不是废了武功,北公子和慕月可敦的赫赫威名也在,谁人敢欺负与小白龙?我不用凤雪绫要了他们的命,将他们头颅砍来悬在高杆之上,便是好的了!”
慕月所言并不夸张,只是秋影奴也深知她此时不过抚慰自己,未直接说出来,但心却是做好决定,定要见到慕月将这秦淮王妃的位置站稳了才能离开!
一行人便不再说话。
安静半晌,慕月从身软垫取出一把七弦古琴来,正是当日青阳舞焰在寻仙谷赠与自己的那一把——东魏皇室的古龙琴,自顾自弹奏起来,虽看不见琴弦,但这琴弹久了,自是熟悉了,曲子虽有些悲凉,却也是悦耳的。
这人没了话题闲聊,孤孤单单地总会多想,又并着此时凄凄琴曲作伴,慕月心思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若那人本以为自己用这两万南梁大军做交换,捡到了一个和他一样珍贵的宝贝,但掀起这珠帘时,看着自己这一双暗沉的眸子,那人究竟会是什么表情?
真想看那家伙算计失误、悔恨万分、局中自围的模样,真想看他向来冷静平和却刷然惨白的模样。
他绞尽脑汁娶了自己,以为是自己赢了,终究还是自己骗了他!
这么想,似乎是自己在骗婚一般。
慕月脸上涌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萧慕理,掀开这层珠帘,睁开我这双眼,你可曾后悔,随我去了草原?”
“啊!”
慕月心头正独自思量着,只听得车外忽然人声惊叫,野马嘶鸣,极其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