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车中缓慢走出地是一位年轻公子。他清俊瘦削,浅笑明眸,面色白净,却面无血色,仪态儒雅风流,让人见之如沐春风。云秋荞身旁两个侍女赶紧去马车门口扶住那公子,生怕一个不小心让那人被风吹走。
云秋荞早闻薛典作为一代名将,丝毫不会武功却有名震大江南北的名声,早想一见到底是何方人物。虽听婢女说他清瘦柔弱,心已有准备,可此时见着本人还是未免一惊:
此时正值六月高阳,暑热难耐,众人皆是身着轻衫纱裙,脸上汗水淋淋,唯独这薛典竟身着长衫月袍,月袍之上还套着一件月色薄袄,似入凉秋。
若是常人,早已如觉蒸笼,大汗淋漓,可即使这般,薛典依旧是如置凉风中,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唇角一勾,示意无须担心,薛典脱离了几人搀扶,便向台阶上缓缓走来。
“秋荞见过薛将军。”云秋荞躬身朝那薛典作了一揖,轻声说道。
在路上便听朱广超将秦淮王最近的事讲过一遍,这跟回来的云秋荞自是不会落。因此,薛典抬眸一看那浅笑明眸的美丽女子,竟似遇见故人般浅笑,“云姑娘多礼,这炎炎暑日,劳烦姑娘在此等候。”
云秋荞浅笑回礼。
只见薛典颔首,轻声说道:“从徐州回来建康一路颠簸,夜儿估计太闷了,方才刚至,竟跳了出来,让姑娘受惊了。”
云秋荞闻言先是一愣,但见薛典正垂首,祥和的清瘦面庞上挂着一丝温柔浅笑,目光温柔,只觉这薛将军名为将军,怎地生了一身儒雅清秀之气,让人见之异常舒服,却有些孱弱了。
又才见他怀中大衣之的双手竟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竟是只褐色的貂,此时这东西正窝在这文弱公子的怀中,身子被藏得严严实实地,只挪出个小脑袋来,咕噜咕噜地转着两只眼睛,嚣张跋扈却又畏手畏脚地四处张望,极其可爱。
云秋荞这才明白这薛典口中的“夜儿”正是这方才吓了她们一跳的东西,心不由好笑,说道:“想不到将军还会养些小动物呢。”
薛典浅浅一笑,只轻轻地摸着那可爱的小貂,半晌才说了一句,“既是缘分,就将它留在身边了。”
见这薛典因身体不好又并着受伤,此时面色极其惨白,恍若白雪,云秋荞同薛典朱广超再加寒暄几句,未再多语,转身便为其引路。
秦淮王手五将朱广超、钟传久早有家眷,且定居建康,只是常年在外征战,此番回程,见了萧慕理后便径自返家与妻儿相聚;仲奇仲源两兄弟虽未成婚,到底有老母在家,自是回去团聚。
唯独这薛典孤身一人,因被划分到徐州一带带兵应战,常年在外,在建康倒也无甚熟识,此番另有秦淮王亲自相邀,自然在王府中暂时做客。
依萧慕理的交代,薛典被暂时安排在“书林岩”,王府中最为偏僻的一处院子中休养。
“书林岩”白兰遍地,兰香四溢,园中清水从后山地泉流出,极其幽静。但此地却是因齐集了古往今来数以千计的绝世名著堆积成岩而得名,甚至因七百多年前,始皇帝焚书坑儒而销声匿迹的百家古籍在这书林岩中都能找到,这些个书籍,一时竟也到了洛阳纸贵的地步。
书林岩中的藏书量极其多,且万分珍贵,平日除了进来打扫整理的人,也无人进来,幽静宁谧,鸟语花香,倒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
薛典本来身体欠佳,又受了刀伤,兼之他素来喜静,平日里只有两个侍女给他安排饮食起居,在这里休养倒也适合。
只是这一住四五日,那口口声声“请”自己回来的人,竟一日也未曾到来,且不说到来,连招他过去也未曾有,只是不断差人送来一些极其珍贵的药,闻说是这王爷亲自配的。也不知是这新王妃到来的日子快到了,忙的不可开交。
不过他也乐得自在,无心理会那人来与否,唤自己与否。
此时的园中,薛典将那貂夜儿抱在怀中,一人静静坐在山泉边的白兰地里,闻着兰香,悠闲地翻着古书,任凭那小貂夜儿活蹦乱跳,然后又坐回自己双腿上,视线未曾落在身旁那某人差人送来的汤药。
面色是平静的,眼神是安宁的,一处“和”字在他白玉般的面容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出自那人之手的药,倒也是价值千金了。”
等那书翻的差不多了,眼尾扫一眼那药水,端起来,正要往兰花地里洒,却似怕毒死了那些个孤芳出尘的花一般,收了手。
双腿微微一动,那小貂深知主人这是要起身,便迅速往地上跳去。
薛典欲将那药水向溪水中倒去,却又似担心那山水被玷污,又顿住了。沉静片刻,方才将那碗汤药泼在一块岩石上。
静静地躺回竹椅上,半眯着眼眸,享受这一世夏阳。
“你这药,一金不买!”
那小貂又坐回他腿上,似乎知道主人很喜欢阳光,便同他一起感受这暖阳。
“本王说过要帮将军治病,自是一诺千金。”好一把温润如玉吟若清风的嗓子。薛典心赞叹,幽幽睁开恬静的眸子,却只是望着天。
“王爷心慈。只是薛典从不知您除了武功绝世,位高权重,世人敬仰,竟也还是个妙医圣手。”
萧慕理笑着,向白兰地缓步而去,只身立在清水边。薛典侧目扫向那黄衣公子,真是个善变的人。
若说江湖上的沐月是温文尔雅的,那么,此时水边站着的这人,褪去那一层伪装,他也不得不承认,竟也真是个能问鼎天的王者,非王爷。那隐居幕后的秦淮王,也不甘于此。
那人太过沉重了,背影太过硬朗,太过坚强,想来这修长的身躯从小到大便背负着太多的东西,承载着太多的淋淋生命,才成就了今日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