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慕理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这鹤发童颜的人,清风一笑:“先生可是想说王僧辨在建康会生造反之心?”
“王爷知道?”兰华寿难掩惊异之色。
“方才陈霸先进来,亦是说这个。”萧慕理起身来卧榻,披上大衣:“看来这事情扰的你二人甚是不安。”
兰花瘦若有所思道:“原来陈将军来见王爷亦是说这个。王爷甚么看法?难道您就没担忧过。”
“担忧,何曾没有?”萧慕理亲自点亮油灯,取出一壶好酒,邀兰花瘦一同坐于地席之上:“可荆州如今身陷囹圄,本王必须亲自坐守,总得有个武将做此事罢。”
“但王爷为何选了王僧辨?”兰花瘦惊讶萧慕理之言。
“因为其他城池皆有守将,不得调开。”萧慕理兀自小口抿着:“眼竟陵无人,只得令他去了。”
“兰先生,你随本王如此之久,也算得本王心腹。今夜实言相告,良将之中,能得本王深信之人,不过梁国五将。即使薛典,本王虽与他有私人旧怨,但实则说来,可这人人品以及对梁国之忠贞,本王却也是心知肚明,绝不因私人恩怨而有所怠慢。”
“是么?原来王爷如此想法。”
见兰华寿对自己这一番说辞甚是惊异,萧慕理不以为意,亲自为他斟酒:“有何奇怪?今夕与昔时,乃天地之别。成大事者,言行可糊涂,心眼不可糊涂。”
兰华寿笑道:“原来如此,兰某还以为王爷当真对这病怏怏的薛典甚是不喜,也怀疑他的衷心,当真如王妃所言,将云秋荞姑娘嫁给薛典不过是为监督他。”
“那死龙如此之言,先生倒是信了么?”萧慕理兀自苦笑,灯光在他俊朗的脸庞上投斑驳光影:“的确是有这么点心思。但本王真心实意的好心,那死龙又何曾领会?”
“王爷是真心想撮合他二人?”
“兰先生怎地和那死龙一双眼,看本王是冷血无情的禽兽不成?”萧慕理瞟一眼他,兰华寿不敢苟同地垂眼眸。
难道不是么?
“本王虽然并非善类,也的确有些不近人情,可对他二人的事,是多番考虑了的。”萧慕理叹道:“年少的恨,这么多年也少了很多。兼之本王年少之时学过点医术,若无差错,薛典尚且能活个两三年,又无人照料他饮食起居,那云秋荞一心惦记本王,可本王哪有心思照顾她。”
“那王爷可曾想过,假若薛将军不幸病故,那云姑娘不就成了寡妇?”
“薛典是个善人,定会好生为她打算的。”萧慕理波澜不惊道。
“王爷啊,也不知你这么做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兰花瘦亦是喝一口:“您方才说,只有梁国五将值得您信任,那言之意不就是竟陵这里……”
萧慕理叹息之色而去,再度为兰花瘦斟上一杯:“先生觉得王僧辨这人如何?您觉得王僧辨会篡位么?”
“王僧辨么?”兰花瘦斟酌道:“老实说,对他的熟识程度余五将。不过,王僧辨这人虽能力出众,但从性格上看来应该不会。此人忠厚,甚至略微有点自卑。昔日,湘东王萧誉曾因怀疑而把他砍伤,而王僧辩却没有因为报复湘东王。虽然不完全肯定,但相对来说,此人即使有造反之心,可能造反之胆还不够。”
萧慕理浅然一笑:“那陈霸先呢?”
“陈霸先……陈霸先……”兰花瘦一边思量,一边摇头:“哎呀,说实话,这人比王僧辨还难揣度。陈霸先出身贫民之家,可见识过人,宽以容物,明以知人,旷荡不羁,雄勇盖世,明纬候、孤虚、遁甲之术,多武艺。不得不承认,是能位居王爷之的厉害人物!”
萧慕理笑道:“看来先生很高看此人。此人文韬武略更胜于秦汉魏晋任何一代开国之君啊。”
似是天雷轰顶般,兰花瘦心一震,当即离开地席,跪在地上:“请王爷恕罪,兰某失口。”
萧慕理扶他起来,柔声道:“先生何必拘谨?今夜不过你我二人喝酒畅谈,我干杯,你随意。是当世英雄,就当认同。”
兰花瘦见素来深不可测的秦淮王今夜会对自己敞开心扉说话,大有不适的同时也安了心,又坐回地席之上:“王爷也认为他是当时英雄?正是如此,是以才没有派遣他去护送萧方智?”
“是了。另一个韩子高,亦是个人才,只可惜韩子高乃陈霸先侄儿陈蒨之子,到如今本王也没能将这人心思看穿。”
萧慕理冷笑道:“兼之,陈王二人当年都乃萧绎之手,对萧绎可谓是忠心耿耿,只因萧绎火烧十四万珍贵古籍书册,为天人唾骂,本王再顺势而出,是以他二人才暂时屈于本王之。”
兰花瘦心神一凛:“暂时?王爷是说,这二人将来都可能会……”
萧慕理微微摇头:“本王也不确信,只是揣测罢了。但将来谁也说不准,但倘使一旦发生,陈霸先之人的势力不可小觑呀。”
“难不成正是因为如此,王爷不得已,才会让王僧辨去建康?”兰花瘦思忖道:“看来,真是如此啊。不过,兰某从前还担心着陈霸先与王僧辨二人乃萧绎手,定是齐心协力,如今看来,陈霸先会向王爷说出怀疑王僧辨之事,看来他二人并不是如此之好。”
“不错。所以,这江山不好打啊。”萧慕理看向摇曳闪烁的油灯灯火,明亮的视线和灯光交相辉映,却也躲闪不定……
太守府。
秋影奴才进了内府东厢,便见小白龙躺在顶上,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小憩,似是极其地无忧无虑悠然自得。
“有床不睡,怎么总喜欢睡顶和树上?”秋影奴走去,找来一个竹梯,艰难地爬上去。
“里有太阳的话,我也就睡了。可惜了,里没太阳。闷的慌。”半晌后,小白龙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秋影奴就近坐在她身边,只见她宽大的白衫之上沾惹了好些落叶花瓣,也无心替她清理,而是坐于高处,举目将整个太守府看尽眼底:“这几日,你和他都没说过话?”
“他不想听我解释,也无心听我解释,我何必再找麻烦呢?”小白龙躺着翘着二郎腿,无谓地耸肩,有一没一地摇晃着,春夏交替的阳光射地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你若告诉他,正是因为你和御梦侯在一起,才能挑起这二国之祸端,他不就原谅你了么?”
“原谅?呵呵呵,我有甚么值得不被人原谅的?”小白龙缓缓睁开眼,神色间荡涤着一丝疲累:“这世间除了我的生身父母,没有人是我约突邻慕月真正亏欠或是对不起的!而且,他二人的恩情是永生都还不尽的!”
秋影奴噗嗤一笑:“你不常常念及着他对你有十年饭食之恩,还在水榭教你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和经纶么?你说你要报答他。”
“没错啊。”小白龙坐起身:“但这只是他的恩情,我可以偿还。而且这份恩情的背后是放长线钓大鱼,我早早地便知道啦。反正他对我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我又何必抱着歉疚之心呢?”
“你这般看他,又何苦助他?”
“我只是觉得,他好歹为我付出了十年,无论目的是甚么,我总不能吃白饭罢,好歹意思一。”
“当真?”秋影奴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狐疑。
“真金都没这么真!”小白龙苦笑道:“若真说欠,还真不知谁欠谁的多。兴许我欠他十年饭食之恩,他欠我的,可是这明媚的天地和大好春光!”
“甚么意思?”秋影奴声音一沉。
“没……没甚么了。”小白龙兀自苦笑,随即又躺继续假寐。
秋影奴望向远处:“可是啊,这次你的破坏诡计可算是没能维持多久呢。齐国撤兵了。”
“我知道,看来是御梦侯又出手了!”小白龙叹息道:“而且,魏国还在江陵拥立萧察为帝,真是狼子野心!”
“你又打算插手了?”
“我?”小白龙懒洋洋道:“小事我能做些,可都到成立国君这种大事的份上了,我哪里能做些甚么?他不是能干么,是鼎鼎大名拥兵自重的秦淮王,自然会有办法的。担心作甚?”
“你这般信任他?”
“他这不是派王僧辨去汉阳带萧方智回建康,筹备拥这小屁孩为帝的事情么。看来他还是有些办法的,瞎操心也没用。我终究是个江湖人,是个鲜卑人,眼最好的便是大睡一觉才是上上之计!”小白龙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这倒不像你说出的话。”秋影奴好奇地打量着她,按住她的肩膀,“不过,我可是真心劝谏你,既然你二人关系发展到如此地步,几日时光连话都不愿多说,那你又何苦继续留在这里。”
“慕月,听我的,我们回去罢。柔然如今虽还没有大难临头,但你想想,庵罗辰已然投靠齐国,漠北只有邓叔子一人管控,突厥虎视眈眈,你我爹娘皆在柔然,他们一不会武功,二还要受人摆布,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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