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小诸葛
浮光掠影般的记忆从脑海里涌过,千青丝扬如焰,陈湘如那如初夏粉荷般的俏脸含着温情,柳眉疏通长笑窈窕,落在眼里,越发让李湘华生出怜惜,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别紧张,就当是见几个朋友、故人,东林诗社的几位公、先生,个个都是君。”
交换眼神,李湘华意外地发现,陈湘如的眼里,没有以前一出门就胆怯、害怕的意思,反倒是一种坦然与大方,甚至还含着一股从未见过的自信。
男贵客从正门而入,而女从偏门而入,东林诗社的人常给名伎们捧场,就连每年的花魁大赛也少不得他们参与,一面喜欢与名伎交往,一面又似有些瞧不起她们。
李湘华轻声地道:“涂家别苑只得两进,有大门、偏门、小门,便是涂家的女眷出入,也得自偏门出入。过了内仪门,便是一座大花园,里面有供专门休憩的客院、阁楼,每次都在风雅居办诗画会,公们有懂诗词丹青的爱姬,少不得携她们同来,一并玩耍……”
李湘华突地停凝了来,整个人似被定住了一般。
陈湘如好奇地寻着方向望去,但见内仪门一侧站着个灰白长袍的雅书生,纶巾灰鞋,似已经在一侧立了许久。
李湘华轻呼一声“姐姐”,男相貌清秀,有一股佳的风,举手投足间显得大方又不失洒脱,长着一张瓜脸,见李湘华停了脚步,不由得迎了过来,吃惊地反复问道:“湘华,是你么?湘华……真的是你么?”
一别经年,他们终于又重逢了。
只再不是当年的彼此。
李湘华冷声道:“涂九爷,幸会。”她欲侧身而过,一声“湘华!”叫作涂九爷的男握住了李湘华的胳膊,声声轻呼,“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原谅我么?我也是没法呀。”
陈湘如面露疑色,面前的男也不像是涂家的位公,涂家几位公因着父亲是江南知府,也是官宦之后,身份尊贵,不会是乡野书生的打扮。
在她的记忆里,好似见过这男,电光火石间,她突地忆起,与李湘华梳拢的男正是涂九,千五两黄金的梳拢钱,可不是寻常人能出得起的,
李湘华冷斥道:“快放开!”
“湘华,你不原谅我就不放。湘华,真不是我的意思,在我心里的那人真的唯你一人呀,你要信我。”
李湘华想推开,可涂九就是不放,两个人便拉扯了起来。
李湘华无奈地对绿柳道:“你带如姑娘先进去,我稍后就到。”
陈湘如扭头,担心地看着李湘华。
“妹妹且先行,我与他说几句话。”
陈湘如携上绿柳迈入内仪门:别苑的亭台楼宇雕梁画栋,翘角,院落精致典雅,庭院幽深静美,两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如一顶偌大的绿伞,虽是深秋时节,可那树上依旧枝繁叶茂,一株常绿的绿柏,又一株松树,树干修饰得甚是好看。假山重叠,小桥流水,回廊长幽,别苑的美观景致,得天独厚。
迈过小桥,进入长廊,在那长廊的尽头有一座八角凉亭,亭中聚了五六个男又有一个粉衣妇人,正吟诗闲话,见有人过来,几人的目光齐刷刷汇聚在陈湘如的身上,她一袭曲裾,头发干练,竟没有半分风尘气息,更多了大家女的得体与贵重。
金老爷远远就辩出来了,笑道:“湘如,来,我与你介绍一这几位公。”指着第一位,乃是个圆盘脸,却还算生得端方的锦袍公,“扬州东林诗社的候青域候公。”
粉衣妇人伸手笑盈盈道:“这几日都听他们屡屡提到你了,几年没见真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姑娘了。”
能站在候青域身边的美貌女,想来就是昔日与李湘华名扬秦淮的白如雪了,瞧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陈湘如不卑中亢,款款裣衽行礼,“见过候公、见过白姑娘。”
金老爷又指另位公道:“涂大公、涂二公、涂公!”
她一一见礼。
最后一个男,虽是一袭半新的蓝色袍,却是干净朴素,只一眼就能让人生出好感来,这一袭不算华贵的蓝袍,让人与他拉近了不少距离。这是一个年岁约二十出头的男,发裹纶巾,貌似深秋月,容胜春晓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似桃瓣,晴若秋波,真真一个俊美了得。
柳明诚的俊,带着几分女的柔美,而这男却自多了一份狷狂不羁,他用右手握住左手广袖,虽是个左撇,可那字着实写得很好。正立在案前,似在作画,可那画上却只写着“春牧图”字,除了这字,竟是什么也没有,神色倒颇是专注,他突地一搁笔,朗声道:“哈哈……我的画好了。”
几人齐刷刷被他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涂大公一瞧就乐了,“杨公,这《春牧图》只几个字一个款,怎么就好了?”
“就是,分明没画好,怎就画好了。”
这人叫杨韫,在西北一带颇负盛名,有“小诸葛”之称。陈湘如一早听到过他的声名,曾想这许是个四十岁的小老头儿,听说十余年如一日呆在南安故土的山上,还在那山上建了间茅,与书为伴,与鹤为伍,从不与人交往。
可面前的男长得很年轻,不过二十岁刚上,这容貌也是出奇的俊朗,站在这些人中间,显得尤其瞩目。
金老爷与候青域摇头道:“次再打诳语,算你没过关了。”
杨韫依旧重复道:“绘好了,就是绘好了,你们仔细看。”
白如雪从未见过如此耍赖的,就算不肯留墨宝,也不必这样说话,“湘如妹妹,你说他绘好了吗?瞧瞧,就个字,再一行落款,就算是一幅《春牧图》了?”末了,玩笑似地嘲讽道,“杨公,你再耍赖,小心我们罚你。”
陈湘如走近案前,细细地审视,正色道:“好画,有一头水牛儿在溪边的草地上吃草,一个横吹竹笛的牧童骑在牛背上。只是草枯了,牛儿走了,牧童也离开了。既草枯,便无草;既无草,便无牛食草;牛不在此处,牧童自也不在。好画!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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