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悦媛正在院子里剪下开败了的月季花时,韩铭愈忽然脸色阴沉地快步走进院子。他二话不说,拽着悦媛握金剪刀的手就往屋子里走去。
一旁的含露吓了一跳,正想追上去时,韩铭愈回头丢了一句:“一边去!”含露不敢开口问什么,只能趴在门外偷听了起来。
韩铭愈把悦媛拽进了屋子后,甩开手,生气地质问道:“你是故意的吧?”悦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把手里的金剪刀丢回了针线篮子里反问道:“我哪儿故意了?你这一回来就撒泼似的,这是在外面受了谁的气儿吗?”
“现下还学会装蒜了?我娘在神楼里跪着呢,你不知道吗?”
“知道,听说了,可这是奶奶的意思,我又能怎么样呢?”悦媛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韩铭愈说道,“要不,你我现下就去奶奶跟前跪着,求她宽恕了娘,怎么样?”
“郑悦媛,原来你也是个阴险之人呐!”韩铭愈怒视着她说道。
“叫你失望?”悦媛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说道,“难不成你以前总认为我是那种傻得天真,被你害了还要感激你的人吗?你要是真那么想的话,那真是错得很离谱!”
“没错!”韩铭愈用力地点点头道,“我发觉我实在错得有些离谱了!我没想到你也是个颇有心计,喜欢使阴招子的女人!之前我娘那件事你大可以提醒她一句,她也不会跑到奶奶跟前去说道,更不会因此被奶奶责骂罚到神楼去!你是故意的,对吧?你就想为上次玉骨拂尘被打折的事报复我娘,是吧?我真是没看出来,你竟是这样一个人!”
悦媛迎着韩铭愈那满带怒火的眼睛说道:“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没有心机,我不会使阴招子。而且我也可以告诉你,没错,我是故意不告诉你娘的。我也料到了,她只要在奶奶跟前去抱怨,奶奶一准把她痛骂一顿,甚至会罚到神楼去数牌位。这些我都料到了,可那又怎样?只要你娘不去告我的状,她会落到这下场吗?有句话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
韩铭愈忽然愣了一下,发觉此刻郑悦媛的眼神真是很陌生!不仅仅是愤怒,还带着嘲谑和恨意,像把一只刺猬惹怒了,满身竖起刺来似的。他不禁问道:“你这样对付我娘,到底想干什么?是为了蒙时吗?是因为蒙时要离开了,你心里疼得要死,所以拿我娘出气吗?”
“随你怎么说!”悦媛移开了目光,满脸不屑地说道,“我不想解释,也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横竖往后但凡遇着你娘出错的时候,我都会如实地向奶奶禀报,不会替她藏着掖着。现下是我掌家,要发现她的错处,多了去了!”
“为难我娘,是想为难我吗?”
“你不是自认为比蒙时聪明吗?那你自己猜吧!”
“郑悦媛,你是想逼我就范是吧?你是想逼我跟你和离,或者把你休了吧?只要你掌家,就得跟我娘过不去,就得让我过不去。你就想逼着我跟你一刀两断,然后你就可以去追随你的蒙时了,是吧?”
悦媛没有回答,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笔随意在纸上写了几笔,然后对韩铭愈说道:“和离书这三个字我已经替你写好了,至于你要不要继续写下去,那就是你的事了!”。
韩铭愈冷冷地看了悦媛几眼,一脚蹬开了旁边的绣墩,走过来一把撕掉了那张写着和离书三个字的纸,然后丢在了悦媛跟前说道:“我说过,想和离,门儿都没有!不过你别心急,等我不再需要你的时候,我会一纸休书送了你给蒙时的。可你得想清楚了,说不定就算你倒贴嫁妆,跪在地上求蒙时,蒙时也未必肯要你!人家身边有香草呢,你堂堂郑家二小姐,出身诗书礼赞之家,却败给了一个跟唐廉私奔过的村姑。我想想,都觉着替你不值呢!”
悦媛沉重地呼吸了两口气,藏在桌下的双拳微微颤抖了起来,一双明眸愤怒地盯着韩铭愈。韩铭愈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双手撑在书桌上,冲悦媛嘲讽道:“心里听着是不是很难受呢?可这终究是事实,不是?那香草指不定是什么狐狸精转世,把蒙时迷得是神魂颠倒,现下连个妾都没纳,真是死心塌地地护着她呢!你算什么东西?去了想给人做妾吗?只怕香草一开口,你就给扔出来了!我觉着你平日里挺聪明的,怎么就不会为自己打算打算呢?就算蒙时肯给你一张席子,可你跟着他有什么好处呢?爷爷现下是对蒙时失望透顶了,打算放了他回老家去,你也愿意跟着他学香草做个村姑?呵!那样的话,你真是对不起你们郑家那一门家风了!”
“你以为爷爷真是对蒙时失望透顶了才放他走的吗?”
“怎么了?还想替你那聪明的蒙时辩白几句?省省吧!”
“所以说,你的目光短浅大概真是遗传自你母亲的!”悦媛冷冷嘲讽道,“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当娘的只会守在府里横,当儿子的就眼巴巴地盯着那长子之位不转眼,完全看不到别的东西!我真担心,爷爷往后是否真的要把权位交给你!”“我目光短浅?行,那倒是说说你那高瞻远瞩的目光究竟能看到些什么!”
“在爷爷看来,既然蒙时不能为他所用,倒不如从身边打发了走。蒙时太聪明了,他不愿意留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在身边,而这个人还不肯为他效力。以韩家目前的情势来看,能拉拢一个同伙就拉拢一个,能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个。爷爷一定这样想过,万一哪天一个不小心,蒙时听了别人的鼓吹倒戈相向的话,那他要面对的将会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郑悦媛说到这儿时,抬起眼帘轻蔑地看着韩铭愈说道,“这话反过来说,就是连爷爷也害怕成为蒙时的对手,可见,他是个多么聪明厉害的人儿,你韩铭愈配跟他比吗?”
韩铭愈顿时怒火中烧,高高举起了手掌。悦媛嗖地一声站了起来,离他那手掌更近了一步,说道:“但凡这巴掌落了下来,我郑悦媛一定跟你算这笔账!你也只有关在屋子里打自己媳妇的本事,不是吗?”
“啪”地一声,韩铭愈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书桌上,满面涨红,青筋暴涨地怒视着悦媛说道:“你满眼里只有蒙时,总以为他天下无敌,无人能比。可是我告诉你,他除了点小聪明和小清高之外,算不得什么!你往后就会看到,到底是谁掌控了州府,掌控了西南一带!我虽然答应过爷爷,往后不会为难蒙时,可爷爷终有驾鹤西去的一天,到那时候,我看你的蒙时还怎么逃得过我的手掌心!现下就让他搂着他的村姑回老家过几年平静的日子,往后我再一一跟他算账!你也别太得意了,说到底也是我媳妇,休不休,怎么休你都是我说了算!”他说完,大袖一扫,扫了笔架哐当落地,然后开了门扬长而去。
含露忙跑了进来问悦媛:“小姐,刚才姑爷是不是打了你?我听见啪地一声,可把我给吓死了!”
悦媛目光散焕地盯着前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他还没那么个胆儿敢打我。”
“是因为之前大夫人的事吗?”
悦媛没有立刻回答,她怔怔地望着前方好一会儿,然后才回过神来吩咐含露道:“去,把我清理出来的大夫人的那几笔账找出来。”
含露迟疑地问道:“您真打算跟大夫人过不去?看着刚才姑爷的那样子,奴婢都替您担心呢!万一惹怒了他……”
“叫你去拿来,你就拿来,我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小姐,不如跟夫人和老爷说说吧……”
“没用的,”悦媛轻轻摇头道,“我爹会以韩郑两家联手起事的大局为重,根本不会答应我和韩铭念和离。唯有我自己,才能为自己想出出路。”
“您打算继续惹姑爷不痛快?”
“别问了,拿了那清单来。那上面列着三处去向不明的宅子,应该都是给我婆婆倒腾出去卖了,银钱都落到了她的腰包里。这三处宅子都不大,又是经年没住过人了,所以她卖出去了也没人发觉。你明天亲自跑一趟,照着单子上的地址去瞧一眼,看看现下这三处宅子都归属何人。”
含露抿嘴一笑道:“这回可有大夫人好看的了!敢把府里的宅子倒卖了,自己装了腰包,就算她是大夫人,太夫人也不会饶了她的!”
第二天上午,含露带着单子出门去探个究竟了。半路上,她竟撞见相思扶着阮氏正一瘸一瘸地往回走。阮氏看着她时,顿时火气上窜,指着她问道:“你家那小姐可高兴了?把她婆婆害成这样儿,指定在家里偷笑呢!”含露抿嘴笑了笑,说道:“夫人呐,奴婢劝您还是回屋歇着吧!您瞧瞧您那身子,才跪了一夜呢,就跟瘸了似的,可得好好养着呢!”
“你少幸灾乐祸了!”阮氏冲她发火道,“这回叫你家小姐偷着笑吧,回头才有她好看的!”
“哟,还回头呢?”含露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张纸在阮氏眼前晃了晃笑道,“夫人,您知道这是什么吗?”句铭忽跳。
“少装神弄鬼了!有话就说!”
“这可是您经手卖出去的宅子呢!芙蓉街上有一处,华亭巷子那边有一处,另外铜砂街还有一处,您记性好,不会全都忘记了吧?我家小姐吩咐我今天去瞧一眼呢!您呀,还是好好回去歇着吧,省得明天太夫人又唤您去了,您没力气儿了呢!”含露说完笑盈盈地走了。
她一转背,阮氏的身子就沉了下去,顿时感觉头晕目眩!相思忙扶着阮氏喊道:“夫人,夫人,您可撑住了!奴婢这就叫人来抬着您回去!”
“冤孽呀!”阮氏气得两眼发白地说道,“铭愈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冤孽回来呢?这是要把我往死里整呢!”
“夫人,难道那三处宅子真是您卖出去的?”相思小声地问道。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还没来我跟前伺候呢!郑悦媛那死丫头居然查账都查到这儿来了!你赶紧去,把铭愈给我叫来,我非得让他好好收拾收拾郑悦媛不可!再有,给铭愈寻小的事,耽误不得了,要不然郑悦媛可真要一人独大了!哎哟!娶了个什么东西回来呢?还不如从前婉儿听话呢!”
“夫人,您小声些!婉儿已经死了,叫太夫人听见了的话,又是一顿骂呢!”
“回去!回去!”阮氏挣扎着起身道,“扶我回去,我要好好想法子收拾那小贱蹄子!无法无天了!”
再说含露一脸得意地出了府门,按照地址一一去看了前两处,发现早已经是别人的宅子了,都是四五年前就已经买入了。直到到了第三处宅子时,她敲了敲没人应,只是在旁边墙上看到一张急售宅子的招子。她正读着那招子,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不是郑悦媛身边的含露吗?咋上这儿来了?”
含露转头一看,眉心不由地皱了起来,这不是自家小姐最讨厌的香草吗?她口气不好地回答道:“这与你蒙家少奶奶有什么干系呢?我瞧我的,您走您的!”香草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说道:“你在我家宅子跟前转悠,请问跟我有没有干系呢?”
“您家宅子?”含露好不诧异,指着那宅子大门问道,“这处是您的?”
“是啊,有啥不妥当吗?”
“您什么时候买的?从谁手里买的?”含露紧跟着问来一句。
“哎,你这是咋跟我们家少奶奶说话的呢?”站在香草身后的寻梅问道,“你这是审问犯人呢?我家少奶奶不偷不抢,明码实价地买下来的,有啥不妥吗?倒是你,鬼鬼祟祟地跑这儿做啥?莫不是有啥企图吧?”
含露哼了一声,争辩道:“光天化日之下我能有什么企图呢?真是笑话呢!我可告诉你们,这宅子从前是韩府的,现下给人倒腾出来转卖了,我家小姐正在查这事呢!得意什么呀?指不定往后是要退回去的!”
“你说,这宅子从前是韩府的?”香草微微皱眉问道。
“是啊!”
“那你可晓得,从前韩府上谁在这儿住过?”
“我哪儿晓得?再说了,这事跟您有什么干系吗?”
“那行,话说不到一块儿,请吧!”
“哎……”
寻梅回头朝含露扮了个鬼脸,然后跟着香草进了大门。寻梅一边关门一边说道:“少奶奶,这宅子从前真是韩府的吗?瞧着不像呢!韩府买这么小的宅子做啥呀?莫不是哪位老爷想养小?”
“兴许是投资罢了。”
“啥是投资?”
“莫问了,你不是带了铁锹还想挖了点宝吗?趁还没人来买,我许你再挖挖。”
“好嘞!少奶奶,您瞧好吧!我一准给您再倒腾一箱子银条子出来!”寻梅一听这话就来了劲儿,挽了衣袖,拿出铁锹,屁颠颠地往东边院子去了。
香草环视着整个院子,暗暗思量起了刚才含露的话。要是这宅子真是韩府的话,那么韩冬宁来这儿住过也不会很奇怪。香草大胆地推测了一下,如果当初韩冬宁在这儿住过,并且还生养过一个孩子的话,看来,这孩子是见不得人的。于韩家而言,一个未出嫁的千金小姐有了身孕是丢人现眼的事。所以才会选择将她安置在了这个小小的宅院里。
当这一点被想通了之后,更多的疑问随之而来,孩子在哪儿去了?孩子是谁和韩冬宁生的?莫非就是唐贤竹?香草越想越觉得没头绪,转身之时,忽然看见唐廉站在自己身后,手里还拿着卖宅子的招子。她立刻问道:“哎,唐少爷,扯我的招子做啥呀?我还卖宅子呢!”
唐廉把招子丢到了天井里,说道:“不必再费心叫卖了,我买了,你出个价吧!”
“哟,你还跟这宅子耗上了?”香草笑问道,“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宅子呀?买了送给我,又打算从我手里买回去?万一我出价很高,你买不起咋办呢?”
“我相信你和蒙时都是诚实的买卖人,不会随意喊价的。”
“先给我戴顶高帽子,是吧?好,念在你是我们家蒙时的同窗的份上,我给你个折扣价吧!一千二百两咋样?”唐廉无奈地笑了笑说道:“看样子我和蒙时的同窗情谊太浅了,你的折扣价竟也这么高?要不然,再论论我们从前的干系,再打个折行不?”
“哟,瞧不出你还这么会讲价呢!”
“你忘记了吗?我家在双湖县城也是仅次于蒙家的殷富之家。那算盘珠子我也会打两盘,至于讲价,也不在话下,”唐廉说到这儿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看来,你好像真的把从前的事都忘记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