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穗小姐大可放心,现如今,并没有大碍了,但是瞧着郡主的模样。情绪是十分不稳定的,还须得好生的照看了,千万莫要让她心绪不宁,又寻了短见。”黄先生摇摇头,道:“也不知道郡主究竟是遇上了甚么想不开的事情了。”
我忙道:“黄先生,您可瞧好了,那个脖颈上的痕迹?”
黄先生听我没头没脑的一问,开始是怔了一怔,然后立时就明白了过来,忙道:“你只管放心,花穗小姐,那个绳子勒出来的淤痕,管保了自己挂上去的。”
我点点头,道:“有劳黄先生费心了,我们一定尽力照管好了朱颜郡主,再不让这样的事情重演了。”
“那也好。那也好。”黄先生低声说道:“花穗小姐也并是外人,老夫多说一句,那身体是没有大碍,老夫也开了平心静气的药材,只不过,这心病还需心药医,若是那朱颜郡主就是这样想不开,甚么医术自然也拦不住了。归根结底,还是瞧着朱颜郡主自己的意思。华佗再世,那也救不了想死的人啊!”
“我都明白。”我忙道了谢去。
陆星河也说道:“委实有劳了您。”又唤过了几个师弟,过来与那黄先生结了药资去。
黄先生拱手。随着那几个小师弟便去了。
“总不会,平白无故寻短见的。”陆星河拧起了眉头来:“须得好好查探查探的。”
“那是自然。不过闺阁地方,大师哥进去不方便。”我望着陆星河。说道:“我进去瞧瞧,大师哥在外面等等我。”
陆星河点点头,道:“若真是因着那和亲的事情泄露了出去,才让好端端的朱颜郡主成了这个样子,你可须得好生的劝劝。”
“我明白。”说着,我便跟青鸾一同进去了。
几个小丫鬟瞧见了我要行礼,我忙摆摆手示意不用,且掀开了外面的锦缎帘子,只留下了最里面的一层纱帘。
朱颜郡主素来喜欢豪奢,喜欢什么,甚么都要添置了最好的,连这样一方帘子,也挂了好几重,掀起来只觉得沉甸甸的,那冰凉的绣线刺在厚重的布料上面,花木飞禽。栩栩如生,只觉得是华丽非凡。
透过了挂在了最里面的茜草色纱帘,我瞧见朱颜郡主双目紧闭,脖颈上面,是十分刺眼的一道淤痕,两道厚重的长睫毛盖在了惨白的脸上,眼圈子发青,只让人觉着心疼。
她身上果还穿着平素里最喜欢的那一件赤红色的衫子,乌发凌乱,人昏迷着一般,是一动不动。
我抬头问那几个丫鬟:“郡主方才醒过么?”
“方才郡主是稍微动了动的,”一个年长些个的丫鬟忙道:“睫毛也瞧见抖了抖,像是醒了的样子,可是不管黄先生问什么,郡主也不答话,黄先生也只得叹口气自去了的。”
“是么……”我清了清嗓子,柔声唤道:“郡主,现如今,可无碍了么?这么些个人可都担心的很,您若是醒了,还请出一个声,就当心疼着我们,也让我们这悬着的心思放下来了,可好?”
朱颜郡主还是一动不动,全然像是还在沉睡的模样。
我犹豫了一下,道:“这样吧,许这样多人,郡主也不得安宁,你们几个且先下去,我自己在这里看顾着郡主罢了。”
几个小丫头听见了,忙也就退下去了,只有青鸾三步两回头的望着朱颜郡主,满眼的不放心,我心头一动,说道:“青鸾,你下去,打听打听凤尾到什么地方去了。”
“是。”青鸾应了一声,这才下去了。
听见了“吱呀”一声,掩上了雕花木门的响动,我瞧着朱颜郡主,才说道:“郡主,现如今他们都退下去了,这里也没有外人,您可能跟花穗说几句话?”
朱颜郡主的睫毛蝴蝶敛翅一般的抖动了几下,却并不肯张开。
我叹一口气,果然,谁也叫不起来装睡的人。
抬起头,瞧见了房梁上面灰尘被拂去的一段痕迹,知道方才朱颜郡主,便摇摇晃晃的悬在了那个地方。
我接着说道:“朱颜郡主,您不醒,也就是了,花穗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不大一会子,那云春子阳春子掌门人等可都要来了,到时候想出什么寻常法子,给您掐人中,浇凉水甚么的,可实在不大好办。
但是倘若,您能与我说了话,我一准帮您在门口顶着,说您不过是睡下了,不让他们来扰,您若是跟我也装睡,那到时候万一不在掌控范围之内,要给您做些个迫不得已的,发生什么事情……”
“便是你最麻烦。”朱颜郡主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吊的时候伤到了。
果然,是她自己自缢,不是给什么人强迫或者残害的。
“不这样,郡主怎么醒?”我回过头来,正对上了朱颜郡主那漆黑的眼眸。
那眼眸之内,不是骄傲,不是恼恨,也不是埋怨,却是深深的绝望。
宛如,一口干枯的深井,空空洞洞的,再没有了往日的张扬。估向匠弟。
我一阵心酸,短短的这么一段时间,自以为是天皇贵胄的她,可不是才经历了从云端落入了泥里的经历,谁心里能不难过?
“我活着,本来也是多余的,我倒是想问问你,现今什么地方能容得我?”朱颜郡主唇边泛起了一抹凄凉的笑容来:“太清宫凭空多出来的一个庶女?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我全看在了眼里。“
“那个我,不提也罢,”我且说道:“郡主自然不比我……”
“是,是不比你,”朱颜郡主喃喃的说道:“你平素不争不抢,韬光养晦,但是就这样,那你想要的,不想要的,就都到了你身边了,你双手只怕捧也捧不下,还要丢弃些个旁人视若珍宝的呢!”
我知道,这话说的是国师。
“各自的人生,是各自的一个冷暖自知。”我坐在了朱颜郡主的床沿上,道:“还请郡主莫要给旁人迷惑了,这个世上,本还有许多东西,每个人只有每个人的独一无二。”
“我?”朱颜郡主冷笑了一声:“你倒是说说看,我还有什么独一无二的?我有的,我都不想要,我想要的,都是旁人的。谁也不欠我的,凭什么让给我?”
我嗓子一哽,自然也知道,现如今朱颜郡主的一片心思了。
呼了一口气,只得让语气缓和下来,道:“郡主,你听我说,不管是失去了甚么,只要活下去,终究还是能拿回来的,但是你若是平白无故送了命,那许多东西,可便是连拿回来的机会,也没有了。”
“拿回来?”朱颜郡主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我:“你不要再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知道我就要离开了这里,到了那不毛之地,与了野蛮人和亲了,今生今世,都要流放在外,还能指着甚么拿回来?”
果然,那和亲的事情,朱颜郡主听说了,也正是因着和亲的事情,才让她寻了短见去。
我心里有了底,接着不着痕迹的说道:“和亲?这件事情,可当真?”
“你别说你什么也不知道!”朱颜郡主豁然自床上坐起来,蓬着头,一双深潭也似的眼睛定定的望着我:“不是皇帝舅舅……不,是皇上,派了你和大师哥,过来通风报信的么?这一次,便要让我,来做两军交战的牺牲品了……”
“我还真不知道。”我故意做出了一副十分诧异的模样来:“却不知道这样的话,是郡主自何处听来的,可做的准么?”
“怎么做不得准!”朱颜郡主的两道柳叶眉几乎要倒竖了起来,怒道:“这个时候,你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太初大师姐的占卜,从来百试百灵,我,我也听说了!”
我心里一动:“你说,太初师姐?今日里,太初师姐跟郡主见过面么?”
朱颜郡主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似的,只咕嘟了樱桃小口,道:“见不见过面,又如何?皇命也下来了,木已成舟,摆明了就是让我讲这个位置以这样的方式顺理成章让出来的,既如此,我便让了一个干净,我死了总行了罢?”
“若说太初师姐跟郡主亲口说的,那还情有可原,只不过,我却不信,太初师姐会破例泄露天机。”我望着朱颜郡主:“这里面,一定还有着误会,若是有人借着太初师姐的占卜,迷惑了朱颜郡主的话……”
“什么事情?和亲的事情么?你说,皇室出的宗室女,不是我,还能是谁!”朱颜郡主冷笑了一声,脆快的打断了我的话,道:“我白白占用了这些年的身份和富贵,在皇室里看来,大概也是我该出的回报罢?”
这话固然无情……可皇上,也真的是这个意思。
“横竖原来也只不过是一个障眼法,我又没有宗室的血脉,送我出去,哪里有人心疼?”朱颜郡主见我不答,接着说道:“反正我只是一个替代你的傀儡,之前却自以为自己是个多有能耐的金枝玉叶,一次一次,反倒是跟你这个正主做一个悲天悯人,勤力相助的模样,什么资格?真是我自己都觉着可笑!”
“郡主给我的那些个情分,花穗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我正色道:“那个时候,朱颜郡主待我是真情,我待朱颜郡主,可也并不是假意!”
“真情假意,现在说起来,可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朱颜郡主侧过头,只定定的望着窗户外面的秋色,颤声道:“横竖,不论如何,这个偌大的中土,已经是容不得我了,我身侧的人,更全都容不得我,便是朝夕相见,突然改头换面了一个身份,谁受得了?可不是全巴巴的盼着,什么时候我走了,这个占用了的位置,也该早早的还给了原身正主去了。”
“便是这样,又如何?”我望着朱颜郡主,道:“旁的我先不问,我只问你一句,现如今,朱颜郡主,你要认命么?”
朱颜郡主倒是给我的神色骇住了:“认命?笑话,皇命在上,我要如何不认命?逆天而行,害了你们也跟着满门抄斩?还不如这样提前死了来的清净!”
“我的命运之中,也遇上了许多的挫折。”我握住了朱颜郡主的手,答道:“可是我只相信,人定胜天。”
“说的容易。”朱颜郡主漠然的甩开了我的手,说道:“我不过是你要回这个身份的一个障碍,我如何胜天?在皇上和太后认回你去的时候,这个我,就应该死了,那什么和亲,想来也不过是一个幌子,他们不想满手血腥,给人嘲笑了这个那个的,居然就想出这样名正言顺的法子来了,你说,我除了死,如何抗拒?”
“朱颜郡主知道的倒是很多。”我望着朱颜郡主,道:“都是那个跟朱颜郡主泄露天机的人说的么?”
“没什么给我泄露天机的。”
“是么?”我望着朱颜郡主:“那我问一个无关紧要的,却不知道,凤尾往什么地方去了?”
朱颜郡主脸色发白:“方才你便凤尾凤尾的,一个丫鬟,甚么要紧?”
“可是如果那个丫鬟,想要害了郡主呢?”
“她何来那样大的本事?”
“让郡主平白无故的悬在了梁上,便是这个本事了。”
“便是她不说,总也是有人说的!”朱颜郡主两手握紧了被角:“知道了这件事情,死,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花穗小姐!”外面传来了拍门的声音:“凤尾,凤尾回来了。”
我立时站起来,道:“青鸾,进来帮我照料着朱颜郡主,我去看看!”
“是。”青鸾一闪身进来了,担忧的望着我:“花穗小姐,怎地,怎地近来总觉着,太清宫跟往日,有点不大一样了?”
“无妨,”我答道:“还是前一阵子太白犯主的影响,过去了就好了。”
到了门外,却见凤尾果然站在了陆星河身侧,神色有点慌张,见了我,堆上了一脸僵硬的笑容来:“花穗小姐……”
“你说,”我望着凤尾,道:“这件事情,是得了三王爷那里多少好处,才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