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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怀孕了?!”华苓睁大了眼,上上下下打量晏河,才发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有了些发福的样子。“……谁的?”
“你猜不出来?”晏河用一个精致的夹子将装着奶的小壶取下来,放在小桌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金陵的十一月初,天气已经彻底冷下来了,北风呼啸,必须穿上厚夹袄
、大毛衣裳才能抵挡寒意。
牛奶的暖香在马车里弥漫开来,晏河整个人都似随着奶香变得温和了。
“别告诉我是诸大的。”华苓皱着眉看她:“你不会不知道他和王霏要成婚了吧?”
“我知道。”晏河淡淡地说:“这与我有何干系。”
“你就这么喜欢他,没有名分生他的孩子也无所谓?——不,等等,我应该先问,你和他到底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华苓这才反应过来,才几个月时间?这个世界变得也太快了,上回见晏河和诸清延这两个人,是六月时家里的赏果宴,那时候他们不是很泾渭分明的么?
回想了一下,华苓沉下了脸,说:“诸大就是在七月里向王家提亲的,在这之后,他还招惹你?”
晏河嗤了一声,道:“谢华苓,你不会这么天真吧,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个男人不爱美色不沾腥。我不过随意扔了个饵,他就上了钩,不过如此。”
“你就这么喜欢他?”华苓简直不能相信,瞪着晏河:“虽然你这人特别惹麻烦,但是我也没有想过,你这是要当小三的节奏?你堂堂一个大长公主,皇帝的姐姐,想要什么得不到,想要什么男人没有,何必执着于他?”
晏河昂起下巴,冷冷道:“你可别用这么一副谴责的眼光看着我,我没有对谁不起。两个半月了,这个孩子将姓赵,他是我的孩子,这是赵驸马的遗腹子。他碰我的时候王家可还不曾应承他的求婚,便是应承了,这世上男人有几个守身如玉的,即使不是我,他难道就不会碰其他女人。苍蝇不钉无缝的蛋,如果他自己意志坚定,当真是一心一意娶王霏那女人,一心要和王霏在一起,不论我再如何抛钩掷饵,他也不该上钩。”
“总之呢,好歹我也算是给老赵家传宗接代了,我可是有良心的。”晏河语带讽意,轻轻笑了起来,美丽得如同一朵开到极盛的罂粟花。
在七月以后,曾经身为泽帝喉舌的黄门侍郎赵辛一脉被处死了大半,已经绝后。晏河将出生的这个孩子将延续赵家的姓氏,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给赵家传宗接代了。
晏河说的并没有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诸清延自己不是心不正,他又如何会去沾染晏河?还是沾染的晏河!这件事如果被传开了,说什么一朝长公主和王家嫡长女争夺一个男人,大家脸面还要不要了。
诸清延是个人渣!!!
但是王诸两家婚约已成,除非一方身死,否则几乎是不可能毁约退婚的了。
华苓一肚子的怒火,立刻就想转身回去跟大郎说这件事。让她坐视王霏嫁给这样一个外表光鲜内里渣的男人,如果王霏以后过得不好,她会十分内疚的。
但话还没有说完,华苓动了动身子,还是压下怒火又坐定了,问晏河道:“好吧,现在你怀孕了,那你准备如何,将这孩子生下来?”
“当然要生,这是我的孩子。”
“那个叫你很讨厌的丑驸马没了,你正正经经再挑个驸马不行?努力筛选一下,大丹有两条腿的男人千千万,难道就没有一个真看上你本身,能和你过下去的?如果还是没有感情,你便是养一堆的小白脸,还不是各个上赶着来给你□□,又有谁能说你什么,又何必纠缠在诸清延身上。”
“小孩儿生出来有爹有妈,家庭不幸福也至少和睦、相敬如宾吧?这对他的成长很重要。我也知道,你那个太后妈心计重,给你挑的第一个驸马就这种样子,坑了你几年,但她毕竟是你亲妈,也没脸给你再挑个这样的挫货吧?”
“晏河,你所做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你在做一件很蠢、很蠢、很蠢的事!”
华苓满脸愤怒,晏河看了她一阵,忽然笑了。
这位大丹的长公主漫不经心地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十指纤长白皙,指尖是健康的粉红。
“第一回见你这么生气。”
华苓吐了口气,抱起手臂往后一靠,懒得说话。
“我承认我是喜欢诸清延呀,”这个年轻、美丽、养尊处优的女人懒洋洋地说:“文采比他好的没有他年轻,比他年轻的没有他玉树临风,比他英俊的没有这家世,比他有家世的还少了几分知情识趣。平心而论,来了这里这么久以后,在这么多的异性里面,我就看他最顺眼。”
“我是喜欢他呀,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能在他那根黄瓜还不那么脏的时候用上一用。我又不必为了谁守身如玉。难道就只允许男人花心,不允许女人花心?你不会这么看不起自己的性别吧?我想要个孩子,这是我的孩子,跟谁都没有关系,我可以自己决定孩子的另一半基因来自哪里。”
“我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是女人最好、最健康的年岁。这个时候生的孩子最健康,再加上良好的基因,我的孩子将会是整个大丹最优秀的。由我养大,我的孩子只会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会名正言顺继承我的身份、地位和钱财,他一出生,就会站在最高的起跑线上,我会给他我所能给的最好的一切。”
钱涟很是理所当然地说:“我再说一次,你不许拿我抢了王霏的男人这样的理由骂我,这事不过你情我愿。要怪只能怪王霏倒霉,千挑万选,怎么就选了个这样的男人。”
“不过,谢华苓,你不会当真以为这年头有男人会一辈子始终如一?你真的这么天真?”
晏河怜悯地睨着华苓:“我劝你不要这么想。不然,以后你的日子会很难过的。”
华苓又吐了一口气,默默给自己倒了杯热牛奶。
晏河的想法很偏,但她几乎找不到反驳她的理由。
“这是个男权世界。”华苓默默点头:“规则是男人订的,女人只能参与。除开你勾引的是王霏的未婚夫这一点,我居然觉得你这么干很不错。”
晏河哼了一声。
华苓想起了卫羿。卫羿也会是这样的人吗。
大丹诚然是一夫一妻制,但在夫妻之外,丈夫还能合法有许多个女人。在家里有几个小妾是正妻可以干涉的事,但一个有钱有权的男人,在家外要沾沾腥什么的,几乎是理所当然了,几乎没有人会觉得不正常。
如果以后,她和卫羿成婚了以后,卫羿也是一个那样的男人,她还基本上也无可奈何。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她如果特别不愿意看见那样的景象,也许特别疼爱她的爹爹和大郎会向她的丈夫施加一些压力,让对方收敛些,但离婚是几乎不可能的。
那样也还是得过下去的。
在那样的情况下,只能说,只有不将心放在对方身上,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才是最好的做法。
可真是憋屈……华苓皱眉看着晏河,叹了口气:“王霏也是我认识了许多年的姐姐,我不想她以后不开心。你告诉我,你以后还会不会去招惹诸清延?”
“我若是说会,你是不是准备跟我绝交了?”
华苓看着她:“我现在就很想跟你绝交。”
晏河轻描淡写地说:“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他也不是什么新撕萝卜皮,用一用也就是了,留给王霏罢。”
华苓说:“第二回了,你和王霏多大仇?”
晏河说:“其实我做了什么?这事没有人知道,知道了也不如何,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有人作死敢出来说一个字。他们也未成婚,以后我的孩子只是我的孩子,也不会去争他们家那点家产。对王霏来说,以后家里可能被塞进来的无数小妾都比我有威胁性。你要是高兴你就去告诉她呀,你看看王家会不会不让她嫁。”
只是这样的原因,没有出现一个威胁继承权的孩子,王家是不可能让王霏不嫁的。这年头,一个男人长到这个年岁,一直没有碰过女人几乎不可能。诸清延碰了大丹的公主,说不定有些人私下里还会觉得他十分有艳福。
华苓叹了口气,想着,回去跟大郎谈一谈吧……她还真的不可能轻率地去跟王家人说这件事,宁毁一座庙,莫拆一桩婚,不是么,她也不愿意被王家人怨恨。
“算了,我管不了你们。”华苓捂着脸安静了一阵,抬起头说:“现在两个半月了?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来年五月中吧。”晏河轻轻按着小腹,脸上流露出淡淡笑意。
华苓从晏河的马车里翻出纸笔,花了半个时辰写了一篇孕产禁忌,有些是曾经的记忆,有些是近来从医书当中学的,都是她确认正确的知识。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注意多运动,保持心情愉快。想吃什么都可以吃些,不要忌口,身体本能会告诉你需要什么营养。注意份量,控制体重。这年头没有剖腹产,没有产钳,没有催产素,什么都没有,难产就等于死。希望明年不会有人告诉我说,晏河大长公主一尸两命了吧。”
晏河抬起下巴,骄傲地说:“放心吧,有这么多的人看着我不好,我偏偏要过得好得不得了。生个孩子罢了,难道我做不到。”
……
送走晏河,华苓有气无力地回到澜园。大郎往她看了一眼,说:“怎么这副样子?”
华苓盯着大郎,慢慢皱起了眉。她说:“你知道这回事?你知道诸大和晏河的事?”
大郎颔首。
看吧,这就是男人的友情。
很明显,大郎并不认为,这件事应该对王诸两家的婚约造成任何影响。
华苓捂着脸,又叹了一口气,摆手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管不着。”
小妹妹很聪慧,许多事情都能一点就透。大郎微笑了一下说:“小九,此是别人家事,你也不必多管,免得惹人厌恶。”他转了话题道:“也将过年了,将七娘接回家罢,我们谢家的女儿也不能在别人家过年,不成样子。”
大郎提起七娘的事,华苓才觉得有些高兴了起来:“就是这样,多谢大哥。那大哥赶紧写个帖子送过去,明日或者后日就去接七娘罢。我去令人将茶园好好打扫一番。”
说干就干,华苓立刻缠着大郎写好了帖子送去王家。谢大娘写了回覆,说明日太赶,让谢家人后日来接。
华苓去了茶园一趟,让留守的仆婢们细细打扫,又让侍婢去和谢贵说了,将茶园里几个月没有使用的消耗品都更新一轮。如今她在府里说话十分好使,想做什么,都有人上赶着去办,也许是这么久以来,她受约束最少的时候了。
回头经过致远堂时,华苓站定了,看了片刻。
致远堂的朱色大门上了大锁,不过几个月而已,漆色已经有些黯淡了。
丞公爹爹应该会再娶一位妻子吧,就算不考虑别的,家里的孩子还有这么多个没有成婚,种种操持,有一位主母主持的话,不知方便多少。
跟在她身边的金钏问:“九娘子?”
华苓往外走,说:“回去歇歇罢,后日我也跟着大哥去王家。”
“是。”
……
“谢七,你明日归家?”晚食之后,王磷跑到了七娘暂居的客院门口寻她。
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但还没有到金陵下雪的时候。
七娘披着件狐皮披风,一身素色,俏生生立在门口就像一尊白玉像,是深秋初冬色彩黯淡的庭院里最美丽的一抹光芒。
七娘面色冷淡地点了点头。
王磷让随从捧过来一小箱解闷用的玩意儿,还有一套极好的文房四宝,摸了摸后脑勺,说道:“与你带回家顽罢。”
“多谢。”七娘也不拒绝,让燕草接下了。
谢七就是如此话少冷淡,王磷也没有办法。但是他左顾右盼就是不走,东拉西扯地说了许多话,直到谢大娘、王磐联袂来了,还带着王修、王倩一双儿女。王磐笑道:“磷郎也在此,今日功课可完成了?”
王砗王磷都未婚,王家大宅中只居住了三房嫡系,人口不算太多。谢大娘嫁进来以后直接就掌了中馈,在王家如鱼得水,上上下下就没有说她半字不好的。这回接谢七娘来家住了两个月,在王磐的支持下,王家所有的人都对七娘很尊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不过七娘身上毕竟有孝,到了王家也只是除了素服,深居简出,平素只看书、习字、作画打发日子。
王磷笑着拱手道:“大哥大嫂来了。我的功课是极好了,大嫂莫要听大哥那些苛刻话儿。是听闻菁妹要归家了,于是拿了些玩意儿来与她。”
谢大娘点了点头,温柔笑道:“七娘谢过你三哥不曾?”
“谢过了。”七娘点头,再次朝王磷福了福身。
王磷也还了个礼,眼看着长兄长嫂在,没有他什么事了,遂怏怏走了。
王磐□□了个眼色,都是无奈一笑。
王修其实只比七娘小两三岁,王倩更小些,都和七娘玩得好,一来就热热闹闹围着七娘说话,缠着要七娘给他们画画儿,又说等过阵子就要到谢家去玩,云云。
七娘被缠的没办法,露出了笑容,给了许多承诺,陪着两个孩子玩了一阵,王磐带着孩子先回去了,留下妻子与妹妹说话。
大娘拉着七娘的手坐在厅堂里,打量她表情淡淡的面容,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心里叹气,柔声说道:“妹妹若是还想与大姐住一阵子,大姐便遣人去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七娘轻轻摇头,露了个笑道:“大姐姐,我现下挺好的,你勿要担忧于我。家里派人来送信了,也是年末了,我怎能不回家过年。”
大娘爱怜地抚了抚七娘的头发。娘家发生的事,她并没有听过真事,但自然也略有耳闻的。王磐是个拎得清的,不曾因此远了她、远了谢家,她心里已经非常感激了。对于母亲的安置,大娘以为,父亲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至于七娘,要计较起来,七娘比她自己的孩子也就是大一点点而已,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孩子,必须有好日子过才是的。
大娘安慰七娘说:“你大哥是个好的,总会护着你,只管安心回家去。若是受了委屈,便遣人往大姐这里来送信,姐夫与大姐定会为你撑腰。”
“多谢大姐姐,大姐姐放心吧。”七娘点头,心里却笑了笑,在心里说道,为什么,就连大姐姐担心她回到府中会受欺负呢。
大娘看七娘已经不像刚来时伤心了,神情镇定,甚至常常有些笑,这样回家去,总算是体面的了,这才略略放下了心。回头又叫人打点了一整箱吃的用的东西送来,并入了七娘原本带来的几箱用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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