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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苓顺利请回了圣水,胡狼自然是十分满意。当下便应了承诺,要将华苓提为三等族人,好使她越发为黎族尽心。又因右使三大人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时常不在堂口中,胡狼忙忙地张罗着遣人去外头寻了半日,也不知从何处,将三请了回来。
黎族之内,虽然号称:在夫人、上左右三使及诸位堂主之下,所有族人按照出身和对家族的贡献分为一至五等,各得其所,但实际上,三等以上的族人在黎族内才算得上真正有些地位,被认真载入花名册之中,赏罚要依照族中成文的规矩来进行。四等、五等那些,不过比毫无地位的奴仆好一丁点罢了,依然打骂由人,若是触犯了堂主级别的人物,便是被生生刑罚死了,也告诉无门。
所以胡狼要将华苓这个曾经的阶下囚提为正经族人,也必须要得到顶头上司右使的首肯。
不过,三并不曾表露反对的意见。
于是胡狼打铁趁热,顺势就命人摆设了香案,请出黎族先祖牌位来,令华苓跪拜上香,随后便正式拜胡狼为师,随他学习黎族葺貌堂代代传承的技艺。
待上供祭祷跪拜等一番仪程完毕,将新族人的加入告知了黎族族中先祖,一众三四十人,又转到堂口内最正经的一处议事厅去,再行华苓向胡狼的拜师礼。
胡狼坐在议事厅上首,身为右使的三被请坐在胡狼左侧的太师椅上。荆大、苏升等弟子一并被叫了来观礼。又有三的五六名手下,再加负责后勤诸务的莺娘带着十几名仆役送上茶水点心伺候着,倒也将这处天然岩洞改成的议事厅塞得满满当当了,众人喁喁私语,一时间热闹万分。
华苓单独一个人站在议事堂中间,等着行拜师礼,她默然地垂下视线,袖着手。华苓很清楚,这里的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她。大概,在他们眼中,她便是一个走了狗屎运,有幸得到一堂之主的赏识,得以从地位卑贱的阶下囚平步青云的‘外人’。
背景来历毕竟是不同的,这一点就决定了,即使她真正加入了黎族,这些人对她依然会十分排斥。
思想好似被分割成了两个独立的部分,一半的她如古井无波,观看着周围人们的种种举动,而另一半则是鲜活的,看出了自身仍然尴尬的地位,看出了人们眼里隐藏的恶意和讥嘲,而后,放任自己表现出几分彷徨,几分无措来。
在座的又有几个不是人精子呢,华苓所表露出的无措立时便被发现了,胡狼的那几名弟子凑在一处说话,看华苓的眼神越发轻视了些。
“乳臭未干的小娘们,知道什么!不过生的好些,格外晓得讨堂主欢欣罢了。”不知从何处轻轻飘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很好,她需要别人这样看轻她。看轻她,才不会觉得她是威胁。华苓心里平静之极。不过,她所做的这一切,最首要的目的,并不是为麻痹这些无关紧要人等,而是为了在三跟前,给自己刷上尽可能多的保护色。
她很清楚关节要害。黎族的这一处地下堂口,真正能决定事的是三。
也许她的作为是成功的,至少三并未阻拦胡狼的作为。
华苓抬头朝堂上望了一眼。那缺了一臂、却依然显得极其清俊秀雅的男子也正打量着她,表情是微微带笑的,甚至可以说是可亲的,但华苓只觉背后微微一寒。一开始那两个月里,三每一次下新的命令折磨她,饥饿、囚困、鞭笞、恐吓,都是带着这样的表情。
也是自小认识的老熟人了,她能观察到,三的面色并不是那么容光焕发的。华苓在心里笑了一声,不用细想也能推想得出,以三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年纪在黎族内身居高位,底下人必定不可能对他有太多的敬服心理。三的日子绝不可能太好过。
她不知道三是怎么从新罗国又回到了大丹,还如此迅速地能够在这个隐秘家族中身居高位,但人得到的越多,付出的自然也越多,绝无侥幸的。知道此人日子也不如何好过,无疑让她心里也多了点平衡。
只是不知王霏现在境况如何。原本王霏与她一样被囚禁在这处堂口之中,虽然三再不曾让她去见王霏,她也偶尔能从守卫们的口中听到一点消息。但一个来月之前,三把王霏带到了他在外头的别宅里。至此,华苓就再也得不到王霏的丁点消息了。
华苓心里隐隐带忧,王霏的情绪状况极其不稳定,有时歇斯底里,有时极度安静,这样,如何能好好保重自己?她绝不会天真的以为,三将王霏从新的夫家带回来,是从此要好好待她。
那是她自小认识的,那样美、那样温柔的一个姐姐。
一种无能为力的难过袭上心头,又迅速转为一缕沉沉的狠劲,汇入华苓心中浩瀚海洋般的愤怒之中。
不要让她找到机会,不要让她得到机会!
三斜靠在椅中,慢慢打量那站在厅堂中央的女郎。只见她身量高而削瘦,一张久不见阳光、稚弱秀美的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着一身平平无奇的湖蓝色缎面夹袄,只是安静站在那里,却似隐隐保留了一丝清气。
三的心底也不由生出一分讶意。不愧是有出身的世家女郎。数月来多番用刑磨折,竟似不曾将她锐气全数磨光。不过,这样才有意思,不是么?
胡狼苍老的面容上难掩悦色。
虽然谢华苓的出身并不寻常,但这几月以来,这个稚弱女郎在医术上表现出的出色天赋,在学习新知识时所表现出的聪慧颖悟,以及吃苦耐劳而驯顺的性情已经彻底打动了他。相比之下,谢华苓作为一件极好的手术材料的价值,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优秀的徒弟并不好找,谢华苓已经是胡狼近些年来,所遇到的最好的一块良才美玉。最妙的是,这个女郎是被她的家族生生抛弃的,她已经再无归途,年纪也不过十四五岁,仍旧稚弱得很,未曾定性。只要带在身边多加调教,软硬兼施,何愁她不死心塌地为黎族效死力呢。
主意打定,胡狼看华苓是越看越顺眼了,坐在高椅上等着良徒呈上一杯敬师茶来,竟等得有些抓耳挠腮的,还拍打着椅子扶手,高声催促负责前后打点的几名仆妇道:
“兀那粗妇!还不快快送上诸般物事来,若是误了本堂主收徒弟的好时辰,我是定要责罚的!”在座的人当中,地位绝对是与心狠手辣的程度呈正比的。胡狼身为一堂之主,所掌管的又是这样一处将人作为材料使用的堂口,他那关押了无数俘虏的牢室里,那一天不抬出个把死人呢。于是胡狼这一骂,只唬得送上茶盘的那名仆妇脸色发白,连道恕罪,赶紧把一盏青瓷盖碗送到了华苓手上。
华苓捧着茶盏小步走上前,在胡狼跟前的软垫上跪下了,正要呈上茶碗的时候,三微笑着开了口:
“且慢。胡大人,我正巧想起有些旧事,是与谢九有关的,容我问上一问罢。”虽然话说得软和,但三所表露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他甚至从怀里取出了一枚代表了黎族右使之位的黑色令牌,放到了小案上。
这是要行使作为右使的权力。胡狼虽是一堂之主,也不能不服从。所以虽然很不满三打断他收徒弟的好事,胡狼还是按下了怒气,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三的作为,又恶声恶气地朝华苓呵斥道:“小娘子听见不曾?右使大人有话要问你,还不绷紧了皮肉仔细回答!”
“是,谨遵堂主吩咐。”华苓捧稳了茶碗,朝三侧了侧身,平静地说道:“请右使大人赐话。”
华苓心里透亮透亮的,胡狼要将她提为三等族人,三并无异议,原来是等在这里。以此人心思之谨慎细密,即使她的表现再好,也不可能轻易相信她是真心要加入黎族,从此为黎族效力,必要考验她一番,才可能真正相信她。
并且,此刻也许是,她唯一一次取得此人信任的机会。
往后她想做的所有事,能否成功,其实都取决于她能否真正得到此人的信任。
手心微微渗汗,华苓暗暗定了定神,坦然地直视着他。反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她确实是什么都没有了呀,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三斜斜倚在高椅之中,一双眼睛静静朝华苓看了看,意味不明。他朝胡狼微笑道:“难得谢九在医术一途有极高的天赋,又决心归顺我族——倒要恭喜胡大人收得良徒,又为我黎族添砖加瓦了。想来不需多久,谢九就能为胡大人分忧解劳。”
“呵呵,哈哈,右使大人盛赞了!不过还是个小孩子,那里做得大用。”三的话正是恰到好处地点出了胡狼的想法,又带着几分恭维,这样的好话谁不喜欢?胡狼当下就露了笑容,颇为慈爱地看了华苓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