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万万没想到自己很快又见识到另一场精彩互掐。
起因还是他提出来的修《字典》。
姚鼎言和秦老太师掐起来了。
秦老太师是最反感姚鼎言的人,准确来说是反感姚鼎言的“野心”。姚鼎言推出拼音法时他已经叫他的学生不要接受这种“番邦文字”,听到秦如柳回来说起姚鼎言准备用拼音法编一本字典,秦老太师气得不轻,直接把徐君诚找了过来,让他想办法改变赵英的主意。
徐君诚对拼音法的看法不如秦老太师般不喜,他替姚鼎言据理力争:“拼音法是好东西,鼎言兄已经在一些地方上推行,效果极好。”
秦老太师沉下脸,摆摆手让徐君诚回去。一转头,秦老太师就让人上书赵英提出反对意见,认为用这种番邦文字作为索引来编撰字典实在太荒唐了,更过分的是居然还敢把它摆到部首索引前面——这成何体统!
徐君诚很快被赵英找了过去,给他看了秦老太师的折子。
徐君诚苦笑起来。
谁都看得出上书的人是秦老太师的得意门生,更何况他本来就是秦老太师门下子弟?他只能缄口不言。
赵英说:“君诚,你对这事有何看法?”
徐君诚摇摇头,不肯多言。秦老太师是他的老师,他不能直言秦老太师此举不对,可要他违心附和秦老太师他又做不到。
赵英明白了徐君诚的立场。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徐君诚和姚鼎言一样都是性格耿直的人,只不过徐君诚出身世家,行事谦谨有余、魄力不足,言谈之间往往多有顾忌。这性格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可由他来当太子太傅总像是缺了点什么。
赵崇昭会听徐君诚的话,却不会真正喜爱他。
赵英说:“秦老脾气犟,你回头好好劝说一下。”虽说用那几个番邦文字来做索引有些怪异,但看完谢季禹拿出来的那一小段范例后赵英觉得这样的编排一目了然,非常不错。再说了,后面不也有另一个按照部首来做的索引吗?士子大可按照自己掌握的方法来查找某个字。
至于两个索引谁在前谁在后,那就不在赵英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对徐君诚说:“你和鼎言好好商议,早日拿个章程出来。”
徐君诚一阵头疼。
他老师是个执拗的人,姚鼎言也是个执拗的人,要说服谁都不容易。修撰《字典》本来就是姚鼎言向赵英提出来的,他肯定是想进一步推广谢季禹那个拼音法,怎么可能让步?
正如徐君诚所料,朝堂上的争议声愈演愈烈,大有直接吵到赵英面前的趋势。
姚鼎言一直没发声,只是叫几个同僚和秦老太师那边的人吵。“战况”很快蔓延到朝堂之外,《字典》的修撰工作还没开始,士林中已经议论纷纷。不少人前段时间关心过刚刚编修出来的《本草》,听到《字典》时猛地一激灵,都意识到自己的机会也许也快到了!
一时之间,修撰《字典》的决议竟不翼而飞,传遍了大江南北。
姚鼎言等“战况”白热化后才才施施然地给秦老太师写了封信,大意是:您老不喜欢新事物,那你如今坐着的是什么?“张家椅”最先不正是您用上的吗?难道对您有用的您就接受,没用的您就不接受?您当然已经不需要拼音法这种简单易学的东西,可天下士子需要!寒门士子识字不易,拼音法若能推行开,必然能为大庆朝栽培出更多英才。如此良法,您一力阻挠到底是何用心?
秦老太师看到信时只差没气晕过去。
姚鼎言笔锋尖锐,一句句都像冷刀子一样戳心,这等诛心之言秦老太师如何受得了?
他一气之下病了一场,他的门生们也消停了。
赵英都点了头,秦老太师又病倒了,他们实在没底气再和姚鼎言争执下去。
没想到姚鼎言听到秦老太师病了以后又上书赵英,表示愿意让步,把部首索引摆在前面,拼音摆在后面,并对秦老太师生病的事进行了深刻的反省,诚恳地说自己不该进行这种意气之争。
姚鼎言的让步博得了一片赞誉之声,许多不愿接受拼音法的人都开始松动了。
徐君诚仔细一琢磨,顿时苦笑不已。
这一次姚鼎言又赢了。
姚鼎言肯定从一开始就不准备把拼音索引摆在前面,他会提出这种想法根本是想挑起这次的纷争,然后趁机把拼音索引加进字典里面!
假如争论的中心是“让不让拼音索引放进字典里”,姚鼎言还会让步吗?不会!
姚鼎言是故意的,他故意把争议的重点变成“拼音索引和部首索引哪个在前面”!整个争论的过程中,甚至没有人想到要提出把拼音索引删掉。
如今一看,姚鼎言的目的算是达成了。
徐君诚感觉一阵疲惫,只能叹了口气。
另一边的姚鼎言心情极好。
没有徐君诚的话,秦老太师已经不成气候。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字典》的事只是印证了这一点而已,但并不影响姚鼎言的愉快。
秦老太师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秦老太师。不能怪他不敬尊长,以前他上书赵英陈述“穷则变变则通”的主张时,这老匹夫阻挠了多少次?
如今秦老太师没那个能耐了。
他早已离开朝堂,“人走茶凉”四个字是他如今的写照。
姚鼎言没有丝毫怜悯,只觉快意。
他当然明白自己日后也可能会遭遇相同的事,可他眼下正当壮年,不好好做出一番成就怎么对得起自己?阻碍他一展抱负的绊脚石,他绝对会一一搬开,即使会与再多人交恶都在所不惜。
不同于姚鼎言和徐君诚心中的复杂,谢则安和赵崇昭这几天过得格外快活。选完三个新伴读之后赵崇昭表现得特别好,禁足令自然早就撤了。赵崇昭认真试探了好几回,确定赵英不会因为自己出宫而生气之后立刻开始到处撒欢。
这次他没忘记谢则安,直接把他带上了。
谢则安充分认识到赵崇昭这家伙到底有多难搞。
他和赵崇昭一起出去五次,其中四次赵崇昭遇到了“仇家”,狠揍了对方一顿,对方哭哭噎噎地边喊着“我回去告诉我阿爹”边逃跑。这天是最后一次,在和一行人狭路相逢之后,谢则安一眼看出了他们之间潜藏的暗涌。
毫无疑问,赵崇昭又遇到了“仇家”!
不过这个“仇家”段数似乎比较高,见到赵崇昭时微微一笑,说:“昭弟,你出宫了?”
听到这声“招弟”,谢则安差点没忍住发笑的冲动。他抬眼打量着这位“仇家”,发现对方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杆笔挺,剑眉星目,十分英气,瞧起来是个磊落人。
赵崇昭可不想笑,他气得不轻:“三郎,我们走!”
这声“三郎”倒是让“仇家”注意上谢则安了,他温言问道:“你就是谢尚书家的三郎?”
谢则安微微顿步,礼貌地朝对方点点头。
“仇家”见赵崇昭瞪着谢则安,笑容更深:“有机会我再去谢府拜访。”
谢则安不明所以,但还是说:“欢迎。”
赵崇昭直接扯着谢则安离开。
那“仇家”站在原处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
谢则安亦步亦趋地跟着气呼呼的赵崇昭,忍不住问:“刚才那家伙是谁?”
赵崇昭说:“你盯了他好一会儿!”
谢则安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赵崇昭咬牙:“你说什么?”
谢则安面不改色地说:“殿下你看错了,我哪有盯着他看?那多不礼貌!”
赵崇昭哼了一声,说道:“这家伙特别受欢迎,而且我喜欢的姐姐很快就要被他娶掉了,我看到他就讨厌。”
谢则安摸着下巴:“原来殿下喜欢年纪比你大的!”
赵崇昭耳根发红:“别胡说八道,谁喜欢了?”他又列出对方的一个罪状,“这家伙可恨极了,父皇老是夸他!”
谢则安明白赵崇昭是想让他一起同仇敌忾,可他说出的理由实在不足以让人站在他这一边。
优秀是没有错的。
当然,会心生妒忌也是人之常情。
谢则安问:“他快要娶亲了?”
赵崇昭义愤填膺:“对啊,他和珣堂姐的婚期定在下个月初,要不然他怎么能赖在京城不走!”
一听“下个月初”,谢则安明白了。这是梁捡告诉他的赵崇昭的“劲敌”之一,齐王世子赵旻。齐王是个荒诞不羁的人,醉心于铸铁,天天往铁炉边凑,连赵英寿辰都给赵英送个“百炼钢”什么的充数。这个齐王世子却与齐王不太一样,他从小擅于民生,在齐王封地内大兴农事,年纪虽小却极受当地百姓爱戴。
这样一个人假如不是生在皇家,必然是个难得的人才。可他出身皇家,对赵崇昭而言却是极大的威胁!
看来赵崇昭在很多事上面有点糊涂,直觉却非常敏锐。
谢则安及时表明自己的立场:“下个月初成亲的话,我们可以在他迎亲时开个小玩笑。”
赵崇昭两眼一亮:“什么小玩笑?”
谢则安再次面露小羞涩:“我听说有个南郊那边有个火药作坊……”
赵崇昭眼睛更亮了:“对!那边做出来的火药可好玩了,轰的一声就冒出一阵黑烟!又响又好玩。”
谢则安说:“殿下能进去不?”
赵崇昭遗憾地说:“不能!”他瞧着谢则安,“你想去见识见识?”
谢则安说:“那我回头和我爹商量一下吧,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他凑近赵崇昭耳边和赵崇昭耳语。
赵崇昭只觉得耳朵痒痒的,却又不想推开谢则安。仔细听完谢则安说出他的“小玩笑”后赵崇昭瞪大了眼:“真的可以吗?”
谢则安说:“量少的话,只会惊扰一下迎亲用的马,不会出乱子的。”
想到到时赵旻受惊后惊慌失措的模样,赵崇昭说:“成!我们就这么办!”
谢则安说:“在那之前,我们得试试它的威力。”
赵崇昭来了精神:“怎么试?”
谢则安说:“比方说找个你很讨厌的人,套个麻袋,把它扔到那家伙裤裆里,炸他小叽叽!”
赵崇昭听完后叽叽一疼。
等他想到这事儿是对别人做的时候又觉得非常带劲!
可他还是有点顾虑:“要是不小心炸过头了怎么办?”
谢则安也觉得好像太过分了,于是退而求其次地提出另一个建议:“那我们让人找个那家伙在蹲茅坑的好时机,把它往坑里一扔了事。”
“这倒不错,”赵崇昭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一个特别讨厌的人:“我们去炸谢谦那狗东西!”
谢则安应得特别爽快,笑眯眯地说:“好!”
有人一起干坏事的感觉就是爽啊!
梁捡顾及长公主不能动谢谦,这段时间还跑得不见人影,他只能自力更生了!
谢则安腆着脸找上谢季禹,特别腼腆地开口说:“爹,我有一个小想法……”
正忙于琢磨新印刷术的谢季禹听到这话时脚下一趔趄,差点没栽倒。
谢季禹板着脸说:“明早再说。”
谢则安愣了愣:“为什么?”
谢季禹说:“我怕听完你的‘小想法’后今晚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
准点二更!我真是勤快!不由被我自己感动了!
双更君和神展开君聊了起来。
“你以前喜欢他哪一点?”
“你呢?”
“你先说吧。”
“还是你先说吧。”
“你先说。”
“你先。”
……
……
他们就这样一直聊到天色大亮,感觉十分投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