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闭关得不太彻底。
他依然和许多人有书信往来,其中往来最多的是顾骋父子。诗词这一关是谢则安的短板,他脑海里虽然有无数名句佳篇,但记得多跟写得好没有直接关系,要是不多练练,他还真没信心在这种“省考”、“国考”中拔得头筹。
顾骋父子是最无语的。
顾骋那日见谢则安表现从容、仪态洒脱,颇有种遇到知己的感觉,所以才随口说了“可以写给我看看”。没想到谢则安还真老实不客气地把诗词一篇篇地叫人送到顾府,次次都来句“望顾兄指教”,活像他们已经相交多年一样。
顾骋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偏偏谢则安水准还行,他指出缺了什么,谢则安就补上什么,有些灵思妙想连他都自叹弗如。评着评着顾骋索性把老爹顾允拉过来一起看,顾允笔锋守旧严谨,和他正好是另一个极端,两个人对同一篇诗文往往会有两极化的评价,顾骋也不帮谢则安整理,直接把两份意见都写在信里寄给谢则安。
谢则安尝到了甜头,开始不满足于光从顾骋父子那得到指点,他开始骚扰姚鼎言、徐君诚以及所有他认识的人,雪花似的信从谢府送出去,又从各个府邸送回来,这得天独厚的条件让谢则安的“诗才”突飞猛进。
要说他摇身一变成为了文坛巨匠,那是肯定不可能的,但应付区区一个科举已经很足够。
谢则安正琢磨着要不要厚着脸皮给姚鼎言他们都写一封内容为“求猜题!求破题!求高考必胜,啊不科举必高中经验!”的信,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响声。
谢则安披起外套走出去,差点没把魂吓掉。
院子里谢大郎和赵崇昭打起来了,两个人都抽出了亮到晃眼的佩剑,你来我去地交手。
更要命的是,似乎谁都没准备相让,更没有点到即止的风度,每一招都出得特别狠。
谢则安不敢贸然喊谁住手,怕其中一方收手了另一方却还在攻击——伤着谁他都不会好过。
这两家伙怎么突然打上了?
谢则安皱紧眉头。
谢大郎先注意到谢则安开了房门,本来他已占了上风,却还是且战且退,最后直接跳出了赵崇昭能攻击的范围,把长剑收回腰间。
赵崇昭这才看见站在门后的谢则安。
刚才一直被谢大郎压制着,赵崇昭心情很不舒坦。一想到自己居然始终落于下风,赵崇昭心里就憋着一股戾气,他咬咬牙说:“三郎你不是要闭关吗?为什么这家伙在这里!”
谢则安以前没上心,这会儿终于发现赵崇昭眉宇间带着难以掩藏的杀意——那是针对谢大郎的。谢则安亲人少之又少,谢大郎早被他纳入“自家人”范畴,听到赵崇昭的质问后他握了握拳。
谢则安得承认以前和赵崇昭在一起是挺快活的,这小子什么都敢干,两个人凑一块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但这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赵崇昭这种思想,可以忍受赵崇昭对所有接近他的人怀有敌意——甚至是生出杀心。
谢大郎是他的兄长尚且如此,换成别人会如何?
谢则安顿了顿,反问道:“大郎是我兄长,为什么不能来?”
赵崇昭一滞。
他与谢大郎从来都不对盘,谢大郎对谢则安太好了,好得比亲兄弟还好。他们兄弟两人相处的时间比他和谢则安相处的时间要多很多,他们在他见不到谢则安的时候往往可以同桌吃饭、同床共寝……
赵崇昭妒忌,妒忌得要命。谢则安和他再怎么要好,都不如谢大郎和谢则安的亲密无间。谢则安这段时间搬出主屋,连晏宁见他的机会都不多,谢大郎却能在这儿朝夕相伴。
兄弟之间有这样的吗?
赵崇昭不相信。
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这个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十分警惕的家伙同样对谢则安抱有不一般的心思。他无法忍受这样一个人呆在谢则安身边,总想想办法把谢大郎从谢则安身边弄走。
但那又会让谢则安不高兴。
赵崇昭心里很委屈,可又不能把这些想法说出口。他看着谢则安平静又冷淡地发问,心脏像是一点一点被掏空了一样。他不能在这时候把一切说出口,不能像天底下那些堕入爱河的男男女女那样肆无忌惮,这是他忍耐最久的一件事,要是露了端倪,前面的煎熬就白费了。
赵崇昭不再提谢大郎的话题,上前拉住谢则安的手说:“那我可以来吗?”
谢则安说:“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赵崇昭说:“我可以和你一起看书。”
谢则安说:“殿下你又不需要去考。”
赵崇昭说:“读书难道只是为了科举?”
谢则安说:“我不想殿下你来。”
赵崇昭不高兴了:“为什么?”
谢则安见他面带愠色,淡笑着说:“一看到殿下,我哪还有心思看书?想的都是我们以前一起出去胡混,炸炸孟阁老的茅坑,砸砸白家商会的场子……”
赵崇昭听谢则安提起以前的事,面色一缓。
他的心仿佛也随着谢则安的话回到了过去几年的日子。
那是赵崇昭这一辈子最快活的几年,一开始谢则安对他来说仅仅是个连名字都记不清的小鬼头,可随着往来渐深,“谢三郎”这个名字在他心里烙的越来越深。越是相处,越是舍不得撒手,恨不得日日夜夜都与谢则安在一起,白天到处撒欢,晚上大被同眠。
赵崇昭握紧谢则安的手:“三郎,我不吵你,等你考完了我再来给你庆祝。”
谢则安朝他微微一笑:“那殿下可得把宫里的好酒都给带来才行。”
赵崇昭说:“那有什么问题!我去父皇那边把他的酒统统要来。”
谢则安送赵崇昭离开。
赵崇昭走后,谢则安对上了谢大郎探究般的目光。
谢则安说:“这家伙一向吃软不吃硬,你和他硬来是不行的。”
谢大郎掏出纸笔写道:“确实是吃软不吃硬,只怕这么软下去,你会被他吃掉。”
谢则安呆了呆。
谢大郎一顿,收起了纸笔,坐在石桌前不再动弹。
谢则安说:“大郎你什么都知道了?”
谢大郎垂眸。
谢则安说:“你怎么知道的?”
谢大郎抬眼看着他,没有拿出纸笔。
他从小到大都不能说话,所以听得多,看得也多。渐渐的,谁有什么心思,谁有什么念头,他只需多看几眼就能发现。赵崇昭对谢则安的企图,他早在几年前就发现了,只不过那时赵崇昭霸占谢则安的意图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他以为那很快会消失。
等过了这么几年,赵崇昭眼中藏着的占有欲不仅没消失,反倒愈演愈烈,压抑成了极端的欲-念。
谢大郎本想帮谢则安防着,不让谢则安知晓,没想到谢则安还是从别人口中知悉了。
这件事很棘手。
谢则安想远离京城,他比谁都开心。他平日里收留、教导聋哑的人,为的就是培养一批只忠于自己的仆从,到时真要有什么不得已的情况,他可以带着谢则安远离漩涡中心。
天下之大,总有他们安身立命之所。
繁华之地不留他们,他们可以去北地,去南疆,甚至扬帆出海,去谢则安所说的新大陆。
谢则安要是不想走,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护谢则安周全。
即使是要和未来的君主对上也在所不惜。
谢大郎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地转开了视线。
他们一世兄弟,永不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