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回凉州时身边多了个人:柳慎行。
柳三思成了姚鼎言身边亲信,柳慎行却没了声息,谁都不知道他这两年在做什么。
而在谢则安踏上回程那日,柳慎行骑马跟上了他。
柳慎行比柳三思要小,长着张显年轻的脸,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
谢则安听说过柳慎行这个人,当初柳家一家流放南边,原本柳家人都已经绝望了,柳慎行却得了当地县令的许可,把当地半废弃状态的县学办了起来。后来朝廷在各地铺设报社时,柳慎行和柳三思一手包揽了那边的报社筹办事宜。他们表现得非常出色,很快入了姚鼎言的眼——这才让姚鼎言向赵崇昭替他们求了恩赦。
柳慎行的投奔让谢则安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太惊讶,毕竟他那小小的县衙住着的能人可不少。
谢则安一路上与柳慎行相谈甚欢。
到了凉州,谢则安先去拜见了知州。知州对谢则安满意至极,以前不是没有京城来的人下来,只是那些家都眼高于顶,从来不把他们看在眼里。事实上他们也不必看他的脸色,任期一过,扔下一屁股烂账升官去了,政绩吹嘘得要多大有多大,正经事一点儿都没做。
谢则安和他们完全不同!
知州牵着谢则安的手说:“今年考核结束,我就退下了。则安啊,我已经向吏部推荐了你。”
谢则安再三感激,出城回田岭县。
柳慎行一路跟着谢则安,越看越觉得谢则安不像个少年,更不像由一个妇人抚养长大的少年。
即使是真正的世家子弟,做事也不一定能像谢则安这样面面周全。
柳慎行两腿一夹马腹,跟上谢则安:“你这样活着不觉得累吗?”
谢则安说:“累什么?”他淡笑着回答,“习惯了。”
柳慎行怔了怔,说道:“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事,还以为跟着你会过得更快活一点。”
谢则安微微一顿,转头说:“那你来晚了,要是你早来几年还好,那时一直快活得很。”
柳慎行叹了口气:“看来我总是错过好时机。”
谢则安说:“也不全是,”他望向前方,“不管什么时候,总还有些事是痛快的。迎难而上、乘风破浪,不也是快意人生。”
柳慎行说:“这倒也是。”
两人边说边行,很快抵达田岭县。田岭县县衙翻修过了,看着比一般县衙要大很多,主要是后衙特别大,毕竟当时是按公主府的规格来扩建的。一进到县里,和谢则安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直至他带着身后的人进了县衙才算清净下来。
当然,县衙里也有别的烦恼。比如杜清和杜醒在撒泼要酒喝,谢大郎抱着剑守在酒窖前,一步都不挪,压根不管杜清和杜醒的威逼利诱。
柳慎行:“……这是谁?”
谢则安说:“两个酒鬼。”
杜醒跳了起来:“你说谁是酒鬼?谁是!谁是!你滚蛋这段时间谁替你留守来着?”
谢则安说:“戴石?”
杜清毅然加入谴责行列:“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蛋!走走走,这里没有酒!”
杜醒说:“对对对,这里没有酒,走走走!”
谢则安说:“哦,再见。”他招呼柳慎行,“走吧,看来这次带回来的新酒只能我们自个儿喝掉了。”
杜醒:“……”
杜清:“……”
杜清杜醒面不改色地跟着谢则安往屋里走。
谢则安不能沾酒,只能以茶代酒陪他们喝。
杜清杜醒才不管自己的脸有没有丢光,喝得眼睛眯了起来,乐滋滋地享受好酒的滋味。
谢则安这才正正经经地说:“多谢两位先生帮忙留守,要不然我肯定走得不放心。”
谢则安来这么一句,杜醒反而不自在了:“也没什么,戴石挺能干的,都没我们什么事。我们什么都没做,顶多也就帮你把几个老朋友留了下来而已。”见谢则安面色一喜,他摆摆手,“他们出去了,等你见过他们才知道他们乐不乐意呆你这座小庙。”
谢则安说:“无论结果如何,两位先生都辛苦了。”
杜清受不了了:“你这样真让我不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大没小吧。”
谢则安说:“那行,喝完这两杯你们不能再喝了。”他虎着脸,“杨先生说你们不能再和以前那样喝酒!”
杜清、杜醒:“……”
两个老大不小的人又开始没脸没皮地撒起泼来。等他们撂下“我杜清(杜醒)要什么酒没有”的狠话时,柳慎行灌进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杜清和杜醒齐齐瞪着他:“小伙子,酒是给你这么浪费的吗?下一轮你没得喝了!”
柳慎行:“……”
柳慎行的碎三观之路就此拉开序幕。
他想破脑壳都想不到这两个嗜酒如命的家伙居然是杜清和杜醒!
谢则安从来不会照顾新人,柳慎行跟着他来了,他马上让柳慎行给自己当副手。县务那么简单,当然没什么好忙的,他琢磨的是怎么把凉州这边彻底变成“攻略”西夏的根据地。
“棉花计划”已经铺开了,西夏第一年的棉花收成非常高。许多早早潜入西夏的商户闻风而动,开始热络地到各地去收购棉花,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加工、宣传、销售等等任务,歌赞棉花的童谣像雪花一样飞遍西夏各地。其中当然也夹杂着一些失败者的声音,可惜那点儿小风险压根抵不过财帛的诱惑。
西夏皇帝身边有个人,年纪还小,却长得威武又高大,十足的西夏人血统。这人能文能武,很得西夏皇帝宠信。这天小皇帝练完骑射,飞快扑进对方怀里:“你看我射得怎么样?”
对方夸道:“陛下您真厉害。”
小皇帝说:“比你还差了点,不过我以后肯定会赢你的。”
对方说:“我当然不如陛下。”
小皇帝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转头说:“那个青苗法和市易法,真有那么好吗?”
对方说:“我也不太确定,毕竟是新东西,谁都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能成……”
小皇帝说:“不管了,大庆那边要推行的东西,我们怎么能落后!”他眉飞色舞地自夸,“这次我们不仅不落后,还要抢先他们一步!阿应,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
对方“嗯”地一声,伸手抱起怀中的半大少年回寝宫。
这种亲密的举动在别人看来有些逾越,他们本人却习以为常,尤其是小皇帝,当初他落难时所有人都跑了,只有这个大块头还一路护着他。小皇帝一直很愧疚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等接手了皇位,他始终把“阿应”当成最亲近的人。
等西夏皇帝熟睡,一只飞奴悄无声息地从西夏皇宫飞了出去,一路往东,落在凉州附近的田岭县里。
谢则安看完信后把它烧掉了,坐在灯下看着飘忽不定的灯影。以前他不是没有做过“大事”,只是那终归是在玩经济,玩得再大也只像在玩数字游戏——那是他的长项,所以他永远乐在其中。
可如今不一样,一着不慎,会牵连不少人命。有西夏人的,也有潜伏在西夏的“自己人”的,谁都不能保证自己遇到的全都是傻子——就算遇到的是傻子,也难保对方不会渐渐学聪明了。
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
谢则安准备将西夏变成新法的“试验场”。
这得益于他早年在西夏皇帝身边安插了几个亲信。这些人跟着西夏小皇帝逃难,属于西夏小皇帝的患难之交,在西夏朝廷中的地位很高。西夏小皇帝年纪小,有点天真,非常好糊弄,根本不曾察觉他能登上帝位是燕冲一手设计的。
西夏“汉化”程度高,是试行新法的良好土壤,谢则安早早埋了线,只等着找个好时机正式试行。
事实证明一切都很顺利。
只不过“遥控执行”比亲自执行要难得多,很多事都是两眼一抹黑,光凭西夏那边的来信判断执行程度实在太困难了。
所以谢则安需要更多人来帮忙。
杜清和杜醒帮了谢则安很大的忙,给他找来了许多帮手。这些家伙大多有点古怪,根本不像听命于朝廷,之所以肯来谢则安这边是因为他们觉得很好玩。
没错,很好玩。这样的计划实在太疯狂了,疯狂到让人不敢想象,刺激到让人欲罢不能。自家朝廷终归是自家的,再怎么不喜欢他们也不可能放开手脚把它玩坏,西夏就不同了,他们都觉得西夏从前是大庆的土地,是西夏人叛离了大庆。对于这样的“叛徒”,玩起来根本不需要留情,更不需要考虑百姓如何、后果如何,简直不能更爽啊!
于是他们开始分工合作,有人控制商人线,有人控制朝廷线,有人控制“叛军”线——等选好立场后都把对方那条线当真敌人来撕咬,你来我往斗得要多欢有多欢。
有这么一群疯子在,谢则安估摸着西夏很快就会被他们玩完了。
柳慎行这个壮丁一到,谢则安很放心地把县务扔给了他,让戴石回来给自己打下手。柳慎行本来还想着观望观望,突然被赋予了“管理全县”的最高职权,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能手忙脚乱地适应自己的新“职务”。
谢则安一身轻松,终于腾出手来折腾端王了。
于是端王最近过得非常憋屈,他从来没将谢则安看在眼里,没想到谢则安竟将他千辛万苦笼络来的奇人给挖走了。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谢则安也不知哪儿找来的高手,愣是把他埋的暗桩挖了大半,差点让他变得耳聋目盲,什么消息都收不到!
偏偏他要维持“闲王”的风度,压根没法追究这件事。
谢则安就是瞅准端王顾忌多,才敢做得那么肆无忌惮。端王这人才能是有的,可惜心思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整天琢磨这琢磨那,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说他要造反吧,他又不敢出头——连出面保住自己的耳目都不敢;说他想安安分分当个闲王吧,他又小动作多多。
晏宁不在了,谢则安做事可没那么多顾忌。
谢则安蔫儿坏,叫戴石找来张新琴送过去,做工特别好,用料特别棒,出自名匠之手,要多好有多好。
端王收到琴时脸都绿了,回头处置了身边一批人。
没过几天,琴又被他砸坏了。
谢则安转脚又叫人送了一张琴过去,这次还让人捎了句话:“听说皇叔是爱琴之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端王:“……”
端王派人下帖请谢则安过府一聚。
谢则安正正经经地上门,一言一行依的都是拜见长辈的礼仪。
端王看得心里更加憋闷,明明是个见鬼的野种,怎么短短两年就让他做到这种程度?
端王无奈地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则安微微地一笑:“皇叔憋了这么久,恐怕都快憋坏了吧……”他毫不避讳地点出端王的野心,“朝局如今安稳得很,皇叔你一时半会儿肯定等不到机会的。与其虚耗时光,不如和我一起来好好玩玩。”
端王眉头跳了跳:“玩什么?”
谢则安吐出两个字:“西夏。”
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