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安见到赵奕景时,赵奕景正在和赵崇昭玩雪。
谢则安先是一怔,然后便饶有兴味地站在檐下看着他们在雪里戏耍。赵崇昭玩心重,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孩,这会儿笑得非常开心。
先看到谢则安的是赵奕景。
赵奕景停顿下来,定定地看着谢则安。谢则安身材颀长,五官俊美,气度从容,不管站在哪儿都非常引人注目。大雪初停,他身上还披着挡雪的披风,上头落了不少雪花,看起来刚赶了挺远的路。
这就是让无数人艳羡不已的“谢三郎”。
赵崇昭一愣,顺着赵奕景的目光望去。见到谢则安,赵崇昭又惊又喜:“三郎,你回来了?”他快步上前,毫不避讳地握住谢则安的手,“我以为你要明天才回来!”
谢则安前两天去南边跑了一趟,和赵崇昭打了声招呼就跑了。赵崇昭本来有点不高兴,赵奕景一来他又忘掉了谢则安离京的不快,玩得不亦乐乎。
谢则安说:“忙完了就回来。”他看向赵奕景,“这是……?”
赵崇昭说:“这是奕景,福王叔的儿子。奕景身体不太好,这几年都没回过京城。”
“原来是陛下的堂弟。”谢则安朝赵奕景笑了笑,说道,“我刚才就想说了,陛下你这朋友的脸色不太好,脸和唇都有点发白了,在雪地里这么玩不太好。陛下你爱玩可以,要顾着别人的身体才行。”
赵奕景微微睁大眼。从小到大,赵崇昭都是由不得别人忤逆的脾气,这人居然敢大咧咧地说赵崇昭做得不对……
赵崇昭确实有点不高兴,但他不高兴的原因却不是赵奕景以为的那样。
赵崇昭说:“说了别叫我陛下,奕景又不是外人。”
谢则安“嗯”地一声,拜托张大德去把太医喊来给赵奕景把脉。他对赵奕景说:“陛下这人不太会为人着想,你不舒服一定要说,要不然他只会继续拉着你闹腾。胡太医是杨老先生的亲传子弟,最擅调养之道,等会儿让他给你看看吧。”
赵奕景脸色微白。谢则安的言行举止无不僭越,赵崇昭却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都说谢三郎独占圣宠,看来果然是真的?赵崇昭对他宠信到由得他在宫中发号施令,宫中内侍也丝毫不觉得怪异,反倒乖乖地听谢则安命令。
赵崇昭见赵奕景脸色不太好,顿时知道谢则安所言不假。他立刻认错:“是我疏忽了。”他牵着谢则安的手招呼赵奕景入内,“奕景快进来,屋里暖和。”
赵奕景盯着赵崇昭与谢则安交握的手,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入内。
赵崇昭亲自替谢则安取下披风。
要不是有赵奕景在,他恨不得抱着谢则安狠狠地亲上去。谢则安把赵崇昭的意图瞅得一清二楚,他和赵崇昭保持着“安全距离”,和赵奕景相对而坐。
赵崇昭对谢则安毫不设防,三两下就把他和赵奕景的过往说了出来。那会儿福王还在京城,赵奕景瘦瘦弱弱的,十分惹人怜。福王千方百计为赵奕景请来了名医,赵崇昭为了晏宁厚着脸皮蹭了上去,跑了几趟之后,他们很快熟悉起来。
巧的是,在谢则安遇到赵崇昭之前,赵奕景随着福王去了封地,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赵崇昭难得有个玩得来的小伙伴,谢则安无意深究赵奕景回京的用心,他温言笑道:“福王封地离得有点远,奕景一路上恐怕累得慌,陛下你居然还拉着人家折腾。”
赵奕景心里不太舒服。谢则安与赵崇昭之间太亲密,亲密到旁人根本无法插入其中。谢则安对他的一句句关心,都像是刀子一样剜在他胸口。要不是他身体不好,当初又不得不随着福王回封地,与赵崇昭这样亲密无间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赵奕景说:“我不要紧的……”
谢则安说:“怎么会不要紧?身体是最要紧的。”说话间胡太医到了。
胡太医一见谢则安,脸孔马上板了起来:“叫你别乱跑你不听,这下闹出病来了吧?”
谢则安哭笑不得:“胡说八道,我健康得很,哪里闹出病了?”
胡太医不信,上前抓起谢则安的手把脉。胡太医是杨老的弟子,脾气和杨老一模一样。谢则安拿他没辙,只能由得他替自己看诊。
胡太医说:“你这体质本就经不得舟车劳顿,这大雪天的,你瞎折腾什么?”
赵崇昭紧张地问:“三郎怎么了?”
谢则安说:“肯定没什么,要不然他肯定骂得更起劲。我还想活个百八十岁,哪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收回自己的手腕,望向赵奕景,“胡老哥,我是想你帮忙替奕景看看。”
胡太医瞪了他一眼:“这次是没事,保不准下次就病倒了。”
赵崇昭气红了脸:“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好端端的三郎才不会病倒。”
胡太医说:“他底子不好,禁不得劳累的,我叮嘱他几句还不成吗?”
赵崇昭呆了呆。他抓起谢则安的手,感受着那温暖、柔软的触感,上面带着点薄茧,是常年握剑和握笔的结果。谢则安从来都是健健康康的,哪里看得出胡太医说的底子不好?等他仔细一回想,才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谢则安那瘦弱可欺的模样。
除了那个时候之外,谢则安从来不曾在他面前示弱。
这个认知让赵崇昭不太开心。他紧握着谢则安手不放,吩咐胡太医:“那你们定时过来给三郎把把脉。”
胡太医抓紧机会打小报告:“怕就怕即使瞧出了病来,他却不肯喝药——以前给他开药他还偷偷倒掉过。”
谢则安:“……”
赵崇昭面色凶狠:“他要不肯喝就告诉我,我看着他喝,不喝就是抗旨不遵!”
谢则安:“………………”
赵崇昭说完又乐了,笑呵呵地说:“没想到三郎你也有怕的事情,我还以为三郎你什么都不怕!以后你要是生病了,我非亲眼看着你把药喝完不可。”
谢则安说:“……是药三分毒,喝太多没什么好处……”
胡太医满意地捋捋胡须,这才替被遗忘的赵奕景诊脉。赵奕景体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这几天又折腾得厉害,胡太医一摸到脉脸色顿时不好了:“怎么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
赵奕景从小和大夫打交道,知道这种敢在病人面前这样说话的名医大多能耐不小,根本不敢怠慢:“我有好好喝药。”
胡太医说:“喝药有什么用?药喝下去养十天八天养好了,还不够你胡来一天。”
赵崇昭顿时愧疚起来:“这么严重?奕景你也真是的,应该提醒我才对。”
赵奕景沉默不语。
赵崇昭那横脾气,谁敢对他说个不字?何况他也不想说不。能陪当今天子玩,喊当今天子一声哥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胡太医说:“没事,遇着了我,保准可以调理好。老师最擅长的就是这个,自己平时注意点儿应该没问题的。”
赵崇昭这才满意:“那好,你给他好好瞧瞧。”
谢则安非常满意。
他笑着说:“我先回礼部那边处理一下这两天堆下来的事儿。”
胡太医一瞪眼,说道:“先别走,你这两天受了寒,给你开剂药驱驱寒。”
谢则安:“…………再见。”
赵崇昭兴致勃勃地说:“三郎你先回去,忙完记得过来,我叫小德子煎好药等你。”
谢则安:“……”
谢则安无奈地回礼部。
上任这么久,礼部官员已经接受了这个年轻的“上司”。谢则安年纪虽轻却能力过人,更要紧的是,他是丞相的学生、天子的知交,未入政事堂,影响力却远高于几位参知政事。有这么个一把手,礼部官员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做什么都顺利多了。
都这样了,大伙还有什么不满意?何况谢则安在士林之中声誉颇佳,在他手底下做事绝不是什么坏事。
这年头风气还挺淳朴,端起碗吃肉放下筷骂娘的人还是很少的。
谢则安一回来,立刻受到热情的欢迎。交接完这两天的事务,有人留下和谢则安聊起了八卦:“听说福王小公子一来就颇得圣心,陛下留他在宫里住了几天呢。”
“公子”称呼的是王侯之子,“福王小公子”显然是赵奕景。谢则安淡淡地笑道:“陛下从前与他交情不错,只不过早些年他随福王去了封地才见得少。”
那人点点头。
谢则安说:“你们平时还是别瞎说这些,陛下虽然不太在意,但要是落到别人耳里就不太好了。”
谢则安话里的维护之意让人心中一暖。那人感动得压低声音说出更劲爆的八卦:“陛下迟迟不立后,我们都觉得陛下喜欢男人。”
谢则安手微微一顿,面不改色地听对方说话。
对方越说越起劲:“我们猜陛下应该是喜欢福王小公子。听说福王小公子只是福王的养子,他们根本不是堂兄弟!”
谢则安绷起脸:“我刚刚的话你没有听到吗?”
谢则安一向很好说话,突然这么严肃地训斥了一句,那人着实呆住了。他呐呐地说:“我只是、只是……”
谢则安抬手拍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诫:“李侍郎,长点心。你们是礼部的官员,一言一行都要比别人谨慎才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啊。”
对上谢则安认真又殷切的目光,这位礼部侍郎耳根莫名地红了红。他们不是口没遮拦的人,可他们实在很怕谢则安吃亏啊。当然,他们不是觉得谢则安和赵崇昭有那种“关系”!只不过谢则安和赵崇昭交情好是有目共睹的,万一那位福王小公子妒忌起来故意针对谢则安怎么办?所以一见到谢则安,他马上代表一干群众上来给谢则安提个醒。他说道:“这不是只和谢尚书你说吗?我们绝对不会到外面乱说。”
正说着,赵崇昭已经迈过门槛,不太高兴地问:“三郎,你们在聊什么?”
李侍郎吓了一跳,噤声不言。
谢则安挥挥手打发李侍郎下去,问道:“怎么过来了?奕景歇下了?”
谢则安问得自然,赵崇昭也不觉得有什么古怪,他答道:“嗯,歇下了。”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一幕,赵崇昭还是很不舒坦,锲而不舍地追问,“三郎你们在聊什么?”
谢则安神色淡淡:“当然是礼部的事务,能有什么?”
赵崇昭根本不信,追根究底地盘问:“什么事务?”
谢则安面不改色地说了几件事搪塞过去。
赵崇昭仔细地听着,却分析不出哪一桩事儿能让那个礼部侍郎耳根发红、一脸景慕地望着谢则安。他暗暗记下刚才那侍郎的模样,抓紧谢则安的手说:“小德子把药煎好了,我已经让人往这边送了,”他笑眯眯地瞅着谢则安,“我看着你喝!”
谢则安:“………………”
他觉得这家伙还是滚去照顾别人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