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驸马爷

作者:春溪笛晓

   赵昂的通风报信并没有奏效。

  赵崇昭明白谢则安那么做的用意。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是谢则安一直以来信奉的事。既然打算把赵昀当太子来培养,最好能趁着赵昀还小多带他出去看看。从小知道百姓疾苦,从小知道各地风物,从小见过无数名儒大将——这样培养出来的储君,肯定会是最出色的储君。

  赵崇昭对此是赞同的。只有培养出了那样的储君,他才能真正清闲下来,和谢则安一起好好看看大庆的名山大川。赵崇昭只恨赵昀到现在还只是个小娃娃,恨不得他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赵崇昭不反对谢则安带着谢小妹和赵昀一起“微服出行”,至少有谢小妹和赵昀在谢则安不可能去太久。

  太久了,他真的会受不了。

  赵崇昭夜里再一次摸到谢则安房间里,开玩笑般和他说起赵昂的小算盘。谢则安说:“对上小妹,昂弟蠢了很多。难道我还会分开他和小妹不成?他也可以一起去的。”

  赵崇昭适时地替自己抱屈。

  谢则安哪会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其实赵崇昭能有这样的态度,谢则安已经很满意。他们两个人一路走来,风风雨雨经历了不少,有了如今这种局面,步伐倒是可以放缓一点。谢则安准备趁着官还不算大,时不时地偷点小懒。至于赵崇昭?再等个十几年,等把赵昀教出来以后,赵崇昭也可以自由玩耍了。

  赵昀现在才几个月大,他们已经随时准备撂担子不干了,想想还真有点罪恶感……

  谢则安说:“等赵昀长大了,我们一起出海看看。”

  如果有言官在这里,谢则安肯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不过赵崇昭嘛,听到这个消息后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赞同。

  两人商量好了,仰躺在床上说着闲话。

  不知不觉星斗西移,谢则安迷迷糊糊地进入梦想。赵崇昭看着谢则安安详的睡颜,心里前所未有地平静,曾经那永远蛰伏在心头的恐慌和忧心,似乎一下子离他远去。

  朝中很快又热闹起来。

  耶律衍的归降来得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虎颌关前发生的那一幕,并没有穿回京城。对于许多边关人来说,那是一个仅属于他们虎颌关的故事,不足为外人道。

  端王代表恭王等人随耶律衍一起进京。

  等他们到达京城,已经错过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只不过夏季也有夏季的美,四野山岭都覆上了葱郁的绿意,大地仿佛穿上了绿色的衣裳,往哪儿看都是青翠满眼。

  耶律衍带着无数草原上的财富前来。即使朝中最顽固的“守旧派”,此时此刻都忍不住露出开怀的笑容。

  赵崇昭召见耶律衍,谢则安随行在侧。耶律衍抬起头打量着自己曾经想除之而后快的“谢三郎”,心中不免有些惊异。这“谢三郎”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到让他无法相信端王会对他有任何别的想法。

  在端王心里,这大概就是一个比较处得来的后辈吧。

  而且不像,真不像——一点都不像他所了解到的那个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谢三郎”。

  四人坐定,赵崇昭问起端王日后的打算。耶律衍替端王回答:“我们一起往北走,清扫完颜族的人。”

  谢则安望向端王。

  端王静默良久,才轻轻地说:“是的。”

  送走耶律衍与端王,赵崇昭便计划着去行宫避暑。今年边境无战事,入春后又风调雨顺,朝中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儿。是以赵崇昭刚开口提了这个想法,姚鼎言和徐君诚就答应了:“陛下是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若有要事,我们自会去行宫求见。”

  赵崇昭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若姚相和徐相也一起去,底下的人有要事大可直接去那边商量。”

  姚鼎言和徐君诚心中感动,商量过后答应下来。

  于是这个夏天,原本在御书房和政事堂处理的事情都转到了行宫。看着修得极为漂亮的避暑行宫与周围四通八达的驿道,众人心里有了新的感受。这行宫和道路都没有花国库一分一毫,全都是商贾自发为赵崇昭修建的,每隔十里,都能看见道旁立着凉亭。凉亭外竖着漂亮的石碑,石碑上刻着精美的文赋,处处都叫人舒心。

  落日西移,余晖烂漫。姚鼎言让谢则安跟在身边,沿着行宫外的驿道走走停停,走到一处凉亭外看完了石碑上的文赋,转头对谢则安说道:“你这个点子还真用开了。”这碑文是源自于《旬报》的“征文”,而文赋底下设计着精致的纹理,把一批修路商人的名字写在其中。若是遇上个迂腐的穷酸书生,肯定会因为自己的文赋和商贾并排在一起而暴跳如雷,不过在谢则安的力邀之下,许多大儒主动出面参与。

  连这些“文坛巨头”都接受了,再有人反对也只会被人嘲笑气度太小。

  有了这么个好开局,不少地方都已经修好了四通八达的水泥路。

  谢则安从来不会居功,他诚挚地说:“全靠先生支持。”

  姚鼎言也给他家乡写了一篇赋。得知有他的文赋,出钱的商贾多不胜数,他们那边连最山路崎岖的村子都修好了路!

  姚鼎言说:“这是好事,当然要支持。”

  两人正要再往前走走,突然看到一人一马急行而至,像是有什么要紧消息。

  谢则安眉头一跳,还未来得及上前拦下,那人已经往行宫那边去了。谢则安和姚鼎言对视一眼,说道:“先生,我们先回去吧。”

  姚鼎言点点头。

  谢则安两人走回行宫的当口,那报信的人已经到了赵崇昭面前。赵崇昭讶异:“是京城有什么事吗?”

  报信的人说:“回陛下,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在蹴鞠社意图杀人,被拦下了。但是犯人吐露了一桩旧事,和蹴鞠社的蔡管事有关……”

  赵崇昭心里打了个突,问道:“你是说蔡阳?”

  报信的人点点头,说道:“没错,蔡阳。不过也许应该叫他蔡东才对,从犯人提供的线索里,我们找到了不少证据,可以确定蔡阳早在入京赶考那边就病死了,蔡东穿上了他的衣服,拿上了他的身份凭证,设法取而代之!”

  赵崇昭说:“就这样?”

  报信的人摇摇头,说道:“那犯人说的旧事正与这有关,那桩旧事牵涉了几十条人命!”

  赵崇昭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报信的人有些愤怒:“蔡东为了掩盖自己取代蔡阳的事实,引来盗匪把全村人都杀光了!他本就是村头闲汉,村中人死绝之后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冒名顶替的事情!当时那犯人正巧在村外玩,阴差阳错地听见了蔡东的密谋,吓得栽下山崖,摔了个半死。多亏了那么一摔,他才逃过一劫。”

  赵崇昭面色一冷:“你说的是真的?”

  报信的人说:“真的,我们已经找到不少证据。”

  赵崇昭说:“此事一定要严办!”不管是冒名顶替还是引匪杀人都是大罪。

  报信的人迟疑片刻,从袖袋里掏出一沓画纸:“在搜查蔡家时,我们发现了很多这样的画,还有很多更大也更露骨的,您看……”

  赵崇昭莫名地接过那沓画纸,只看了两眼,他便怒火攻心,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来!这些画上画着的,都是谢则安!虽然明知道画画的人绝不可能是对着谢则安画的,那淫-秽的画面依然让赵崇昭怒不可遏。

  该死!

  这家伙罪该万死!

  居然敢让人画这种明显在猥-亵谢则安的画像!

  赵崇昭咬牙迸出话来:“严查此事!和三郎有关的画都给我烧掉,一张都不许留!”

  报信的人领命:“是!”

  赵崇昭说:“搜查仔细一点。你亲自搜,不许任何人再接触这一类东西!”

  报信的人心头微凛,连声答应:“明白!”

  赵崇昭想了想还是气不过,冷冷地说:“回去以后给我杀了蔡东,马上!杀了再找罪证,反正他做的事百死莫赎。”说完他还觉得不太妥当,又把张大德找来,“大德你跟着一起去,负责把和三郎有关的字画都烧干净!”

  张大德也颇为愤怒,自然是领命而去。

  蔡东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在这么多年后被人揭发。

  他不想死,哀求张大德给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并表示愿意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说出来。张大德知道蔡东对谢则安有那种龌龊的心思,比谁都明白蔡东是必死无疑的。不过张大德早就混成了人精,听到蔡东手里好像掌握着别的罪证,他怎么可能会放过?

  张大德威逼利诱双管齐下,从蔡东口里掏出了不少东西,包括如今在朝中已经边缘化的杜绾和沈敬卿犯下的一些重罪。在确定蔡东已经拿不出有价值的东西之后,张大德命人将蔡东带到午门,斩首示众。

  蔡东到死都不知道,注定他死亡、加快他死亡的居然是他那在心底掩埋多年的邪念。

  张大德亲眼看着蔡东脑袋落地,带着蔡东供出来的东西回到行宫。除了杜绾和沈敬卿之外,蔡东手里还掌握着不少东西。他平时控制着京城的闲汉和地痞,掌握了不少有用的线索,把不少官员贪墨渎职的罪证都捏在手里。

  由于这么一个小人物强烈的求生欲-望,朝中竟迎来了一次小规模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