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没开口,但她那双显老的眼睛一直在打量着曲尘,仿佛不太相信曲尘刚才的话。
“曲尘,”庞朔天微微皱眉问道,“你说真的?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会一直在庞府待下去吗?”
“没准是钱攒够了,不想替人做看门狗了,想出去混个大爷当当了!”庞乾朗忿忿道。
“乾朗,你闭嘴!”
庞朔天喝了一声后,庞乾朗不敢再开口了,坐回位置气哼哼地盯着曲尘,看他到底要说些什么出来。只听得曲尘道:“老爷可还记得,当初我从白马寺跟您离开时说过的话吗?”
“记得,你说你离家是为了给你娘挣个大家业,好好尽尽孝,再娶个你喜欢的姑娘,生几个孩子,是这样的吧?”
“不错,想不到老爷还记得。这几年承蒙老爷信得过,委以重任,我从中也赚得小小本钱。如今本钱已足,想辞别老爷,另外再谋生计。”
“会不会太忽然了?”庞朔天略带审视的目光看着曲尘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又或者一直在为你娘过世时未能到*前尽孝,而耿耿于怀?”
“当初的话,我如今是得了一半,失了一半。说挣个大家业给我娘孝顺她,眼下就算有再大家业,也只能买上几串元宝纸钱到坟头烧一烧,还谈什么尽孝呢?这算我失了的一半。”
“那得的一半儿呢?”庞夫人好奇地问道。
“至于那得的一半,其实也全赖我娘当初擅自替我做的决定。媳妇她已经帮我娶进门了,只是这几年我人一直在外,从未好好与自己的媳妇相处过,所以才会自以为是地想跟她和离,以至于到了现下,宝梳对我还心有芥蒂,不肯随我搬进庞府。我想,纵然挣得千万金,名头响,倒头来连自己媳妇都管束不住,也都是空谈。这决定的确仓促了些,还请老爷见谅。如大少爷所言,庞府不愁找不着比我能干的管家,老爷大可以放心。”
“你是想带着你媳妇回乡去?”庞朔天问道。
“眼下还没具体的打算,得看宝梳的意思,横竖往后我们夫妻不想再分开了,我也想弥补这六年来对她的亏欠。”
曲尘说这些话时,态度诚恳得让宝梳完全傻了,听着吧,似乎有点假,总觉得这家伙没这么好呀,可心里却是莫名奇妙地热乎乎的!就连那贵姨娘都感触了一句:“哟,这才是好男人呐!老爷啊,您不成全阮管家,倒显得您棒打鸳鸯了!”
“要不然接了你媳妇进府来吧?老爷之前不是说过吗?你随时都可以接她来的。”庞夫人说完这话看了庞朔天一眼,有些讨好的意思。
“可你们今日也都看见了,宝梳野性难驯,自小在乡间玩惯了,不愿意受这样规矩那样规矩管束,我原本就亏欠她,更不想勉强她了,所以老爷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宝梳眼角抽搐了两下,斜眼瞟着曲尘心想:野性难驯?阮爷啊,您当我野猫子还是野马驹了?明明是你不招我喜欢,还怪我野性难驯了?我要真喜欢你,地狱我都陪你去,哼!
庞朔天沉默了几秒钟后,有些感触道:“曲尘啊,你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我实在不想你就这么离开庞府。但你娘过世时你未能到*前尽孝,这事说起来的确我有亏于你。既然你都提出来了,那我会好好考虑一番,过两日给你答复如何?”
“谢老爷了,那么,还有话问宝梳她们吗?”
“没了,她们难得进府一趟,你带着她们随处逛逛吧!对了,那叫什么来着,宝梳是吧?”庞朔天指着宝梳问道。
宝梳正在发神,正在跟自己纠结阮曲尘之前那些话是真是假,庞朔天叫她时,她正两眼放空地斜瞟着曲尘,直到曲尘伸手拉她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很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老爷叫你。”曲尘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哦,那什么……庞老爷是吧?有事儿吗?”
庞朔天细细地打量了宝梳两眼,说道:“我也不跟你见外了,横竖我没拿曲尘当外人,我就叫你宝梳好了。”
“没事儿,您随意。”宝梳敷衍地笑了笑说道。
“宝梳啊,其实进了庞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多规矩。规矩都是立给外人的,自家人不需要那么多礼数,你往常在家里是怎么跟长辈妯娌相处的,那来了庞府还怎么相处,不用想多了。回去之后,跟曲尘好好合计,留在庞府那是最好了,明白吗?”
“哦……合计合计吧!”宝梳瞟着曲尘,点了点头道。
“那去吧!”
曲尘随后带着宝梳三人离开了。等他们走后,庞乾朗很不服气地问道:“爹,您怎么不答应阮曲尘啊?我们庞府除了他,找不着管家了是吧?”
庞朔天的脸色渐渐阴郁了起来,不满地瞥了一眼自己的长子反问道:“此刻让曲尘辞了工,庞府的事项都交给谁?交给你吗?”
“爹,交给我有什么不妥?我是您的亲儿子,阮曲尘只是个外人,交给我比交给他妥当吧?”庞乾朗心有不甘道。
“妥当?”庞朔天转头看着他问道,“那为何昨日有人下毒你全然不知?倒头来还是曲尘和他媳妇发现的,你全权打理?你除了在外面招呼几个客人,陪人喝了两口酒,没事儿就跟那酒席菜单子过不去,你还做了点什么能干的事儿?何为全权打理?你以为就是出去露露你那张大少爷的脸吗?小到发帖子,大到酒宴布置,哪一样是你亲手办的?不都是曲尘和缕梅两个做的!”
庞乾朗被父亲呵斥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着一口气不服气道:“爹,没准那毒就是阮曲尘故意下的!他自己没动手,叫了他媳妇下的……”
“蠢货!”庞朔天指着庞乾朗骂道,“真是连乾纭都不如的蠢货!你动脑子仔细想想,曲尘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还会叫他媳妇亲自下毒吗?”
“没准……没准他就是想反其道而行之呢?知道您不会相信,他偏这么做!”庞乾朗极力争辩道,“弄砸了满月酒,不单单叫我脸面难看了,也叫爹你脸面过不去啊!”
“就为了对付你?就为了叫你脸面难看?”庞朔天满脸失望地摇摇头道,“乾朗,你自己想想,曲尘有把你放在眼里过吗?但凡他有一点点心思想对付你,爹我都想去祖宗跟前烧把高香了!至少证明你有值得他对付的地方,可你有吗?若是你能争点气,我何至于找一个外人来打理庞府的事情?”
庞乾朗黑青着一张脸,扭着身子坐在那儿不说话了。庞朔天又道:“你看看自己,有什么大志向?想显得比曲尘能干,就拿这个宴客的菜单子五六回地折腾,这是做大事的人该干的吗?临到头了,自以为是写了张单子,结果呢,食材上哪儿找去?你以为天上能掉下吗?做事之前能不能先动脑子想想?”
“爹!”庞乾朗有些按捺不住了,拍着扶手起身愤怒道,“食材我不是没找着!食材我早一个月前就派人买好了,运回了城里。是阮曲尘找人把我那批食材劫走了,才害得我临到头拿不出食材来办席!爹,阮曲尘那人真是阴险得很,您不能信他!”
当庞乾朗说完这番话时,整个厅里忽地就安静下来了。庞夫人嘴角轻轻地抖了两下,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华氏则偏过脸去,脸色可想而知。贵姨娘则照旧莺莺燕燕地笑了一通,问道:“大少爷,你早一个月就备好了食材,我们怎么不知道啊?我们不知道也就罢了,怎么连老爷都瞒啊?要早知道你已经筹谋好了,何必人阮管家再张罗呢?你这不是打好了算盘故意整人吗?我现下算是明白阮管家为什么请辞了,这么待下去,指不定哪日就给人背地里害了呢!”
“我……”庞乾朗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自己精心准备了一个月的食材被人偷偷劫走了,这事儿他知道是谁干的,可一直也没敢说出来,只能认了亏。但今天给阮曲尘和靳宝梳那么一气,他没头没脑地就倒了出来,吐槽是吐爽了,后果可有点严重了!
果然,庞朔天脸色铁青地看着庞乾朗点头道,“我说呢,你没事儿净拿着张菜单子跟曲尘为难,原来是打得这个算盘!你先把食材备好了,菜单子也想好了,再把曲尘写的菜单子全都给驳了回去,临到最后你再把你想的菜单子拿出来,显得你能干是不是?这主意是不错啊,那为什么败得这么惨呢?”
“爹,要不是阮曲尘把我食材偷偷弄走了,昨日的满月酒我必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且不论是不是曲尘弄走了你的食材,就算是他,他没给你留下任何证据,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你的东西给弄走了,你觉得你还有脸在这儿闹委屈吗?只能说你是技不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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