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年愣了一下,看了看曲尘。两兄弟对视了一眼,立刻心照不宣了。汝年又踹了那男人两脚道:“行!这回就放过你,下回你再使坏,我铁定收拾死你!滚!滚得远远的!滚出临安城!听见没有?”
“是是是!我滚!我立刻滚!”这男人说完忙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院子。
当他惊魂未定地跑出阮府大门时,一直躲在旁边的两个轿夫忙迎上去扶着他问道:“管家老爷,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个屁!”那男人面带哭相道,“瞧瞧我这张脸就知道了!别说了!别说了!回去吧!”
“他们就这么容易放你出来了?”
“老子没点嘴白,白做这么多年的管家了!快走!快走!”
三个人小跑着离开了阮府。但他们不知道,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当他们一路跑回自己府邸时,那个尾巴抬头一看,那匾额上清楚地写着两个大字:木府。匾额很新,应该是刚换上的,这儿原本并没有住着一户姓木的人家。探清虚实时,那尾巴就回去了。
而在木府里,那一身伤痕的管家老爷正在向府里位份最高的那位老夫人禀报事情的经过。听完管家的话后,那位老夫人脸色阴沉道:“真的没对你起疑?”
管家忙道:“亏得奴才会编啊!奴才说是自己缺儿女,想偷个回去招子嗣,他们这才相信啊!您瞧瞧奴才这一身的伤就知道了,他们下手也不轻的!”
“真是的!”老夫人拍了拍扶手气愤道,“怎么就办砸了呢?是那江湖女贼道行不够好吧?你怎么就不找个好的?花多少钱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把人弄到手啊!你看你怎么办事的?还叫人家给揍了一顿,办的这是什么差啊!”
“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管家忙讨饶道,“这回是奴才办事不利,求您再给个机会将功赎过!”
“还能有机会?已经都打草惊蛇了!人家还不把孩子看得紧紧的,让你再轻易地偷去?唉!”老夫人满面愁容道,“本以为今晚就能抱上玄孙了,没想到连根头发丝儿都看不着!”
“奶奶,”旁边站着的一个年轻妇人说道,“您还不如跟阮初真把话说开了……”
“不!”老夫人抬手摇头道,“不能跟她说!我要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女儿,我的玄孙。她跟她那下贱胚子的老娘长得实在太像了,我一看到她就能想起那个践人!还有她那个妹妹,也跟那践人很是挂相。一看到她们姐妹俩,我就能想起那个该千刀万剐的践人!我只想要我的玄孙,她是我儿子留下的血脉,我看不着我儿子了,至少能见着玄孙吧!”
“但偷孩子始终不是上上之策。我打听过了,阮府在城里有些名声,算得上是大户了。您这样派人去偷,指不定还会给自己招来麻烦。我们刚搬到临安,人生地不熟,惹上官非就不好了。”
管家也道:“是啊,老夫人!偷孩子毕竟不光彩,要不然让大孙少夫人出面,去跟阮府的女眷拉拢拉拢干系,认个干亲什么的,往后来往也方便不是?”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道:“让我跟那践人的女儿拉拢干系认干亲?别做梦了!想当初要不是那践人勾搭了我儿子一块儿私奔了,我儿子怎么会死?还有,我三儿媳妇又怎么会守寡这么多年?我没收拾那两姐妹都算仁慈了,还认什么干亲?想都别想!”
“可是奶奶,我们总不能明着去抢吧?在人家地头上,我们抢得过吗?您想要三叔的骨血,又不愿意告诉阮初真实话,您说人家怎么可能白白地把孩子交给您呢?必定得有个章程和借口的。”
“别说了!我会再想法子的!横竖我是不想看见那两姐妹,看见了我就一肚子的气!长得那么狐媚,就跟她们娘似的都是不安分的货!”
第二天早上,木府的下人刚刚准备打扫大门时,就有几位生面孔的客人上门了。下人忙迎上前问道:“请问几位找谁?”
“找你们木府的主人。”
“请问您是……”
“你就告诉你们管家,昨晚揍他的人来找他了。”
那下人听完惊愕不已,忙抱着扫帚跑进了府里。那位木府管家听完了下人的话后,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了,急急忙忙奔到了木老夫人房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老夫人,不好了!阮府的人找上门来了!”
正在喝粥的木老夫人听罢,勺子一搁,凌眉道:“阮府的人来了?你昨晚不是说已经骗过他们了吗?你这该死的,到底是怎么办差的?笨得要死!”
“老夫人,现下不是骂奴才的时候,到底见还不是见呐?”
“不见!我木府不是谁想来就来的!阮府来人怎么了?来人也挡在门外!还有你,别出去打照面知道吗?”
“那孙媳去吧!”旁边伺候木老夫人用饭的孙少夫人道。
“好,你去!打发了就行了,不许放进府来!”
曲尘等人站在门口稍等了一会儿后,那位孙少夫人便出来了。她态度友好地说道:“不知几位找我们木府主人有什么事情?现下这家里是我夫君掌家,他不在,几位有事只管跟我说就行了。”
汝年瞄了她一眼说道:“找了你们家管家出来!”
她笑了笑说道:“我们家管家生病呢!已经在府里躺了好几日了,不知道几位找他有什么事情?”
“装蒜是吧?”汝年不客气道,“非得我亲自进去把他给揪出来?昨晚还在我家偷了孩子,今儿就躺下了?是不是昨晚被揍得不行了?”
“这位官爷您说的是什么话呢?我家管家怎么会去您府上偷孩子,这简直是天荒夜谈啊!”
“好,”汝年冷笑着点头道,“跟我装蒜是吧?装!好好装!要装就装到底!横竖今儿我来了,你们要不把他交出来说个清楚,这府邸你们还是别住了!”
“这位官爷,您总得讲点道理吧?做贼拿赃,你无凭无据地怎么能说我家管家去您家偷孩子呢?就算到了公堂上,官老爷也不会听你们一面之词吧?你们既然认为我家管家干了那档子事儿,不如索性去衙门里告好了。”这位孙少夫人笑米米地说道。
“讲道理是吧?好,”汝年指着她道,“我就跟你讲道理!把人带过来!”
一声令下,侯安拽着那个王嫂子过来了。这位孙少夫人一见她,脸色顿时有些变了。汝年面带挑衅的笑容问道:“怎么样?要不要我拉着她去公堂上讲道理?你们木府才来临安,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吧?不想找麻烦就给我把那管家找出来!找不出来,好说!我就盯死你们木家,挨个挨个收拾!”
“这又是何必呢……”
话未完,门里忽然冲出了一个中年妇人,直奔初真跟前。她二话不说,扬起手就想扇初真的嘴巴子,却被旁边的宝梳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子,一掌推了回去。她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位孙少夫人连忙上前搀扶她道:“三婶,您没摔着吧?您这是干什么啊?”
中年妇人满面怒色,一骨碌爬起来推开了孙少夫人,指着初真高声骂道:“践人!你还敢来这儿?你有什么资格来这儿?像你这种践人就该滚回你的老窝子当一辈子奴才,穿成这样你也配?”
初真当时就被吓愣了,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个愤怒的女人。汝年朝她喝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再践人长践人短的,仔细我丢你去护城河里!”
“我呸!”中年妇人情绪失控道,“我说错了吗?践人的女儿也是践人啊!当初宛晴那个践人不知廉耻,身为下人勾搭自家少爷,什么下作的事情做不出来的……”
“三婶!”孙少夫人忙拽了她一下道,“您好歹收敛着点!仔细回头奶奶训您呢!”
“你让开!”中年妇人再次掀开孙少夫人,指着初真继续说道,“瞧瞧这张脸,长得跟宛晴那个践人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想想也是,大狐狸精能生出什么好玩意儿来?不就是一堆小狐狸精吗?”
“你胡说什么啊?”初真被骂得莫名其妙,“什么宛晴?我娘不叫宛晴!”
“对,她不叫宛晴,她就叫践人!她把我相公勾搭跑了,害我在家守了多少年的活寡你知道吗?你还敢跑这儿来?你以为木府有你待的位置吗,小践人?回你破山沟子种地去吧!木府有千金万金也不会认你这小践人的!”
“那你们偷孩子干什么?”宝梳上前一步质问道,“看不上瞧不上,一见面就骂个不停,这么厌恶初真,那还偷她孩子干什么?”
中年妇人嚷道:“谁偷她孩子了?她生出来的孩子谁会要?”
“昨晚你们府上的管家亲自跑来偷初真的孩子,那边那个女贼就是你们管家安排在我们府上的,要不然我们一大早用得着上你们这破木府?千金万金,你先摆出来给姑奶奶瞧瞧!”宝梳气愤道,“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这家里应该不是你主事吧?行了,你也别在这儿废话了!叫了你们家真正当家做主的出来!不出来也行,领了那女贼去衙门说话就是了!”
中年妇人听罢,眼珠子愣了一愣,转头问旁边孙少夫人道:“谁派人去偷孩子的?偷那小践人的孩子回来干什么?是老夫人吗?是老夫人派管家去偷的吗?为什么?为什么要偷小践人的孩子,偷回来不也还是个小狐狸精胚子!”
“我去你娘的!”汝年真是火了,两步上前拽起中年妇人的胳膊就往门里丢去。那中年妇人矮汝年大半截儿,汝年轻轻一提就把她摔门里去了。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疼得放声大哭了起来,捶胸顿足地嚎了起来:“你们木家都是说话不算话的!我在这个家守了这么多年的活寡,你们倒头来还得把那践人的孙子弄回来,你们到底还要不要我活啊?我又不是没儿子,我有过继来的儿子,入了你们木家族谱的,你们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再把那小践人的孩子偷回来呢?”
孙少夫人见劝不住这又哭又闹的三婶,只得派人去请老夫人拿主意。曲尘和汝年他们也懒得听这女人嚎哭,不等孙少夫人招呼,径直闯里面去了。孙少夫人急忙跟在后面,想拦也拦不住,只得由他们闯到了前厅里。
落坐后,初真的心口还在起伏。汝年转过头来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要不你先回去?这儿我来问清楚就是了。”
“不!”初真摇摇头道,“我一定要自己问个清楚!我知道我爹不是阮家的亲兄弟,是爷爷后来收的干儿子。我知道我爹原先是别家的孩子,可就是不知道他原先到底姓什么。他还在世的时候就跟我说过,原先姓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一家人能在一块儿。看来今日,我真找对门儿了!”
“是啊,”宝梳翘起二郎腿儿晃了晃道,“看样子,你多半是姓木的。姓木?难道祖籍还是云南大理的?”
“哟!”一声刺耳的惊叫声忽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只见一个年纪更长些的妇人快步走到初真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惊讶道:“这不是真儿吗?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你竟长成这般模样了!”
初真一脸茫然地看着她问道:“您是……”
“我是你二姑姑啊!”那妇人坐在初真旁边,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道,“你肯定记不住我的!你三四岁的时候我还偷偷去衡阳看过你呢!之后啊,你爹就带着你们搬家了,说跟一个拜把子兄弟回老家去定居了,打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找到你们了!可怜我的乖乖,你到底还是长这么大了!对了,你爹娘呢?”
初真有些难过道:“早就过世了。”
“都过世了?”这妇人哑然道。
“对,都过世了。”
“呜呜呜呜……”这妇人当即就掩面哭了起来。
“你别这样……”
“造孽啊!”这妇人大哭道,“当初要是能把你们接回来,何至于此啊!我还以为我那弟弟活着,此生总还有再见面的时候,竟不想比我还早去!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啊!太可怜了!当初我那么劝你奶奶,孩子都生了,就收了宛晴做偏房又怎么了?可你奶奶就不是不肯,这下好了吧?唯一的儿子都没了!呜呜呜……我可怜的弟弟啊!”
这妇人说得伤心欲绝,哭得是前俯后仰。初真劝不住,那孙少夫人也劝不住,与那三夫人倒成了一对,一个在门口哭一个在前厅里哭,把木府着实热闹了一番。
木府的其他主子听说从前私奔出逃的三叔的女儿回来了,全都跑来看热闹了。前厅门口好些人,冲着初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汝年看得烦了,眉心一皱,冲外头吆喝道:“再瞧全都扔到池塘里去!还大户人家呢!一点规矩都没有!”
“哭什么呢?”一声厉喝传来后,木老夫人被人搀扶着走进了前厅。她表情严肃阴冷,进门就扫了初真一眼,然后坐在了主位上问道:“谁放他们进来的?”
孙少夫人正要答话,曲尘先开口了:“不是谁让的,我们自己进来的。”
木老夫人冷哼一声道:“还有规矩没有?”
“彼此彼此啦!”宝梳拽起了广东话,“你们木有,我们也木有啦!你们昨晚到我们府上偷孩子也来去自如的啦!我们还是大白天来的,你们完全不用担心的啦!”
木老夫人拧眉盯着宝梳问道:“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连句人话都不会说了吗?”
宝梳耸耸肩道:“木有啦!是您老人家见识不够多,听不懂罢啦!话说回来啦,你们府上那个管家到底哪里去啦?找他出来对质啦!”
“对什么质?”木老夫人摆出了一副太后的架势问道。
“老夫银您不明白,找了您家的管家出来就自然明白的啦!”
“就没个说话利索的吗?”木老夫人听得都起火了。
“要利索是吧?”宝梳瞬间就转回正常腔调道,“那就劳烦您听利索了!叫了你们府上的管家来!把为什么要偷初真孩子的事说清楚了,我们就走!听利索了吗?”
木老夫人那冰冷的目光扫过初真道:“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偷她的孩子?她也配?”
“她?我一说初真就知道是她,老夫人之前见过初真是吧?”宝梳指了指初真对木老夫人道,“可见奴才办事儿大概都是主子吩咐的。看来也不用找你们那位管家了,找老夫人您大概就能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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