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团聚后的第二个月的某一天晚上……
“晓青啊,”闵惠推门进了宝梳房间里,问道,“曲尘还没回来吗?这都几点了?怎么还没回来呢?末儿两姐弟都睡了!”
“还早呢!”宝梳盘腿坐在榻上,整理着末儿俩姐弟的衣裳道。
“还早?曲尘总是这么晚回来吗?”闵惠坐过去帮着整理道。
“是啊。”
“也总是喝得醉醺醺地回来?”
“是啊。”
“那他都上哪儿喝的酒啊?”
“谁知道,请在哪儿是哪儿呗!”
“先别叠了!”闵惠扯过了宝梳手里的衣裳,表情认真道,“你怎么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呢?”
宝梳耸肩笑了笑道:“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啊?难不成这会儿敲锣打鼓地去把他抬回来?”
“唉,”闵惠坐近一些轻声道,“说实话,我对阮女婿不是很满意。”
“为什么啊?我们家阮曲尘哪里不好了?”宝梳眨了眨眼睛问道。
“他呢,也没什么地方是特别不好的,只是,我不喜欢买卖人。”
“买卖人又怎么了?你那什么三观啊?”
“买卖人利心太重,应酬多,说话也油嘴滑舌没一句牢靠的。老妈告诉过你吧?找男朋友就得找那种踏实稳重点的,譬如找个像你爸一样的医生大夫也好,可你偏偏找了个买卖人。你看看,眼下都几点了,人还在外头飘着呢!回来喝一肚子酒,醉得云里雾里的,又得你伺候着,你伺候就不说了,那酒喝多了伤身。照这么应酬下去,过了四十,保准他什么毛病都出来了!”闵惠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段子。
宝梳理着衣裳笑了笑道:“妈,你是不是担心过头啦?阮曲尘的应酬也不是日日有的,偶尔有一回罢了。我知道,你想我嫁个医科高材生,但我偏偏就碰上阮曲尘了,这有什么法子呢?缘分这种东西是说不好的,缘分到了躲也躲不掉呀!你担那心做什么呢?”
“我是替你担心呢!阮女婿身体要不好了,谁来照顾?还不是你吗?他是一家主心骨,可不得好好保重身子,管照你们娘仨吗?你啊,”闵惠轻轻地拍了拍宝梳的手背道,“就是不知道好人心!”
“那你想我怎么样?想让我改嫁?还是让阮曲尘换行?可能吗?一点都不现实啊!”
“所以你就得多盯着阮女婿点!让他别去那么多应酬,少喝点酒,有事请回家里也行啊!家里的饭菜不好吗?大厨子做出来的不比外面差吧?犯得着去这个酒楼那个饭馆什么的?哎,我听晓宁说,他偶尔还要去ji馆是不是?”
“你以为詹晓宁是好人啊?他不也去过吗?倒先恶人先告状了?这个詹晓宁,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
“至少晓宁现在是不敢去了,去了甜儿能饶得了他吗?你要是能像甜儿管晓宁那样管住阮女婿,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可我这些日子看来,你倒是被阮女婿管得死死的,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连个不字都不会说了。”
“哎呀,我的亲妈啊!”宝梳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家相公英明神武,聪明盖世,他做的决定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我有什么好反对的?再说了,有这么一个半点事儿都不用你忧心的相公,不好吗?我得省了多少精神头和脑细胞啊!”
“好是好,可你也不能一味地听阮女婿的啊!你得有点自己的主见吧?别忘了,你也是受过高等文明教育的。”
“妈,你到底不放心阮曲尘什么啊?”
闵惠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喉咙里的话说出口,只是说:“阮女婿毕竟是这个时代的男人,妈只是担心他会像别的男人那样纳妾,所以妈才说你得管住他了。你要拿捏不住他,他在外头干些什么你也不知道是不是?”
“放心啦!放心啦!我们家阮曲尘不是那样的人!”
“说到底你认识他也才几年的功夫,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信我不?横竖你信我就对了!”
这时,外面传来曲尘的声音,宝梳忙放下手里的衣裳,屁颠屁颠地去迎曲尘去了。闵惠从窗户那儿望出去,看见曲尘又是醉醺醺地回来了,忍不住摇头叹了一口气。
这女婿,她是真的不满意的。
从开始相信宝梳就是自己的女儿后,她便对曲尘这个女婿进行了自我评估,可惜评估最后的得分仅仅是五十分而已。她从前就不太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商人或者做官的。在她看来,这两种人名利心都太重了,还不如找个医科高材生或者教师来得踏实妥当。所以她对曲尘一直是有所保留的。眼见着曲尘在外头应酬不断,又对宝梳管得很严,去哪儿都得报备,她心里对这个女婿就更有意见了。
当晚她什么都没说,帮着宝梳取来了解酒汤后就回去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丈夫詹士元早没影儿了。如今詹士元已经是夏归堂有名的坐诊大夫了,天天和詹媛夏夜一块儿研究医理,乐在其中,完全适应了。倒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安稳。
丈夫不在,她嫌一个人吃早饭太闷,便去了宝梳那边。刚走到门口,就遇上了正要出门的曲尘。曲尘冲她礼貌地笑了笑之后,便带着侯安走了。她朝曲尘的背影望了两眼,心里嘀咕道:昨晚那么晚才回来,这么早又出门儿了,身体熬得住吗?就算挣了个千万百万,有命花吗?呸呸呸!哪儿有这么咒自己的女婿的?不过……昨天坐在他轿子里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那么神神秘秘的呢?
原来昨天下午,闵惠去了一趟夏归堂。半路上,她无意中看见了曲尘的轿子,本来想去打个招呼的,却发现轿子里坐的是个年轻的妇人。当时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瞬间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想完之后,她更觉得不安了。她实在是奇怪啊,曲尘的轿子里怎么会坐着别的女人呢?
这会儿看见曲尘出门后,闵惠便动了跟踪的心思了。不要小瞧了她,跟着丈夫这些年,她多多少少也学了些养生的太极和招式,手脚轻便灵活,要跟踪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出了阮府后,曲尘上了轿子往鼎金楼去了。闵惠贼兮兮地跟在了后面,又不敢跟太近,怕被曲尘发现了尴尬。轿子快要走到鼎金楼时,忽然在旁边的一个巷子口停了下来。随后,曲尘下了轿子,往巷子里走去了,而轿子和侯安却继续往前走了。
闵惠心里大为疑惑,忙快步地往前赶,怕跟丢了曲尘。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快要靠近巷子口时,另一个中年妇人飞快地从她前面跑过,急匆匆地也进了巷子。她皱了皱眉头,加快步伐走到了巷子。探头往里一看,只见那中年妇人脚步匆忙地往巷子深处走去,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闵惠管不了那么多,跟丢了自家女婿就不划算了,好容易鼓起勇气来跟踪的。她进了巷子后,一直往前走,转过弯却又看见了那个中年妇人。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在这条曲折狭长的后巷子里走着。闵惠好不奇怪,心想这女人是不是也在找什么人呢?坏了,阮女婿跟丢了,白费了一场功夫啊!
就在此时,那中年妇人忽然停下了脚步,朝一扇后门使劲地拍了几下。门里没人来应,她又重重地拍了几下。这时,门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位年轻的妇人,闵惠定睛一看,咦?那不是昨天坐曲尘轿子的那女人吗?怎么会是她?
“娘?”这年轻妇人显得十分地吃惊。
“娘什么娘?”那中年妇人的口气很不好,“还当我是你娘吗?我问你,你在这儿干什么?这宅子是谁的?别告诉我,你还藏着这么大个宅子做私房!”
“娘,您还是先回去吧!稍后我会回来向您解释的。”
“这会儿为什么不解释?难不成你在里面应酬什么人?”
“娘,您别胡说了!我真的是有正经事儿要谈……”
“什么正经事儿?”中年妇人火大地推了那年轻妇人一把道,“关起门来能谈什么正经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姓阮的是不是也在里面?我刚才看见他进了你这后院的,你把他叫出来!”
年轻妇人着急道:“娘,您别乱嚷嚷好吗?您先回去,什么事情我都能跟您解释的!”
中年妇人不肯,双手叉腰站在门口高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阮曲尘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现下是雅州的大人物我就怕你了!老娘是看着你光屁股长大的!你也太缺德了点!枉从前世海还把你当兄弟,他一出事你就跟他媳妇勾搭上了,到底要脸不要脸啊?你家宝梳伺候得你不好吗?兄弟媳妇也要勾搭,你算个屁的人物啊!”
闵惠一听这话,惊了一大跳,忙躲在了旁边石柱子后面偷瞄了起来!果然啊果然,阮女婿进这巷子果然是来会这女人的!就说嘛,这个时代的男人不花心的简直是没有!好你个阮曲尘,要叫我逮个正着,看你怎么回去跟晓青交待!
门口的年轻妇人急了,拉着中年妇人到一边道:“娘,您别乱嚷嚷了!什么勾搭不勾搭的?您不知道就别乱说行不行?”
中年妇人抬手就甩了年轻妇人一巴掌,打得她往后踉跄了几步。中年妇人指着她骂道:“你个不要脸的扫把星!当初做媒的还说你旺夫宜家事,宜个屁啊!你跟我们家世海成亲才几年,我们家世海接二连三地倒霉!这倒也罢了,你连个娃都生不出来还好意思出来勾搭男人,真该叫世海一纸休书把你给休了!”
“行了!”曲尘忽然从门里走了出来。闵惠忙揉了揉眼睛,使劲地看了两眼,没错!没错!可不就是自家那女婿吗?好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能有什么好事儿的?这时代的乌鸦果真都是一般黑的!
那中年妇人看见曲尘时,更加激动了,上前就骂了起来:“阮曲尘,你终于舍得出来了?衣裳鞋袜都穿体面了才出来?你真是太过分了!万萱草再怎么说也是世海的媳妇,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呢?”
“什么事?”曲尘面无表情地反问中年妇人道,“我们干了什么事?你看见了还是听见了?”
“还用我看见听见?我要真看见听见了,我早替世海砍了你们两个不要脸的了!”
“世海现下出事了,人还在大牢里,卢三娘你倒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骂人?是不是你骂够本儿了世海就能从牢里出来了?”
“你还知道世海在牢里呢?世海在牢里你就勾搭上他媳妇……”
“够了!”曲尘轻喝了一声道,“要撒泼最好找个人多的地方,那才够热闹!南大街上的戏台子正好没拆,你索性到哪儿去嚷个够好了!”
“你…… 你……你还敢凶我!”这中年妇人不是别人,正是世海的母亲卢三娘,而那个年轻妇人就是万萱草。
“娘,”万萱草一脸屈愤道,“您弄清楚事情了再骂行不行?没错,这宅子是我的私房,世海也不是不知道。眼下要打通官府关节需要银子,我就想把这宅子卖了换些银子交给阮老板,请他帮忙疏通一下。人家是要帮世海,您什么都不问倒先骂上了,哪儿有您这么办事儿的?”
“帮世海?他会帮世海吗?”卢三娘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说道,“你得了银子,你交给他你就放心?谁知道你们俩是什么干系呀!”
“够了,卢三娘!”曲尘正色道,“我看你是老家长辈,又是世海的娘才没跟你一般见识,你要再继续这么嚷嚷,我先送了你进牢里见世海行吗?”
“你敢?”
“你也说我现下是雅州城的人物,送你一个妇道人家进牢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要不要试试看?”
卢三娘见曲尘脸色变了,也不敢再那么嚷嚷了。曲尘又道:“这儿子你要不要让他从牢里出来你自己想清楚了!倘若你觉得我不会帮世海的话,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事儿我也就不管了!”
“你……你真能让世海从牢里出来?”卢三娘的态度稍微软和了一些些。
“我不能打保票,但我会尽力疏通衙门上下,至少让他在牢里暂时不用吃苦受刑,至于后面提审的事情,我会让施良出面为世海堂辩,最好的结果就是交完罚款挨几十板子放出来,你可满意?”
卢三娘连忙点头道:“只要人能出来,怎么样都行啊!”
“你不想你媳妇儿子要脸你尽管嚷嚷去,别把我扯在里面。再敢乱嚷嚷一句,我先把你丢出雅州城!”曲尘丢下了这句话,转身走了。
等他走后,卢三娘立刻又变脸了,指着万萱草质问道:“你既然是来找阮曲尘帮忙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家里人?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来见他?”
万萱草委屈道:“我哪儿偷偷摸摸了?我想把宅子卖给阮老板,我可不得叫他来看看宅子吗?难道我还敲锣打鼓地请他来?再说了,我要告诉你们,你们会答应吗?你们为着你们那点脸面会来求阮老板吗?您觉得都是从雾重村出来的,阮老板现下成了人物,世海却锒铛入狱了,叫您来求他,您丢不起那个脸!既然您丢不起,我丢不行吗?只要能把世海弄出来,我求谁都行!”
“哼!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们什么干系?我告诉你,世海能出来就算了,要是世海出不来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走,回家去!”
卢三娘拽着万萱草骂骂咧咧地走了。闵惠这才从石柱子后面伸出了脑袋,熨了熨心口自言自语道:“哦……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大篇文章呢!世海?世海是谁啊?我也觉得奇怪啊,求个人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的吗?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这天晚上,闵惠正在收拾房间时,宝梳就来了。闵惠转身问道:“这么空闲?阮女婿又应酬没回来?”
“哪儿有,人家在教末儿写字呢!”宝梳笑着坐下来说道。
“哟,这会儿黑灯瞎火的教末儿写字?就不怕伤了末儿的眼睛?白天去干什么去了?”
“我说妈,你怎么就是看我们家阮曲尘不顺眼呐?人家教末儿写两个字也惹你了?”
“说实话,晓青,”闵惠走过来坐下道,“我看阮女婿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顺眼,我告诉你……”
“所以呢?”宝梳打断她的话笑了笑道,“已经不顺眼到要去跟踪他了?”
闵惠微微一惊,愕然道:“你怎么知道我跟踪了阮女婿?”
宝梳双手托着下巴,笑米米地说道:“你也得看看你跟踪的是谁呀?你要跟踪别家的男人可能不会被发现,但你跟踪的是我家玉树临风的阮爷,从你跟出阮府开始他就已经发现了,明白了吧,闵惠女士?你那点跟踪伎俩跟踪跟踪詹晓宁还差不多,想要跟踪我家阮爷,门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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