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词

作者:木未十七

  闻得小德子如此一说,萧绾心只觉得仿佛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一般,四肢百骸都是凉透了。萧绾心顾不得其他,一把手死死抓住了小德子的衣裳,厉声问道:“小德子,你说什么?”

  小德子伏在地上,连连哀声道:“皇上不过才出了京都不远,结果让埋伏在树林子里的匪寇给劫了!小的隐约听着,那群匪寇似乎不像是一般打家劫舍的匪寇,仿佛与南疆战事有不少关联呢……”

  萧绾心一个不稳,差点摔倒了。好在蕊珠手疾眼快,一把就给扶住了。萧绾心定了定心神,厉声道:“立刻去凤寰宫!”

  很快,慕容景天被匪寇劫持的事情迅速传遍了未央宫的各个角落。一时之间,宫中便像是炸开了锅一样,几个胆小怕事的妃嫔已经止不住地哭泣了起来。不过一日之间,后宫之中便是流言纷纷,甚至有人已经传言,慕容景天已经被匪寇劫杀至死了。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虽然竭力平息后宫流言,可是后宫之中的流言,却像是长了脚一样,愈演愈烈。

  很快,太皇太后宫中和皇太后宫中也听闻了此事。皇太后惦记自己唯一的儿子,一时急火攻心,一下子就病倒了。皇后无奈,只得下令未央宫全部封宫。一时之间,后宫之中人人自危。

  大周富丽堂皇的未央宫,仿佛显出了大厦将倾之势。皇后封宫的旨意一下,所有的妃嫔、宫人就只能呆在自己的宫室里,不能出宫半步了。

  萧绾心虽然心中忧心慕容景天的安危,偷偷让壁珠与蕊珠两人出去打探,可是因为皇后封宫的旨意在,却是依旧一无所获。

  柔仪宫中,萧绾心焦急道:“蕊珠,怎么,还是出不去么?”

  蕊珠含着眼泪,无奈地摇了摇头,低低道:“奴婢已经使过各种法子了。可是封宫的侍卫们都是皇后娘娘一手调教起来的,都是只听皇后娘娘的话的。饶是奴婢想用银子打通关节,也是不行的。”

  萧绾心瘫坐在一边,连连道:“皇后娘娘下令封宫,自然是为了平息流言,稳定人心。可是皇后娘娘却不曾想过,若是每个人都被禁足在自己宫中,便更是会胡思乱想。”萧绾心顿了顿道,“对了,蕊珠,皇后娘娘现在在做什么呢?”

  蕊珠低声道:“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眼下皇上生死未卜,皇后娘娘在朝中又颇有威望,皇后娘娘正与太皇太后周旋前朝后宫呢!”

  “你说谁?你说太皇太后?”萧绾心惊道,“怎么,太皇太后不是一直抱病么?我记得,太皇太后凤体不适,几乎都不能下床行走了,怎的还有心力与皇后娘娘一定平衡后宫前朝呢?”

  蕊珠懦懦道:“这个奴婢都不知道了。奴婢只知道,太皇太后历经三朝,又有陶氏外戚帮衬着。眼下群龙无首,便只能由太皇太后暂时打理朝政了……”

  萧绾心只觉得心陡然一沉,立即问道:“那太后娘娘呢?”

  蕊珠眼眶一红,低低道:“太后娘娘听闻皇上被匪寇劫走,一事急火攻心,晕死了过去。等太后娘娘醒过来了,皇后娘娘已经下旨封宫。即便是太后娘娘身为皇帝生母,也被禁足在慈宁宫中。”

  蕊珠顿了顿,这才道:“皇后娘娘说太后娘娘此刻若是东奔西走,只怕会伤及凤体。所以让太后娘娘安心养病,保重自己的身子就是,万万不要踏出宫门。”

  听了蕊珠的一番话,萧绾心不禁连连冷笑——如此一来,整个未央宫中的人全部如同软禁。

  皇后真是好手段,不过是一日之间的功夫,既弹压了众位妃嫔,又打压了皇太后。如今,即便是骄纵跋扈如同贤妃,只怕也是只能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却做不了什么事情吧?

  这个时候,萧绾心突然死死抓住了蕊珠的手,道:“蕊珠,那皇上呢?皇上现在如何?朝中可派人去救了么?”

  蕊珠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低低道:“奴婢隐约听见封宫的侍卫们说,眼下朝中几乎没有可以用的人了。若是有,除去陶氏外戚的几个大将之外,慕容氏皇族之中,便只剩下延庆王了。”

  蕊珠顿了顿,旋即道:“只是,陶氏外戚便罢了。他们一向是又太皇太后撑腰的,哪里会在乎一个几乎没有实权的皇帝呢?而延庆王虽然是皇上的兄长,可是多年以来,延庆王与太皇太后关系密切,让人也看不出来,延庆王究竟是哪一派的。”

  骤然听到蕊珠提及了“延庆王”,萧绾心却是心下一动,道:“其实,延庆王毕竟是慕容氏的皇族血脉,是皇上的亲哥哥。说到底,这大周还是慕容氏的江山。倘若是延庆王稍有骨气,便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陶氏外戚如此胡作非为,糟蹋慕容氏的江山。”

  蕊珠听闻萧绾心如此一说,不禁心中一惊,失声道:“二小姐,您要做什么?”

  萧绾心却是微微沉吟道:“延庆王出身慕容氏皇族,只是当初先帝突然暴毙,没有指定皇位继承人。延庆王虽然颇有战功,可是毕竟是妃妾之子,身份不比当今皇上高贵。只是——”萧绾心低下声音来,道,“可是,即便是我来看着,延庆王的确比皇上有谋略。”

  蕊珠吓了一大跳,道:“二小姐!”

  萧绾心低低道:“正是因为延庆王有所缺失,所以才会在慕容氏皇族与陶氏外戚之间徘徊不定——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这徘徊不定。”

  蕊珠仿佛明白了过来,不禁道:“二小姐,请您三思!这可是一着险棋啊!”

  萧绾心却是无奈道摇了摇头,淡淡道:“我知道,这一步险之又险。但是,蕊珠,我没有办法,陶氏外戚就不必说了,有太皇太后在,他们不会听从我们的命令。现在,前朝已经没有可用的人了——除了延庆王。延庆王是唯一可以救皇上的人了。只要能让皇上平安回来,我愿意以身犯险。”

  蕊珠赶紧拉住了萧绾心的手,道:“奴婢听闻延庆王已经连日声称自己抱病,闭府不出,只与王府中的姬妾玩乐,不问世事。别的不说,眼下皇后娘娘下令未央宫全部封宫,二小姐你根本就出不去啊!”

  萧绾心注视着蕊珠的眼眸,低低道:“蕊珠,你方才告诉我,皇后娘娘与太皇太后一起平衡前朝后宫之事——我与皇后娘娘虽然交流不多,可是我也看得明白,皇后娘娘虽然颇有野心,但是不够心计,只怕还是要太皇太后周全维护。”

  萧绾心顿了顿,道:“蕊珠,你老老实实告诉我,眼下未央宫中,还有什么变动?”

  蕊珠见到萧绾心如此问得直截了当,便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好懦懦道:“启禀二小姐,皇后娘娘与太皇太后平衡前朝后宫,实在是脱不开身,所以特别命了嘉妃娘娘协理后宫的大小事务,暂时行使后宫之权。”

  萧绾心不禁冷笑了一声,道:“以前皇上特意赐给了贤妃娘娘协理后宫之权,想不到不过几日的功夫,皇后娘娘就开始培植自己的人了。”

  蕊珠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小姐觉得,嘉妃娘娘可以信任么?”

  萧绾心随手拿过一杯茶,淡淡道:“嘉妃娘娘性格活泼开朗,是个藏不住话的实诚人儿。但是,嘉妃娘娘也必定是个颇有手腕的人,否则,这后宫之中,一面是贤妃,一面是皇后。嘉妃娘娘无宠无子,若是单纯如同苏梦笙似的,怎么还能保得住自己的一身富贵呢?”

  说罢,萧绾心望了望窗外的天空,道:“嘉妃娘娘出身不高,心中必定是最在乎自己身上的这些荣华富贵,所以这么多年周旋于贤妃与皇后之间,明哲保身……”

  萧绾心勉强镇定了心神,道:“这样的人,是最容易相处的。只要知道她想要什么,给她就是了。而且,后宫位份高的妃嫔之中,咱们唯独与嘉妃娘娘颇有交情,嘉妃娘娘与咱们之间,关系倒还尚可——如此,我也不得不做了。”

  蕊珠微微一愣,随即垂下头去,低声道:“是,二小姐,我明白了。”

  如此,蕊珠便知会了封宫的侍卫,说柔仪宫宸昭容因为心中惦念皇上而突然患病,一定要让唯一不被封宫的嘉妃带着郑易辰太医过来瞧一瞧。

  封宫的侍卫们都知道,萧绾心是慕容景天心尖尖上的人。即便如今慕容景天生死未卜,也不能怠慢,于是便赶紧去了。

  果然,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嘉妃便携了郑易辰过来了。

  嘉妃一进内殿,却瞧着萧绾心是穿着一身便服站在自己面前,不禁惊道:“宸妹妹,本宫听闻你突然病了,便急忙携了郑易辰郑太医过来为你诊病,你怎么——”

  嘉妃的话还没有说话,萧绾心便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道:“嘉妃娘娘!嘉妃娘娘!求求嘉妃娘娘救一救我吧!”

  郑易辰见到萧绾心这样的架势,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赶紧退出去了。

  嘉妃见到萧绾心突然行了大礼,赶紧扶起了萧绾心,道:“好妹妹,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了?”

  萧绾心含着眼泪道:“嘉妃娘娘,眼下皇上被匪寇所劫,生死不明。姐姐与妹妹这样在后宫为妃的,只能为皇上祈福,做不了别的。可是……”萧绾心低声道,“朝中可用之人不多。陶氏外戚便不必说了,眼下能都出兵相救与皇上的,便只有延庆王了……”

  嘉妃听到萧绾心提及延庆王,不禁惊道:“妹妹,你说延庆王?”

  萧绾心含泪道:“是,嘉妃娘娘,咱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嘉妃赶紧摆手道:“好妹妹,你可听本宫一句劝吧!后宫不得干政,本宫也是靠着周旋在皇后与贤妃之间才得以保命——这样的事情,本宫实在是……”

  萧绾心垂泪道:“嘉妃娘娘,求求您成全妹妹的心愿吧!嘉妃娘娘,您请细想一下——倘若皇上遭遇不测,皇后娘娘却是最直接的受益者。皇后娘娘有着正宫皇后的名位在不说,还有二皇子,这个皇上唯一的儿子。”

  萧绾心拭去脸庞的泪水,道:“一旦皇上遭遇不测,二皇子便是毫无异议的皇帝人选。到时候,皇后娘娘成为了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又有陶氏外戚,还有舞阳大长公主的扶持,像是你我姐妹这样的无子妃嫔,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萧绾心的这一番话说得极狠,饶是嘉妃这样的性子,也是挑不出半分的错处。而且,萧绾心的这一番话恰到好处地戳到了嘉妃最心痛之处——没有子嗣的妃嫔,在皇后的儿子登上帝位之后,会怎么样呢?

  内殿是死一般的寂静。过了许久,嘉妃缓缓道:“好,妹妹,本宫明白了。你去换一身宫人的衣裳吧,等天黑了,本宫带着你出宫!”

  萧绾心坦然一笑,如释重负。

  夜晚如期而至。待萧绾心坐上去延庆王府的马车的时候,春雨这才低低道:“嘉妃娘娘,宸昭容在深夜孤身前往王爷府邸,这真是……唉,让别人怎么看呢?”

  而嘉妃的神情却是淡淡的,只是道:“别人怎么看有什么呢?只要皇上认定是宸昭容对自己情深意切便罢了。左右本宫只是成全宸昭容的一番心意,没有别的。”

  春雨低低道:“嘉妃娘娘实在不必为了一个小小妃嫔而得罪皇后娘娘啊……”

  “皇后?”嘉妃却是嗤笑一声,道,“皇后有家世在,有中宫皇后的身份在,有嫡长子在,还能祈求些什么呢?不过是自己儿子的皇位罢了……”

  嘉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千百年来不变的道理。现在皇后还需要本宫为她周旋,可是等皇后成为皇太后了呢?本宫不过只是一颗弃子罢了……”

  春雨听不懂嘉妃的话中含义,但瞧见嘉妃目光坚毅,便也只地幽幽地望着一片静谧的夜空,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