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慈宁宫中的变故,是着实吓到萧绾心了。
后位,那是萧绾心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或许曾经年少无知的自己对后位多少有一点向往和憧憬,可那也不过是羡慕只有皇后才能一直陪伴在慕容景天的身边罢了。
可是如今时过境迁,自己身上遭受了那么多的变故,在萧绾心的心中,竟然有些开始可怜皇后了——
皇后,住在凤寰宫中的那个女人,她只是大周的皇后,却从来不是慕容景天的妻子。如今,太后娘娘和淑惠长公主竟然愿意联手替自己夺取皇后的地位,自己怎能甘愿承受去那种地方?
——萧绾心怎会不知,这高处不胜寒啊!
萧绾心怔怔地,任由着壁珠扶着自己离开了慈宁宫。壁珠眼见着萧绾心面色不好,便关切道:“二小姐,您脸色不好,要不要奴婢传唤软轿过来?”
萧绾心却是无力地摆了摆手,勉强开口道:“不必了,让本宫随意走走就好——”
夏日的甜腻气息在空气中更显胶着,久久不散。萧绾心的身上隐约的桃夭香粉的气味,在此刻却显得那么不合时宜。萧绾心愣了愣,转而幽幽地望了过去,“慈宁宫”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不知为何,萧绾心不禁一凛,随即慢慢地垂下了头去.
自己曾经一直以为,太皇太后也好,皇太后也好,她们都是在后宫争斗中胜出的女人。如今已经到了这样的地位,就应该安享富贵了。可是,却不曾想,即便是贵为皇太后,那个在后宫之中浸淫多年的妇人,还要去争,还要去斗。
到头来,这后宫之中的每一个女人,都要为自己的前程反复算计——哪怕是已经站在顶峰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始终逃不出这般的金丝囚笼。
壁珠见到萧绾心如此失神的样子,不禁关切道:“二小姐,是不是方才太后娘娘跟您说什么不好听的了?奴婢瞧着,您的面色实在是吓人呢!”
萧绾心苦笑了一声,只是道:“果然是天家富贵么——那这样难得的真心也是断断容不得的。”
壁珠以为皇太后是看不惯萧绾心圣宠优渥,便低低道:“只要皇上喜欢二小姐,二小姐怕什么呢?毕竟,她太后娘娘怎么看二小姐不要紧,只要皇上喜欢您就是了。”
萧绾心只觉得头晕目眩,也不答话,只是在走了一会儿之后,问道:“壁珠,咱们现在到哪里了?”
壁珠环视四周,便如实道:“二小姐,咱们是到了御花园了。”
“御——花——园?”萧绾心顿了顿,道,“罢了,扶本宫道御花园的亭子里头稍稍休息一下吧。”
“哎,哎。”壁珠忙应了。
此时正值夏天,四处都是繁花胜景。萧绾心坐在亭中,由着壁珠给自己扇风,渐渐地也觉得舒坦了一些。只是,萧绾心却一直痴痴坐着,如此一直便到了晚上。
月光融融,萧绾心却依旧坐在亭中。壁珠瞧着萧绾心的样子,有些心焦。刚要开口,却只听见有幽幽的笛声传来。只听得那笛声舒缓优美,宛如溪水淅沥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萧绾心微微一怔,只听得那笛声悠扬而起,宛如天籁。
那婉转动听的笛声,仿佛是在诉说着吹笛人绵绵不断的思念一般。那笛声虽然隐约飘渺,可却总有一种不知名的袅袅情愫在里头。如此摄人心魂的婉转的笛声,更是仿佛流动了这一夜的月光融融。
萧绾心怔怔地听着,恍若看见了银河之中有万点的花瓣纷纷飘落,将眼前原本疏离的景象构成了一副绝美的梦境。
正当萧绾心发怔的时候,只听得那笛声渐渐停止,背后却突然有人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出自清代黄景仁《绮怀》)
萧绾心悄然转过头去,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那一夜在御湖边上偶然遇见的男子。萧绾心刚要开口,壁珠却是不乐意了,剜了那男子一眼,方才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子,怎的这般没眼力!我们家主子,乃是柔仪宫宸妃娘娘!见到宸妃娘娘,你还不赶紧下跪行礼!”
“宸——妃?”那男子微微一愣,随即笑着道,“哦?原来是柔仪宫的宸妃娘娘,怪不得。我初入京都时,便听到外头的人都在传闻,说大周皇帝新得了一个妖姬,宠爱得紧呢!如今眼见宸妃娘娘,果然如此这般倾国倾城的一个妙人儿。”
“你——”壁珠听到那男子说萧绾心是“妖姬”,更是气得只发怔。
壁珠刚要发作,萧绾心却是仿佛浑不在意似的淡然一笑,只是随即拉住了壁珠,方才行礼道:“方才本宫听闻公子的笛声,倒不似大周乐曲奢而靡靡,倒是隐有悲戚之感。不知道是否是公子思念心上人呢?”
那男子不禁嗤笑道:“宸妃娘娘果然是个深宫妇人,只知道儿女情长。难道我就不能是在思念远方战场,恨不得上阵杀敌么?莫不成,只有儿女情长才会牵绊人心?”
“是么?”萧绾心不卑不亢,只是淡然道,“本宫的确是深宫妇人,只知道儿女情长。其实本宫又何尝不想上阵厮杀,只是难道本宫也能够么?”萧绾心说到此处,不由得淡淡地叹了一口气,道,“身为女儿身,徒有雄心壮志,只是也难酬罢了。这一点,公子也该明白才是。”
说罢,萧绾心缓缓折了一枝花把玩在手中,婉然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此句出自无名氏《杂诗》,一说白居易所做。)方才公子说皇上得了一个妖姬——”
萧绾心淡然一笑,不卑不亢道:“本宫即为妾侍,若是与皇上彼此真心相通,那便也是红颜祸水,狐媚惑主。本宫身为女儿身,自然抵得住这些流言蜚语。只是,这样的话竟也能入了公子尊耳,本宫倒是觉得新鲜了。”
“哈哈哈——”见萧绾心如此一番牙尖嘴利,那男子不禁开怀大笑道,“多年不见,想不到小绾你依旧是伶牙俐齿的啊!”
萧绾心骤然听到这男子称呼自己为“小绾”,不禁惊道:“你说什么?”
但见得那男子默然将笛子收起,淡然开口道:“当今的宸妃娘娘是文安公萧家的二小姐,闺名是‘萧绾心’,试问这大周京都,有几人不知,几人不晓呢?”
“放肆!”壁珠厉声道,“我们家娘娘的闺名也是你可以称呼的么?”
萧绾心看着眼前的男子,却是微微一怔——不知为何,见到这个男子收起笛子的样子,萧绾心竟然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小绾,萧绾心——
萧绾心只觉得目光一亮,不禁道:“难道,你是贺弘晖?”
那男子哈哈一笑,随即疏懒道:“那时年幼,我自然是贺弘晖。只是如今,我是——”那男子深深地看了萧绾心一眼,遂道,“我是,赫连弘晖。”
壁珠见那男子淡然说出着四个字,不禁惊道:“什么?你是赫连族的?”
萧绾心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赶紧拉着壁珠行礼道:“壁珠,眼前的是赫连族汗王的胞弟,是护送淑惠长公主回朝的功臣,赶快行礼!”
壁珠不知所以,只是讷讷行礼道:“奴婢……奴婢——”
“行啦!”赫连弘晖却是淡然一笑,摆了摆手道,“小绾,如今十二年不见了,你都长成一个大美人了。”
萧绾心骤然见到故人,只觉得心头一暖,不禁道:“是啊,十二年过去了,想不到我们竟还有缘分可以遇见。赫连公子,别来无恙?”
赫连弘晖似是唏嘘似的,点了点头道:“你我二人一别多年,时过境迁,又何谈无恙。只是,这十二年的时光,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罢了。如今,我已经二十有六了,你也已经十七了。”
说罢,赫连弘晖深深地看了萧绾心一眼,道:“我依旧是孤身一人,而小绾你已经是大周的皇帝的宠妃了。世事变迁,当真是……”
萧绾心见到赫连弘晖的目光,不禁淡然一笑,旋即道:“本宫相信,公子总有一天,也会找到自己心仪之人的。”
“嗯——”赫连弘晖却是不置可否,只是敷衍似的点了点头,继而低低道,“小绾,你如今过得好么?”
萧绾心不想赫连弘晖会有此一问,便淡然一笑,道:“是,皇上很疼惜本宫,本宫过得很好。”
赫连弘晖木讷地点了点头,却是道:“那就好——只是,小绾,你笑的太勉强。”
“勉强么?”萧绾心不禁失声一笑。
是否勉强,连她萧绾心自己都看不清楚。他赫连弘晖与自己十多年未曾相见,难道就看得清楚了?
只见萧绾心微微扬起头,随即笑着道:“公子护送淑惠长公主安稳回朝,立了大功,不知皇上是否赐宴了呢?”
赫连弘晖知道萧绾心是故意支开话题,便笑了笑,道:“淑惠长公主乃是我的嫂嫂,我自然是应该上心的,这不算是什么。只是,上次来大周京都还是十二年前的事情。如今一看京都胜景,却是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萧绾心淡淡含笑,道,“此话怎讲?”
赫连弘晖目光深沉,低低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出自李清照《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
“公子是西北赫连族人,难道还熟读李易安的词句么?”萧绾心淡然含笑,随即道,“暮春景物堪入目,而自己的心情又是极为凄苦。悲愁深重,却是舴艋舟无法载动。只是如今已是盛夏,公子年这阙词,却是有些不妥。”
“哦?”赫连弘晖不禁来了兴致,道,“是么?那宸妃娘娘不知作何感想呢?”
萧绾心轻轻一笑,仿若三月春风,只是道:“本宫有些乏了,不能陪公子说话了。也请公子早些休息吧。”
说罢,萧绾心拉住了壁珠,对着赫连弘晖稳稳当当地行了一礼,随即黯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