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贤妃显然兴致很好,一身海棠红的衣裳衬得贤妃皮肤白皙却又不失红润。只见贤妃的一双芊芊玉手上,那红玛瑙雕花的连理镯泛出了温润的光晕。
贤妃见到诸妃恭顺地跪下行礼,不禁略一挑眉,道:“今个儿是中秋家宴,皇上与皇后都在欢饮,怎么众位妹妹却是站在这儿说着话呢?”
见到诸妃无语,萧绾心便恭顺地行一礼,温然道:“启禀宸妃娘娘,今夜月色如醉,我们便想着出来赏赏这如水月色,也是不辜负了。”
贤妃随手抚了抚手上的红玛瑙雕花连理镯,不屑地道:“是么?想不到,宸妃妹妹你还真有是好兴致啊——”
贤妃略微抬起头,看着天上的那一轮圆月,淡然道:“本宫瞧着,诸位妹妹们赏月倒是好的。只是,那里头的这帝后两个人卿卿我我的——啧啧,妹妹们也是心宽啊,看着都不酸呢!”
苏梦笙低低开口道:“启禀贤妃娘娘,哲明太子骤然离世,帝后痛惜。如今皇上多陪陪皇后娘娘也是应该的。帝后和睦,也是后宫姐妹的福气。”
“福气?”贤妃却是冷冷一笑,剜了苏梦笙一眼,方才道,“苏良人,你打量着蒙本宫么?本宫可不知道,昨夜皇上让凤鸾春恩车接本宫去乾元宫侍寝,是谁眼巴巴地站在咸福宫外头看着呢?”
萧绾心只觉得心口陡然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看苏梦笙。只见苏梦笙脸红的脖子根,懦懦道:“贤妃娘娘明鉴……我……我只是……”
“皇上是咱们姐妹的夫君,苏妹妹对皇上情深爱重,我瞧着倒是好。不管怎么说,若是后宫妃嫔都对皇上不上心,还要那么多的妃嫔做什么——贤妃娘娘,您说是不是?”萧绾心按了按苏梦笙的手,温然道。
听到萧绾心的这一番话,贤妃不禁冷然一笑,道:“哎哟,宸妃到底是宸妃啊,还真是牙尖嘴利的不饶人。”
说罢,贤妃轻蔑地扫视了一下众人,冷冷开口道:“罢了,今个儿呀,本宫高兴,就不跟你们计较这些了。只是,本宫是诸妃之首,你们身份卑微,自然是可以随意闲逛的。可是本宫可是堂堂贤妃,这家宴本宫可不能不小心侍奉着。”说罢,贤妃翩然而去。
纯嫔原本就一直看不惯贤妃的骄纵样子,见到贤妃走后,便冷冷唾了一口,不屑道:“真是狐媚!”
见到纯嫔如此心直口快,苏梦笙不禁眼眸一动,低低道:“其实,贤妃当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萧绾心见到诸妃如此,便淡然道:“如今哲明太子离世,皇后娘娘伤心欲绝,未央宫的大小事务也不大打理了。嘉夫人与本宫也不过空有个协理后宫的名声。其实谁都看得出来,这后宫的权柄是都落在贤妃和太后娘娘手里了。贤妃本就骄纵,如今更是大权在握,也难怪如此。”
听了萧绾心的话,萧绾青却是低低道:“这有什么,正所谓‘盛极必衰’。妹妹,你且瞧着,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如此,中秋家宴也是无趣。皇后因为哲明太子的离世而伤心欲绝,因此也惹得容颜憔悴。皇后坐在慕容景天的身边,眼下却是有着遮不住的乌青。
而这一边,贤妃却是一身海棠红镶银丝万福苏缎宫装,显得雍容华贵,更是衬得皇后弱不禁风。至于其他的例如萧绾心般的妃嫔,则都是默然不语,或者瞧着小李美人唾沫横飞,对着下头的舞伎颐指气使。
这一夜,慕容景天自然是歇在了凤寰宫不提。
次日夜晚,萧绾心闲来无事,便换上了一袭天水碧的寝衣,只是挥毫习字。蕊珠见到萧绾心要习字,便小心翼翼地为萧绾心添灯,关切道:“二小姐,眼下天色已晚,二小姐还是不要习字了吧,仔细伤了眼睛。”
萧绾心只是淡淡道:“习字可以静心——”
蕊珠木然地点了点头,却瞧见萧绾心徐徐写下:
“朝朝暮暮弄横笛,哀哀怨怨无处依。一处相聚?几多别离,为谁白发髻?梅花虽瘦雪中立,荷花不染出淤泥。花开照人,花落逝水,白发于风吹。”(出自无名氏《九张机》)
蕊珠哑然一笑,道:“中秋节刚过,正是大好的时光,二小姐何苦写这个?倒是惹得人怪伤心的……”
萧绾心随意将笔搁在笔山上,只是低低道:“如今哲明太子骤然离世,这对于一向宠遇不多的皇后来说也算是好事。不管怎么说,皇上总愿意多往凤寰宫去了。只是——”
萧绾心幽幽一叹,道:“皇后不仅是妻子,更是母亲。夫君或许会背弃自己——更何况这后宫里的女人那么多,哪里是皇后三拳两脚能应付的过来的。”
说罢,萧绾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笔山上又拾起了笔,只是幽幽地蘸了墨汁,继续道:“只有孩子。哲明太子是皇后唯一的儿子,便是唯一的牵系。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如今哲明太子早早的去了,皇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不是要伤心死了。本宫虽然与皇后并不和睦,可是看见皇后伤心至此,也是难过。”
正当这个时候,壁珠却是偷偷进了内殿,听到萧绾心的这一番话,不禁撇撇嘴,冷然道:“二小姐,您想着皇后娘娘做什么?当初二小姐失宠的时候,皇后可是没少给二小姐脸色看。”
说到这里,壁珠不禁嘻嘻一笑,道:“更何况,这皇后娘娘都那么老了,还不一定能不能生呢!咱们的二小姐年纪轻,恩宠又多,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等二小姐生下个一儿半女,这后位啊,还不一定是谁的呢!”
听到壁珠的这一番花言巧语,萧绾心却是眉头一簇,道:“是么?那么,壁珠,本宫问你,小李美人的孩子呢?”
壁珠没想到萧绾心会突然提及小李美人。壁珠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哎哟,小李美人能算个什么?她当初不过是个乐府的琵琶伎罢了,即便是生了孩子又能如何呢?那也没有二小姐您尊贵啊!”
说罢,壁珠狡黠一笑,旋即道:“可是二小姐,您就不一样的。您可是堂堂文安公府的千金,如今又在宸妃一位,身份贵重,哪里是她一个小小美人可以撼动的!若是您生下孩子,她小李美人的孩子,给二小姐的孩子提鞋都不配呢!”
萧绾心冷然道:“小李美人的确出身卑微,可如今小李美人是皇上的妃嫔,也就是你的主子,主上的事情,是你一个小小奴婢可以置喙的么?”
壁珠见到萧绾心面色不虞,不禁一凛,赶紧跪下道:“二小姐!奴婢……”
萧绾心也不让壁珠起来,只是冷然道:“即便本宫身在妃位又能如何?壁珠,你看看,皇后的位份尊不尊贵?可是皇后的日子呢?难道皇后的日子就好么?”
话说此处,萧绾心不由得鼻中一酸,低低开口道:“如今,皇后唯一的孩子死了,哪怕夫君因为自己骤然丧子而有所垂怜,壁珠我问你,二人相对,能不伤心么?”
壁珠哑然,倒是蕊珠赶紧道:“二小姐,壁珠是一时没想明白呢!”
萧绾心无奈地瞧了一眼壁珠,低低道:“行了,壁珠,你起来吧。”
壁珠红了眼睛,却是哽咽道:“奴婢……奴婢惹了二小姐生气,奴婢不起来……”
见到壁珠如此执拗,萧绾心隐隐含怒,只是道:“壁珠,你别犟了。”
“奴婢不是犟——”壁珠抬起头,半含怨气地注视着萧绾心的眼眸,冷然道,“奴婢总是觉得,二小姐对奴婢不似往常好了。以前在文安公府的时候,无论奴婢做什么都是宠着奴婢的。可是自打二小姐入了宫,入了皇上的眼,二小姐就看不起奴婢了。奴婢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二小姐总是能挑出错来。”
原本因为自己孩子与哲明太子的事情,萧绾青心中便是十分的不快。如今壁珠更是没头没脑地扯了这些个闲话,惹得萧绾心更是不快。只是,壁珠毕竟是萧绾青亲如姐妹的侍女,萧绾青也终究是竭力按压住心中的不快,冷然开口道:“怎么,壁珠你居然这么觉得?”
壁珠搅着手里的绢子,低低道:“奴婢就是想不通么!”
蕊珠见到萧绾心要发作出来,便赶紧拉住了壁珠的手,道:“好壁珠,你是没看明白呢!眼下哲明太子离世,后宫权势突变,即便二小姐得了皇上的恩宠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
说罢,蕊珠又赶紧在壁珠的耳边低低道:“好壁珠,你听着,眼下贤妃娘娘主掌后宫,小李美人又怀有龙胎——壁珠,我不往下说,你可明白了?”
借着昏暗的烛光,只见壁珠的脸皮悚然一抖,道:“奴婢明白了!奴婢明白了!奴婢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万万不敢说错话了!”
萧绾心心下烦闷,瞧着壁珠的一张如花脸庞便更是极为不快。只见萧绾心冷冷道:“行了,壁珠,你先下去吧。这儿留着蕊珠伺候就是……”
“怎么,是谁惹了朕的爱妃不高兴了?”
骤然听到这么一声,萧绾心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是慕容景天进来了。萧绾心不敢怠慢,赶紧行礼道:“臣妾柔仪宫宸妃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慕容景天显然还没有从失去哲明太子的悲痛中走出来,眼睛红红的,身形也消瘦了不少。只见慕容景天无力地扶起了萧绾心,温然道:“几日不见,如今总算是见着你了。”
壁珠与蕊珠立即会意,皆是行礼退下了。
萧绾心哽咽道:“臣妾看见皇上心痛,自己便觉得心痛。皇上……”
见萧绾心盈盈含泪,慕容景天便将萧绾心揽入怀中,温然开口道:“几日不见,绾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萧绾心勉强一笑,伏在慕容景天的怀中道:“臣妾担心皇上,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所以消瘦了。”
“绾儿——”慕容景天揽了揽萧绾心的肩膀,柔声道,“只有你才体谅朕。如今哲明太子离世,皇后伤心欲绝,朕瞧着皇后也是伤心。只是,到底是要顾及着多年的夫妻情分,朕也不能不往皇后的宫里多走一走。”
慕容景天敷衍似的在萧绾心的额头上吻了吻,方才道:“可是,即便是朕来了,皇后也时常是拿着哲明太子从前的小衣痴痴看着,也不理会朕。朕也是……唉……”
萧绾心哽咽道:“皇后娘娘心里难受……”
“她难受,朕难道就不难受么?那也是朕的孩子啊!”慕容景天冷然道,“皇后摆出那样的脸色,给谁看?”
萧绾心心中一动,却只觉得寒凉彻骨。
他竟然这样想么?
自己未入宫时,贤妃宠冠后宫,哪怕是皇后也要退让三分。自打自己入宫之后,后宫争斗不断,慕容景天便也是时常流连在自己的柔仪宫和贤妃的永和宫中,再不济,还有别的宠妃。
可是皇后呢?
皇后,她就是这样的最贵无比的,住在凤寰宫里的皇后。可是皇后只有这个皇后的名号,还有她唯一的孩子。除了慕容景天例行公事一般的“关爱”之外,这帝后之间,便只剩下了绵绵不断的猜忌与怀疑。
在这样情状下艰难生活的二皇子,即便能医得了身体,也是医不了心吧。
萧绾心收回自己的思绪,只是低低道:“皇后娘娘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伤心极了。”
说罢,萧绾心勉强一笑,道:“好在,小李美人的如今怀了孩子。用不了几个月,皇上就能又有自己的孩子了。”
然而,慕容景天却仿佛浑不在乎似的,只是吻了吻萧绾心的耳垂,低低道:“小李美人……朕要的不过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罢了。不然,为什么小李美人怀了身孕都没有晋封她的位份呢!”
萧绾心温然开口道:“小李美人替皇上延续血脉,于大周有功,皇上应该好好奖赏小李美人才是。”
“是么?”慕容景天轻蔑道,“她从前不过是乐府的琵琶伎罢了,朕给了美人一位,难道还不够么?”
说罢,慕容景天抱紧了萧绾心,只是冷冷道:“那样的女人,后宫里有的是。朕如果真的是想要孩子,随便哪一个女人都成,也不见得就是她。只不过是她误打误撞有了朕的孩子罢了。”
听到慕容景天如此云淡风轻,萧绾心却只觉得眼睛一干,欲哭无泪——
帝王欢爱,难道竟是如此虚无缥缈的么?
萧绾心下意识地搂住了慕容景天的脖子,低低开口道:“臣妾不懂别人。臣妾只知道,臣妾对皇上绝无二心。臣妾别无所求,只求这一生能与皇上坦然相待,并无半分欺瞒之心。”
慕容景天心中动容,柔声道:“是,朕也是如你所想。”
温柔的唇瓣互相依偎。在亲密的温存之间,慕容景天低低道:“绾儿,绾儿……朕这一生,有你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