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词

作者:木未十七

  自打李昭容离世之后,慕容景天便不常往后宫来了。若是说起得宠,自然还是永和宫的那一位贤妃娘娘。在其余的妃嫔之中,萧绾青和纯嫔也不算失宠,只是其他的妃嫔们,哪怕是萧绾心这样的,也是形同失宠了。

  毕竟是在寒冬腊月里,这一夜,风吹地很急。还有几日的时间便是除夕了,整个未央宫都布置地焕然一新,可是萧绾心却没有这样疏懒的心情。

  萧绾心临窗而立,看着外头风雪倏忽,再想起去年除夕时与慕容景天的恩爱景象,却是恍如隔世。

  蕊珠瞧着萧绾心临窗而立,不禁心疼道:“二小姐,窗户那儿凉,让奴婢抱个手炉过来,给二小姐暖一暖吧。”

  见到蕊珠关心自己,萧绾心却是无力地摇了摇头,只是道:“不必了,其实也不算是很冷。”说罢,萧绾心微微垂着脑袋,恍若无心似的,低低道,“对了,蕊珠,今个儿皇上歇在哪儿了?”

  蕊珠低低开口道:“自打李昭容殁了后,皇上的心情就一直不好,也不大往后宫里来。今个儿,奴婢到底没听说皇上歇在哪儿了——大概是独自歇在乾元宫了吧。”

  “是么……”萧绾心淡淡道。

  蕊珠点了点头,继续道:“对了,奴婢还真是看不明白了。从前李昭容在世时,奴婢也没瞧见皇上有多喜欢李昭容。若不是李昭容一朝有孕,皇上兴许早就把她给忘了——怎的如今李昭容殁了,皇上倒是如此伤心了。”

  萧绾心不禁嗤笑道:“皇上自然是伤心的。可是,到底是为了李昭容和小公主伤心,还是为了自己伤心,那就说不准了。”萧绾心顿了顿,继续道,“对了,郑易辰在明瑟宫伺候地还好么?”

  “很好。”蕊珠道,“对于侍奉小公主的事儿,郑太医很是上心,几乎是三天两头就去一趟明瑟宫,把小公主照顾地白白胖胖的。只是——”

  见蕊珠欲言又止,萧绾心便是心中一沉,不禁道:“只是什么?”

  蕊珠掰着手指思忖着道:“只是,当初小公主月份不足就被生下来,胎里不足,身子很弱。虽然眼下身子养的不错,可是内里却是虚透了。郑太医跟奴婢说过,也只能是尽力罢了。”

  蕊珠的话说得很轻,可是萧绾心如何能不明白蕊珠的话中含义?

  小公主月份不足出生,胎里本就虚弱,那时李昭容又被下了猛药,这对于小公主不可能毫无影响——小公主,也不知道能撑多久。想起血崩而死的李昭容,萧绾心却只觉得鼻中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见到萧绾心如此,蕊珠吓了一跳,赶紧道:“二小姐,二小姐,您可别伤心了。如今很快就到除夕了,可是辞旧迎新的大好日子呢!”

  萧绾心轻轻的点了点头,旋即移步到了“相思引”的跟前,默然扶弦,低低道,“说起来,本宫似乎许久都没有弹过这‘相思引’了。”

  蕊珠含笑道:“奴婢也是许久没听过二小姐弹琴了——不如二小姐赏奴婢耳福吧?”

  萧绾心凄然一笑,淡然开口道:“晓鉴胭脂拂紫绵。未忺梳掠髻云偏。(出自袁去华《相思引》)说到底,不过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日高人静,沈水袅残烟。本宫琴技再好,柔仪宫冷,即便琴音袅袅,也终究是无人问津罢了。”

  蕊珠见萧绾心神色凄苦,便低低道:“二小姐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不懂自然又不懂的好处。”萧绾心淡然道,“若是知道的多了,便是有无穷无尽的悲凉哀思,到头来‘春老菖蒲花未著,路长鱼雁信难传。’这样的凄凉情愫,更与何人说?”萧绾心哽咽道,“袁去华的一阕《相思引》,当真是要说断凄凉心事了。”

  说罢,萧绾心徐徐拂弦,弹的却是一阕晏几道的《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蕊珠听得萧绾心琴声悲戚,不禁道:“二小姐,您——”

  这边蕊珠话音未落,却是骤然听见一个人缓缓吟道:

  “镇日无心扫黛眉,临行愁见理征衣。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停宝马,捧瑶卮,相斟相劝忍分离?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出自夏竦《鹧鸪天·镇日无心扫黛眉》)

  萧绾心一惊,却瞧见一抹明黄立于门外:竟然是慕容景天。

  萧绾心赶紧下跪行礼,道:“臣妾柔仪宫宸妃,参见皇上——”

  但见慕容景天一把扶起了萧绾心,温然开口道:“同样是《鹧鸪天》,朕却比你更明白你的心事。绾儿,你受委屈了。”

  听得慕容景天言语温存,萧绾心竟是鼻中一酸,低低开口道:“皇上,臣妾——”

  “那一日朕把你丢进北苑里,绾儿,你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心思?”慕容景天轻声道。

  萧绾心垂泪道:“皇上,正如皇上所言,臣妾觉得十分委屈。”

  “是么?什么委屈?”慕容景天问道。

  萧绾心注视着慕容景天的眼眸,盈盈含泪道:“皇上虽然恕了臣妾出北苑,但是却始终不肯与臣妾正面相见。臣妾侥幸见得天颜,却也是因为去了的李昭容的缘故。”

  但见萧绾心眼眸一动,旋即顺势伏在了慕容景天的胸口,低低开口道:“皇上不来,臣妾也曾怨怼对皇上。只是,臣妾终究不过是小女子,臣妾害怕皇上来,又害怕皇上不来。如此翻覆两极之下,只能弹出这一句‘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只希望皇上能听到臣妾的心声罢了——”

  见萧绾心这般轻声细语,蕊珠便是心中明了。蕊珠淡淡含笑,略一行礼便赶紧退下了。果然,蕊珠刚刚离去,慕容景天便是一个横抱,只惹地萧绾心惊呼一声。

  慕容景天紧紧抱住了萧绾心,徐徐走向床榻边上,安然而坐,却依旧抱着萧绾心在怀中。

  只见慕容景天吻了吻萧绾心的额头,温然道:“绾儿,你知道朕为何明知道那证据漏洞百出,还把你丢进北苑之中么?你知道,朕明明知道你受了别人的算计,又何迟迟不来你的柔仪宫中么?”

  萧绾心微微一怔,旋即轻轻摇头道:“皇上心思缜密,臣妾如何能揣测?”

  只见慕容景天眼睛一红,轻声道:“绾儿,你还是在怨恨朕,是不是?”

  “臣妾是怨恨皇上的……”萧绾心娇然一笑,勉强道,“这寒冬腊月里的,外头还下着小雪,皇上还眼巴巴地跑到臣妾的柔仪宫来。雪天路滑,天又黑,若是伤着皇上该如何是好?皇上不保重龙体,臣妾自然是怨恨皇上的。”

  听到萧绾心如此一说,慕容景天却是面色缓和了许多,只是道:“绾儿,朕知道你是受了委屈。朕也知道,朕的绾儿,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萧绾心只觉得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浓雾之中,辨不清方向。半晌,萧绾心咬牙道:“那皇上为何还狠得下心来把臣妾丢进北苑呢?”

  慕容景天抱着萧绾心的手更加用力了几分,仿佛生怕萧绾心会化蝶而去一般,低低道:“绾儿,当朕知道你有害死哲明太子的嫌疑的时候,朕就明白了。朕对你的宠爱,只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朕看着那些证据指向你,朕看着所有人都怀疑你,朕没有办法不去怀疑你——”

  慕容景天顿了顿,旋即道:“朕若是不怀疑你,一心袒护你,就只能惹得后宫生怒。朕虽然有心护着你,可是后宫之中腌臜不堪,明枪暗箭更是难以躲避,朕一己之力,如何护得住你?”

  说罢,慕容景天低低开口道:“只有朕不再宠爱你,甚至是厌弃你。只有这样,那些人的眼睛才能从你的身上挪开,你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绾儿,你明白朕的心意么?”

  他是知道的!他是知道自己的清白的!

  萧绾心鼻中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自己是该高兴么?即便抱着自己的男人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可是他的本意却是保护自己么?

  可是,若是真的是为了保护自己,那自从哲明太子殁了之后自己所遭遇的种种杀机,又应该如何解释?难道是他的一句“朕是为了护着你的”,就忘记当初所有的杀机么?

  见到萧绾心如此神色凄然,慕容景天以为萧绾心还不能接受自己的解释似的,不安道:“绾儿,你怎么了?”

  “臣妾……”话到嘴边,萧绾心却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没有办法了,谁让自己的夫君是一国帝王呢?既然身为帝王,就不会有错。错的,只能是别人的和时光。即便因为慕容景天的一厢情愿自己差点成为孤魂野鬼,可是现在,他至少是抱着自己的。哪怕自己再不愿意曲意承欢,可是这才是自己活下去唯一的办法。

  因为自己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他的宸妃。“宸”字再好,也不过是一个封号。

  半晌,萧绾心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低低道:“皇上,臣妾明白皇上的苦心,又怎会怪罪皇上呢?还请皇上也不要怪罪臣妾的执拗才是。”

  “怎会?”慕容景天的吻,依旧温热而狂野。只是相比以前的郎情妾意,这一次萧绾心只觉得浑身都是极为令人恶心的粘腻。

  然而,慕容景天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只像是狂风骤雨一般席卷着萧绾心的身体。可是即便慕容景天深情的吻落在萧绾心的唇瓣上,可萧绾心却只感觉到了一丝彻骨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