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中,几个小宫女忙着布菜,伺候着皇太后与淑惠长公主用膳。
只见皇太后穿着一身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宫装,冷眼见着小宫女们把桌上的菜品都打点妥当了,便懒洋洋地挥手道:“罢了,你们都出去吧,哀家与淑惠说说话。”
“是。”几个小宫女听到皇太后的吩咐,忙不迭地就出去了。
见到小宫女们都走开了,淑惠长公主却是疏懒一笑,道:“母后娘娘今个儿穿得倒是新鲜。女儿瞧着,母后娘娘头上的镶宝鹿鹤同春金步摇和凤蝶鎏金银簪当真是华贵不已,衬得母后娘娘皮肤也好了。”
皇太后笑道:“哀家老了,还能怎么打扮呢?如今一番折腾下来,也不过是为了别太丑罢了。”
淑惠长公主失笑道:“徐美人之事骤然生变,母后娘娘倒是气定神闲,还能安安稳稳地打扮自己。倒不似皇上的妃嫔们,一个个都炸开锅了。”
听了淑惠长公主的这一句话,皇太后却是嗤笑道:“这女人呐,一但到了哀家的这个位置上,就什么都不急了。皇上的哀家的亲儿子,哀家便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且哀家看着这未央宫里这般热闹,倒是觉得好玩得很呢!至于那些后妃,且由得她们闹去!”
淑惠长公主笑着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给皇太后,柔声道:“只是,别的也就罢,母后娘娘您果然是疼惜萧选侍。萧选侍犯了那样的大罪,母后娘娘都能力排众议保她一命。只是母后娘娘骤然下了这么一道懿旨,后宫诸人甚是不服呢!”
皇太后缓缓吃了一口去虾仁儿,只是笑道:“别人服不服气,有什么要紧。左右哀家才是手握权柄的皇太后!”
皇太后眼眸一动,道:“其实说起来,哀家能有什么?哀家只是看着皇上的后妃们闹得这样凶,倒是比戏台子上的戏有趣多了。且别的不说,萧选侍是个极聪明的。她虽然一向不屑于争宠,但却未必不会争宠。当年她澄瑞亭上一曲独奏惹得皇上龙心大悦的事儿,哀家也是忘不了呢!可见,萧选侍也是个有心性的。”
淑惠长公主颔首道:“母后娘娘说的极是。女儿瞧着,萧选侍也是一棵极好的苗子。只是,萧选侍未免太不上心了,若不是有咱们护着她,她只怕是早就斗不过了。女儿瞧着,萧选侍虽然聪慧,但却是有点烂泥扶不上墙。”
“萧选侍可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淑惠,你信不信?这个丫头现在是不开窍。若是开窍了,以后可是前程远大呢!”皇太后嗤笑道。
淑惠长公主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道:“是,母后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说罢,淑惠长公主饮了一口紫参野鸡汤,不禁道:“女儿瞧着,这紫参野鸡汤的味道倒是极为鲜美。只是,若是饭前喝了不少紫参野鸡汤,后头的饮食便是索然无味了。”语毕,淑惠长公主便把饮汤用的小瓷勺子丢在了一边。
皇太后颔首道:“这样的话,萧选侍也曾经说过。”
“哦?”淑惠长公主不禁道,“想不到,女儿与萧选侍倒是颇为知音。”
皇太后疏懒一笑,微微仰首道:“淑惠,你与萧选侍自然是不一样的。你是咱们大周的尊贵的长公主,大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可是,她萧选侍就不一样了,若是不得宠,自然有千千万万的狗眼看人低的,让她生不如死;若是得宠,那便是烈火烹油的富贵,任凭哪一个妃嫔都恨不得置她于死地。”
淑惠长公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低道:“母后娘娘的话在理。”
皇太后给淑惠长公主夹了一筷子菜,这才缓缓道:“就像你说的,萧选侍是棵极好的苗子,若是就这么折损了,实在是不值。反正哀家也是个无人问津的老婆子,倒不如保她一保,让她再跟后宫里的那些人斗上一斗。哼,左右,哀家是不能让皇后一个人独大了。”
淑惠长公主沉吟道:“其实,咱们不是还有贤妃么?”
“贤妃?”皇太后嗤笑着道,“贤妃倒果真是美艳绝伦。只是,贤妃对皇上的感情太过深重,反倒是无法抽身而出了。萧选侍与皇上的情分不长,且经过了这么多的事儿,也应该知道帝王的恩宠是最靠不住的,唯有后宫的权柄与自己的孩子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哀家想着,经过了这么多的事儿,萧选侍也会因此把自己的心稍稍收进来几分。”
皇太后夹了一筷子菜缓缓吃了,这才道:“只有这样,在对皇上的真心之中还不忘记时时保全自己,那才会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若是皇上需要了,那自己自然是最无可比拟的解语花。一旦出了什么事儿,自己也能不耽溺于帝王情爱,而是能立即抽身而出。唯有这样,才是在宫中安稳活下去的办法。”
淑惠长公主笑了笑,道:“听了母后娘娘的一席话,女儿如同醍醐灌顶。”
皇太后嗤笑道:“这能有什么?哀家不过是在后宫浸淫了数十年,多多少少都明白一些道理罢了。再说了,若是真说起厉害之人,还有慈康宫里的那一位呢——太皇太后历经三朝,根基稳固。不然,哀家与皇上能眼睁睁地看着陶氏外戚如此跋扈么?”
“说到这儿,女儿倒是不解了——”淑惠长公主垂眸道,“女儿从前便听闻延庆王与陶氏外戚干系甚多,与皇上倒是颇有不睦。怎的如今延庆王竟仿佛是归顺与皇上了似的?女儿瞧着,如今延庆王倒是很能帮衬着皇上。”
皇太后眼眸一动,徐徐道:“军事如同政事,不过是利益所趋罢了。自古成王败寇,是不变的道理。且延庆王再如何不恭顺,可好歹也是慕容氏皇族的骨血,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陶家骄纵跋扈,越过了自己的族人去。”
皇太后吃了一口菜,这才道:“其实,延庆王极其善于征战,哀家瞧着,若是皇上能压得住他,延庆王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淑惠长公主点了点头,微笑道:“母后娘娘深谋远虑,女儿自叹弗如。”
皇太后笑着戳了一下淑惠长公主的额头,道:“你呀,总是这般小心翼翼的。”皇太后顿了顿,道,“只是,别的事也就罢了,哀家瞧着,宁安的婚事也该操心上了。这丫头转眼都二十多岁了,自己也不知道着急。”
淑惠长公主点了点头,也是无比担忧道:“宁安妹妹的婚事儿,女儿也十分上心。只是,宁安妹妹虽然年轻貌美,但是却一直固执不嫁,女儿虽然有心撮合,却也始终是无可奈何。”
皇太后微微沉吟道:“你别看宁安平时都不声不响的,可她却是个极有主意的犟脾气。对了,淑惠,如今朝中可有什么合适的人家能给宁安挑挑么?”
淑惠长公主伴着手指道:“倒是有上几个。只是女儿一一说给了宁安妹妹听,宁安妹妹却是都挑出了这样那样的毛病。”
说罢,淑惠长公主顿了顿,方才正色道:“女儿冷眼瞧着,仿佛只有在提起文安公萧家的大公子萧海山的时候,宁安妹妹倒是没说什么坏话。”
“文安公府萧家?”皇太后挑眉道,“怎么,那不是萧选侍的娘家么?”
淑惠长公主点头道:“正是。萧海山正是萧选侍和萧贵嫔的兄长,在萧家的兄弟姐妹中排行最大的,如今也二十五了。”
皇太后垂眸沉声道:“这可不好。哀家既然要用萧选侍,就不能凭着宁安嫁到他们萧家去。毕竟,贤妃就是因为母族功劳过大,所以才会埋下如今的种种祸端。贤妃之例,不能再有了。”
淑惠长公主颔首道:“其实女儿也是这个意思。毕竟,若是娘家过于强盛,萧选侍就不是咱们能够控制的了。若是咱们有心在后宫扶持萧选侍,那必定要打压萧选侍的母家。毕竟,平衡才是后宫之道。”
“正是这个理儿。”皇太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徐徐道,“其实身在帝王家,不管是宫中后妃也好,还是公主命妇也好,其实都是一样的,终究是身不由己罢了。当年哀家培植贤妃,却不想贤妃的母家竟然仗着女儿得宠,一路加官进爵,竟到了连哀家和皇上也不能控制的地步。”
皇太后饮了一口茶,道:“有贤妃做例子,咱们就断断不能容忍萧选侍的母家也做大了。”皇太后长叹一声,道,“唉,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淑惠长公主目光一冷,却是道:“不管是不是身不由己,可是要是谁把女儿推到了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女儿就断断容不下她!贤妃也好,萧选侍也好,或者是什么别的女人也好,左右女儿不能让她顺心遂意了!”
皇太后眼眸一动,只是夹了一筷子菜吃了,这才徐徐道:“其实人家皇后好歹是你舞阳姑母的夫家侄女,且娘家一直是颇有战功的,身份可是尊贵得不得了。咱们虽然有心,可是一时三刻都是动弹不得的。”
“那又如何?”淑惠长公主却是不以为意,只是道,“左右女儿是不能让她安生了!前头的贤妃是如此,如今的萧选侍也是如此。只要女儿还活着,女儿就与她势不两立!”
听到淑惠长公主如此,皇太后却是嗤笑一声,不禁道:“看起来,淑惠你心里已经有主意了。这也好,倒是省的哀家操心了。”
淑惠长公主狡黠一笑,徐徐道:“自然,女儿是母后娘娘的女儿。母后娘娘与太皇太后周旋多年,一直立于不败之地,女儿怎能不学着?”淑惠长公主略微顿了顿,道,“更何况,女儿有长公主之尊呢!”
皇太后见到淑惠长公主如此争气,不禁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最好不过了。对了,你如今出来也已经许久了,何时回赫连族呢?”
淑惠长公主眼眸一动,低低开口道:“赫连族风霜苦寒,哪里有咱们大周京都未央宫里头舒坦。那个鬼地方,女儿才不想回去。若是汗王不召女儿回去,女儿便不回去,一直住在这未央宫里,陪着母后娘娘。”
皇太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却温柔了许多,道:“淑惠,你虽然是咱们大周的长公主,可是也不能太任性了。毕竟,人家赫连族好歹也是你的夫家。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也得顾及着夫家的脸面——”
“什么夫家不夫家,脸面不脸面的。”淑惠长公主冷然开口道,“女儿只有在自己家的时候,才真觉得是到家了。那赫连族算什么呢?当年女儿不过像是个贡品似的被送了过去,如今又是贡品似的被送了回来。难道女儿就不是有血有肉的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么?就能这么被他们玩来玩去的?”
见到淑惠长公主如此,皇太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哀声道:“既然你心意已定,哀家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淑惠你不回去也就罢了,赫连弘晖是赫连族汗王的胞弟。如今赫连族汗王久久没有儿子,若是自己的同胞弟弟再久不回去,只怕是不好。”
淑惠长公主听到皇太后提及赫连弘晖,却是笑着宽慰道:“母后娘娘,这个您不必担心。皇上甚是喜爱赫连弘晖,且赫连弘晖也是个颇为机灵的。皇上的意思是,授予赫连弘晖一个闲官就是,倒不如留在京都,也是能与赫连族相互照应。”
皇太后眼眸一动,却是沉声道:“怎么?皇上这是要留赫连弘晖为人质么?”
淑惠长公主不想皇太后竟会如此一针见血,便只好低低道:“当年女儿舍弃一己之身保全赫连族与大周,如今再搭上一个赫连弘晖,也不算什么。左右咱们大周也不会怠慢的远方的客人,更何况赫连弘晖是女儿的小叔子呢!”
皇太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是感叹道:“唉,真是难为你和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