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公主起居之所乃是公主府池湖之上的“湖心小筑”。那湖心小筑远离喧嚣,甚是清静雅致。萧绾心打眼一看,那小筑的门额上还悬着一块墨匾,上头便是写着“幽兰”二字。再环视四周,装饰所用的栽植,也都是兰草一类。可见,宁安公主当真是喜欢兰草。
萧绾心正暗自惊叹的时候,那小侍女便引着萧绾心进入了湖心小筑,见到了宁安公主,行礼道:“兰若携萧娘子参见公主,愿公主万安——”
宁安公主略一挑眉,微微侧过脸来,道:“萧娘子,你来了。”
萧绾心忙道:“妾身多谢公主收留。公主恩德,妾身永世不忘。”
“无妨——”宁安公主的脸上看不出又任何情绪,只是淡淡道,“算起来,其实你也算是我的皇嫂,不必如此拘礼。既然来了,就别站着了,坐吧。”
萧绾心听到宁安公主称呼自己为“皇嫂”,不禁尴尬一笑,只好缓缓坐定。
待萧绾心坐定了,萧绾心才发现,这宁安公主穿着一袭素色碎花翠纱露水兰花宫装,头发虽然绾成了惊鸿归云髻,可发间也不过只是随意用了蓝晶并蒂莲海棠修翅玉鸾步摇簪随意挽了头发罢了。萧绾心打眼一看,宁安公主的神情极为淡然,眉眼之间更是别有一种清丽之色,绝而不同于宫中的其他公主、妃嫔或者是命妇。
说起来,宁安公主还真是一位清丽佳人。
见到萧绾心打量着自己,宁安公主不慌不忙地道:“芷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劳而改节。萧娘子不因得宠而骄纵跋扈,也不因失宠而垂头丧气——孤当真是小看萧娘子你了。”
萧绾心微微一怔,只得勉强一笑,道:“妾身被奸人所害,几乎性命不保,还是宁安公主多肯体恤,救了妾身一命。”说罢,萧绾心微微正色,道,“妾身怎能不知,妾身如今能在公主府中做一名洒扫的侍女,便已经是公主对妾身最大的保全了。”
宁安公主却是嗤嗤一笑,道:“萧娘子,你可别这样说,孤虽然有意保你,却也是你争气的缘故。”
说罢,宁安公主亲自为萧绾心斟茶,温然道:“其实,若是说要保你,孤倒不是头一个出主意的。说到底,也是母后娘娘、皇上和皇姐有心要救你一命,孤才算是顺水推舟罢了。”
骤然听到宁安公主提及慕容景天,萧绾心不禁心下一动,却是哑然失笑道:“公主是知道的,皇上已经厌弃妾身了……”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否则当日在乾元宫,便不会有这样的一段好戏了。”宁安公主冷冷开口道。
听到宁安公主如此一说,倒是萧绾心有些看不明白了,便道:“公主此话何意?”
兰若赶紧为萧绾心扶了扶茶杯,柔声劝慰道:“咱们公主最是心直口快的了——”
“兰若——”宁安公主见到兰若有意支开话题,便道,“你去一边侍奉就好,孤跟萧娘子说说话。”
兰若微微一怔,只好去了。
宁安公主眼皮也不抬,只是淡然道:“即便皇上是大周帝王,也有理不清的愁绪。眼下边疆战事又起,延庆王虽然骁勇,可是皇上也不能完全放心——毕竟,当年夺嫡之事,延庆王并非对皇位无所觊觎。如今留着延庆王一条性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宁安公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而道:“眼下,陶氏外戚依旧跋扈。皇上无奈,只得与陶氏外戚和延庆王三方彼此制衡。萧娘子,你一向聪慧,应该明白这其中利害吧?”
宁安公主的话如此直白,萧绾心如何不知?
如今前朝之事,已经形成了慕容景天一党,延庆王一党,陶氏外戚一党。这三方制衡,可以借力打力,保持平稳。倘若那一方出了事,其余两方必定是水火不容。
只是,眼下慕容景天虽为帝王,可是前朝时便是太皇太后陶氏把持朝政。太皇太后虽然如今已经退居慈康宫,可是太皇太后在前朝的党羽依旧颇多,使得慕容景天不敢轻举妄动。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好好拉拢延庆王和陶氏外戚,彼此三方制衡,万万不要伤及内里,让外头的敌人有机可乘。
因为,一旦延庆王倒下,陶氏便会将慕容景天视为傀儡,随意操纵;但倘若陶氏外戚倒下,延庆王久经沙场,在军中威望颇高,难免延庆王不起悖逆之心。如此算来,慕容景天的境遇当真是凶险。
萧绾心倒吸了一口凉气,低低道:“是,妾身明白。”
听到萧绾心如此一说,宁安公主的眼神柔和了许多,温然道:“萧娘子,母后娘娘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
说罢,宁安公主垂眸道:“只是,这一次一定要委屈你。即便孤与皇上都知道你是清白的,可是皇上也不得不委屈你这一次——不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大周,皇上也必须这样做。”
听到宁安公主如此一说,萧绾心心中一暖,不禁道:“皇上,他知道?”
宁安公主淡淡含笑道:“皇上与你是多年夫妻,自然是明白你的性子的。他知道,他的绾儿,断断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所以,这一次借着机会把你送出未央宫来到孤的公主府,也是保全你的意思。”
说罢,宁安公主眼眸一动,道:“眼下未央宫里闹得这么厉害,你若是再留在宫中,只怕那一日被人毒杀了也未可知。倒不如暂时废去你的位份,送到孤的公主府来。如此,一来可以暂时稳住那些要害你的人;二来,你在公主府中也会安全得多。”
萧绾心只觉得心中一暖,多日以来的委屈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如今自己所受的种种委屈,与他的委屈相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只要他还信任自己,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绾儿……绾儿……只是他对自己唯一的爱称。他,还是当初的那个他。这一次自己受尽了委屈,却也是他保全自己的方法。
见到萧绾心如此愣愣地出神,宁安公主心中一动,不禁失笑道:“萧娘子——”
萧绾心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低低道:“公主……”
“无妨。”宁安公主淡淡含笑道,“萧娘子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只是想不到,萧娘子在未央宫中沉浮多年,一颗心竟然还是如此冰清玉洁。知道皇上对自己并非无情,还能露出小女儿的神色。”
宁安公主面色微沉,道:“孤原以为,若是在未央宫里呆的久了,即便是再冰清玉洁的女子也会被染上墨色。如此看来,你萧娘子倒是个例外了。”
萧绾心只觉得羞赧无比,低低道:“其实皇上对我,当真是极好的。”
“是么?”宁安公主不置可否,只是道,“其实皇上对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后妃都是极好的。当初的仁孝皇后是如此,当今皇后是如此,贤妃是如此,嘉夫人也是如此——你萧娘子,也是如此。”
宁安公主的话说的直白,饶是萧绾心再如何无知无觉,也只得讪讪道:“公主说笑了。”
“说笑?”宁安公主嗤嗤一笑,道,“若孤是说笑,那皇上为何还会委屈你承受这样的罪名,还要孤来护着你?皇上他是大周的君主,他连大周都护得住,却护不住你一个弱女子么?”
萧绾心微微一怔,随即垂下脑袋,默然不语了。
宁安公主知道自己言辞过激,便忙遮掩着道:“孤也不过是有什么说什么罢了……”
萧绾心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公主快人快语,性子直爽。妾身深居未央宫多年,早已经忘记了还能如此坦诚说话了。”
见到萧绾心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失言,宁安公主的面色也缓和了几分,柔声道:“孤能有什么呢?左不过是小时候见到母后娘娘与其他妃嫔斗得那么厉害,又看着如今皇上在后宫几度周旋,不禁心生感慨罢了。”
萧绾心笑道:“公主是金枝玉叶,福泽深厚。”
“福泽深厚么?”宁安公主苦笑道,“金枝玉叶倒是真的,只是这‘福泽深厚’却是当不得了。若是论起身份尊贵,皇姐乃是长公主之尊,可终究不过是一道旨意送往了赫连族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而我呢,我迟迟未嫁,不过也逃不出一个任人宰割的命运罢了。”
“怎会?”萧绾心忙道,“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
宁安公主不屑道:“即便是亲妹妹又能如何?倘若是这女子倾城一笑,胜过十万雄兵,皇上能费尽心力挑起战争,而不用孤一己之身和亲别族么?别人不说,皇姐却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萧绾心虽然有意宽慰,却也知道实在是无从宽慰起。
正当气氛尴尬的时候,兰若却是突然通传道:“启禀公主,萧家少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