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这才继续道:“只是,这药若是用的多了,便会头脑不清,深思倦怠。不仅如此,更是会让女子断了孕气。一碗药下去,便是斩草除根。这样一箭三雕的手段,皇上当真是高明。”
珊瑚见到太皇太后如此一说,不禁失声道:“太皇太后!皇上与皇后乃是夫妻,怎会——”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旋即不屑道:“夫妻?珊瑚,你伺候哀家多年,难道还相信什么‘至亲夫妻’么?哀家已经说过了,皇上心中的妻子,便只有仁孝皇后一个。即便当今的皇后坐在凤位上,也只是皇后,不是妻子。这一点,连哀家都知道,更何况是皇上?”
骤然听得太皇太后这么一句,珊瑚只觉得心中翻江倒海,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这么多年,尽管珊瑚一直伺候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可是对于帝后之间的传闻,也不是一概不知。
慕容景天虽然一直不甚喜欢这位新皇后,但是也一直恪守本分,凡是初一十五以及其他的节庆,也都是会去凤寰宫过夜的。即便这么多年,贤妃圣宠优渥,皇上也并没有苛待皇后,依旧保持这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
可是,若不是太皇太后说起,自己果真不知,在帝后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晦。在外人看来,帝后二人之间的伉俪情深,却想不到内里竟然如此污秽不堪。慕容景天算计的,当真是自己的枕边人。而即便是如此费尽心机,表面上还可以装作若无其事……
每天给自己的枕边人下药,让她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之后,在典礼上,在妃妾面前,自己与这个“枕边人”有事至亲的夫妻……呵,自己当真没看出来,慕容景天也是一个两面三刀的人。
珊瑚想到此处,不禁心中一痛:虽然慕容景天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可是看着这个男人登上了帝位,戴上了面具,便是心性大变,连做下这样的事情都可以浑做不知。
果然是戴上了面具,便再也摘不下来了么?
见到珊瑚如此怔怔的,太皇太后不禁失笑道:“怎么,你跟在哀家身边那么多年了,连这点子玄机都看不清楚么?”
珊瑚缓过神来,低低道:“奴婢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多年……哎,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皇上与皇后娘娘,在奴婢的心里头,就跟自己的孩子似的。猛然知道了这样的关窍,奴婢实在是……”
“哀家明白——”太皇太后叹息道,“其实,哀家又何尝不难过。自己的孙子,明面儿上恭顺孝敬,可是,连这样阴毒的手段都能用上。其实在哀家的心中,皇上还是当年那个爬在哀家膝上的小孩子呢!”
这个时候,珊瑚却是仿佛猛然想起来了似的,惊慌问道:“太皇太后,既然您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为何不告诉皇后娘娘,也好让皇后娘娘稍稍有所防范,莫不要白白地被算计了。”
太皇太后眉头一挑,却是疏懒地抚了抚鬓边的珠翠,道:“说?他们帝后之间的隐晦,哀家又何必多嘴呢!”
“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身子微微一侧,旋即开口道:“其实皇上给皇后下药,无非就是想让皇后做一个坐在凤位上的傀儡罢了。既然是傀儡,那就不必说话。且让皇后断了孕气,便是皇上容不下她,又不是哀家。为了一个外人,哀家又何必跟自己的亲孙儿剑拔弩张?毕竟,她皇后不过是舞阳的夫家侄女,跟哀家可没什么关系。当年哀家说保皇后登上凤位,不过就是为了舞阳在夫家能好一点。眼下他们江家什么都要靠哀家的舞阳,舞阳的地位非比寻常,那哀家还有什么可怕的,又何必在乎一个傀儡皇后呢?”
珊瑚微微一怔,不禁:“可是,皇后失去了哲明太子。若是不趁着自己年轻能有所生育,这未央宫里的女人那么多,这后位……”
“后位不过是一个物件,能如何呢?”太皇太后疏懒道,“左右哀家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该给她的后位也已经给了。若是保不住这中宫皇后的位置,让那个妃妾抢去了,是她这个做皇后的无用,跟哀家有什么关系?哀家只盼着自己的舞阳好便是了。至于别的,皇后也好,江家也好,跟哀家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见太皇太后把话说的这般决绝,珊瑚也知道绝无转圜的余地了。
毕竟,太皇太后在未央宫中淫浸多年,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年轻妇人了。如今的太皇太后,已经是看破了这未央宫重重迷雾的智者,知道如何放弃自己的心,转而换取家人的安稳和定。
至于皇后,则不过是太皇太后用以换取女儿一生安稳的一个保证罢了。只要皇后还是未央宫中的皇后,就要倚靠着太皇太后。只要这样的关系一天不解除,皇后的所有辛酸委屈就只能往肚子里咽,而舞阳大长公主的境遇也会更好一些。不管怎么说,皇后都不过是太皇太后手中的玩物——
说起来,不过是彼此算计罢了。
正当珊瑚愣神的时候,外头的小内监却是通传道:“启禀太皇太后,皇后娘娘过来向您请安了——”
太皇太后略一挑眉,却是失笑道:“是么,皇后来了?呵,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可见背后真的不能说人。”说吧,太皇太后略一扬手,旋即道,“那就赶紧让皇后进来吧!”
果然,只见门帘一掀,穿着一袭玉色绣折枝堆花宫装的皇后翩然而入,恭顺行礼道:“臣妾参见太皇太后,愿太皇太后长乐无极……”
太皇太后见到皇后进来了,忙笑着道:“乐怡,你快别拘着礼了,起来吧!”
“是……”皇后抿嘴一笑,便起身了。珊瑚赶紧搬了温玉湘妃椅来,服侍着皇后坐下。
太皇太后见到皇后缓缓坐定,不禁笑道:“哀家这儿刚说着皇后呢,皇后你就来了——”
皇后婉然道:“不知太皇太后在说臣妾什么呢?”
太皇太后笑着道:“哀家想着,这人一老了,时间就不经用了。转眼之间,连哀家的孙儿都到了而立之年了,哀家还能有几年呢?”
皇后见太皇太后如此言语自哀,忙开口道:“太皇太后自然是福泽绵长的——”
太皇太后勉强笑了笑,随口道:“所以哀家说起你,想着你正年轻,也正是好的时候。眼下,皇上也是宠着你的。哀家想着你,就想起了当年哀家初入宫廷的时候,也是像你一样意气风发呢!”
珊瑚适时地赔笑道:“可不是呢!皇后娘娘如今这般得宠,大有初入宫廷的气势。”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旋即微微正色,开口道:“哀家想着,当初哀家的陪嫁已经不多了,不过倒是有一个红玉髓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玉鸾步摇,也是不错的东西。”说吧,太皇太后扬手道,“珊瑚,把那支红玉髓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玉鸾步摇拿过来,赏给皇后吧!”
皇后赶紧行礼道:“太皇太后,这步摇乃是太皇太后的陪嫁,臣妾怎敢接受?”
太皇太后却是笑道:“乐怡,你是中宫皇后,是哀家的孙媳妇,自然是受得住哀家的东西的。只是,这红玉髓和玫瑰晶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这步摇的样式也是有些旧了——只是,这步摇乃是哀家的祖母给哀家的陪嫁。现在,哀家又把这支步摇赐给你,也希望你能与哀家和哀家的祖母那样福寿绵长。”
皇后从珊瑚的手中接过了红玉髓玫瑰晶并蒂莲海棠玉鸾步摇,含笑行礼道:“既然如此,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太皇太后半含笑意道:“皇后果然是皇后,礼节真是一点都不错,哀家也是没有白疼你。”说吧,太皇太后顿了顿,道,“对了,哀家听说,皇太后最近身子不好,你可有去慈宁宫尽孝么?”
皇后讪讪道:“臣妾的确去过慈宁宫。只是,母后娘娘抱病,也是不喜欢人多,所以并没有接见臣妾,而是让臣妾回来了。”
“是么?”太皇太后默然饮了一口茶,旋即道,“怎么皇太后是都不爱见人么?可是,哀家怎么听闻,似乎皇太后很喜欢贤妃往慈宁宫去呢?”
皇后猛地一颤,险些将手中的茶水打翻。见到皇后如此失态,珊瑚忙上前一扶,温然道:“想是外头冷极了,皇后娘娘都有些拿不住杯子了。要不,奴婢给皇后娘娘暖个汤婆子过来?”
皇后懦懦地笑道:“不必了,多谢珊瑚姑姑。”
太皇太后也不抬眼,只是疏懒地开口道:“怎么了,皇后——你最近不也算挺得宠的么?”
皇后凄然道:“臣妾年老色衰,皇上若是对臣妾有所垂怜,也不过是因为因为臣妾身居中宫的位分罢了。”
“嗯……”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道,“你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