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词

作者:木未十七

  萧绾心低低道:“启禀太后娘娘,臣妾自回宫以来,还未曾见过皇上。”

  “嗯……”皇太后轻轻抽了一口水烟,旋即徐徐开口道,“你们小两口的事儿,哀家也不好多嘴。其实今个儿哀家把你召到哀家的慈宁宫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哀家不过就是给你提个醒儿——这徐美人的事情就算是完了。但是……”

  皇太后眼眸一冷,声音陡然阴沉了几分,道:“一个徐美人没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徐美人。借刀杀人这种事,后宫屡见不鲜。宸妃你不是第一个折损在其中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未央宫中,步步杀机。倘若是一个不稳当,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其中的利害,宸妃,你可都想明白了么?”

  萧绾心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勉强开口道:“太后娘娘明鉴,臣妾自入宫以来,一直不争不抢,只求保住臣妾的一世安稳与萧家的荣华即可。只是,臣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何臣妾会成为众矢之的?”

  皇太后听萧绾心如此一说,却是不禁嗤笑道:“怎么,宸妃,你竟这样想么?”

  萧绾心颔首道:“臣妾一向与世无争,因此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是么……”皇太后疏懒地抚了抚鬓边的头发,这才道,“宸妃你性子这样寡淡,当真不适合未央宫的尔虞我诈。是不是皇上下错了旨意,就应该让你在宁安的府邸里终老此生呢?若是果真如此,你不好意思,那哀家去说,给你个恩典,让你出宫去便是了。”

  萧绾心眉心一动,却是讷讷地不说话了。

  皇太后何等睿智,如何会看不出萧绾心的变化?只见皇太后的唇边含了一抹淡然的笑意,旋即道:“哀家知道,你对皇上是动了真情了。但是,哀家还是只有那么一句话,你爱重皇上,哀家高兴,却不能认同。皇上从不缺爱重他的女子,皇上缺的,是一个能替他平衡后宫的女子。”

  萧绾心忙道:“皇后娘娘德范后宫……”

  “皇后?”皇太后见萧绾心有意遮掩,嗤笑道,“皇后么,不过尔尔罢了!她如今占据后位,也不过是为了稳定后宫罢了!”

  萧绾心见皇太后如此,不禁面露为难之色,低低道:“其实,太后娘娘也是知道臣妾的性子的。臣妾……臣妾实在是……”

  “罢了。”皇太后挥手道,“这小龙团宸妃你也算是品尝过了。其中的滋味,你就自己慢慢体会吧。这个事儿,哀家教不得你。只是,宸妃,你记着哀家一句话——你的性子这般柔弱,在未央宫中是不会活下去的。”

  萧绾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出慈宁宫的。待蕊珠扶住自己的时候,萧绾心才感到一次切实的稳妥。

  见萧绾心面色苍白,蕊珠关切道:“二小姐,怎么了?”待蕊珠扶着萧绾心走远了一些,蕊珠这才低声道,“是不是太后娘娘呵斥二小姐了?”

  “没有。”萧绾心无力地摆手道,“左不过是本宫自己的毛病罢了。蕊珠,扶本宫回柔仪宫吧,本宫要歇一歇。”

  如此下来,萧绾心只觉得身心俱疲。数月不曾回宫,未央宫中似乎一切如旧。只是,即便萧绾心在如何愚笨也能感受道那看似平静之下的隐隐暗涌。

  晚膳时分,壁珠特意准备了酒酿清蒸鸭子、双色豆糕、糟鹌鹑、胭脂鹅脯、紫参野鸡汤、贝母乌鸡汤、灵芝山鸡煲、珍珠桂圆炖官燕等美味吃食。只是,萧绾心望着这满满的一桌子荤腥,却也是没有胃口,索性只吃了几口双色豆糕便了。

  萧绾心只觉得心下烦闷,也不欲有旁人在身边伺候,就连带着将蕊珠、壁珠、小德子一起撵了出去,只自己独身一人在偌大的殿阁之中。

  萧绾心随手翻开一卷书,打眼的却是唐代韩翃的《章台柳》——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萧绾心徐徐吟出这句子,却只觉得心中无比酸涩。萧绾心将书卷放回,径直走到相思引跟前。挑拨弄弦,弦音依旧。萧绾心徐徐坐定,将那却《章台柳》即兴奏出了。

  萧绾心一曲奏毕,只觉得心中愁肠百结:自己与慕容景天之间的纯真情谊,竟仿佛这“章台柳”一般,不知被何人折去了。

  “数月不见,绾儿情谊依旧……”

  萧绾心如何听不出来,这说话的正是慕容景天呢?萧绾心鼻中一酸,只觉得万般的委屈都往上翻涌,也不回身,只是低低道,“皇上来臣妾的柔仪宫做什么?”

  “朕若是不来,便是不放心。”慕容景天平静地注视着萧绾心的面庞,柔声道,“朕,思念你。”

  萧绾心心中一暖,却是硬撑着不肯低头,道:“臣妾是罪妇,不值得皇上思念。”

  这个时候,慕容景天却是突然起身,一把将萧绾心抱在怀中,哽咽道:“绾儿,你不是罪妇。徐美人之事,是朕委屈了你。”

  萧绾心只觉得心中一痛,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能撕扯开自己的心脏一般,失声道:“皇上!”

  慕容景天抱住了萧绾心,低低道:“朕知道,朕把你废去位分,逐出未央宫,你有诸多的不愿意;如今朕重新把你带入未央宫,你也有诸多的不愿意。朕尽管竭尽全力保全了你,却也是不得不委屈了你。”慕容景天生硬地吻了吻萧绾心的额头,柔声道,“别怕,你不明白的所有事情,朕会一点点都告诉你的。”

  慕容景天牵着萧绾心的手徐徐走向那张沉香木大床坐下,这才开口道:“绾儿,你是清白的。徐美人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已经招供,是史美人看不过徐美人有孕得宠,这才买通了宫女在徐美人的饮食中混入桐油。这件事,跟你毫无关联。”

  萧绾心骤然听得这么一句,却只觉得齿冷。是史美人么?或许,史美人不过只是一个替罪羔羊罢了。萧绾心不会忘记,当初自己蒙受冤屈的时候,是谁瞧准了一切机会,想尽办法打压自己、

  然而,萧绾心自然是不能这么说的。只见萧绾心眼眸一动,却是道:“是么?那臣妾倒是不明白了,只有臣妾的宫中曾向内务府要过桐油,那她史美人的桐油又是从哪儿来的?”

  慕容景天将萧绾心紧紧抱住,仿佛生怕萧绾心会消失似的,低低道:“那一日去内务府要桐油的小内监,乃是被史美人买通的。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日众人皆指正是你下了桐油在徐美人的膳食中,还有一个小内监甚至不惜一头碰死也要污蔑你的?”

  萧绾心只觉得浑身发寒,勉强道:“臣妾记得。”

  “那两个伺候你的小内监,原本是一对兄弟。史美人在买通他们的时候已经许诺,只要他们肯咬死了你不放,就会给他们荣华富贵。那个小内监用了自己的性命诬陷你,可他的哥哥却得以出宫,甚至在京郊平白无故多出了几十亩良田。那小内监一夜暴富,尽管身子残缺,却竟然讨了两房媳妇,过上了安生日子。”慕容景天恨恨道。

  萧绾心微微一怔,却只觉得浑身都粘腻不已,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臣妾从来都不知道,金钱竟可以如此蛊惑人心,让人是非不明不说,还白白搭上了性命。”萧绾心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低低道,“臣妾当真是寒心。臣妾也是出身贫家,可他们为何就为了那一点银子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了?”

  慕容景天吻了吻萧绾心的额头,旋即道:“绾儿,你别这样说。你的母族再败落,也好歹是堂堂的国公府。且你自入宫之后,朕一直宠爱你,你也不曾受过什么委屈。”

  慕容景天用自己宽厚的双手握住了萧绾心的冰凉的手,这才道:“内监都是身子残缺的人,且他们的家里头都是极为穷苦的,不然也不至于入宫当内监。他们为了几十亩良田而陷害与你,倘若成功,也是合算。”慕容景天吻了吻萧绾心的额头,温然道,“好在,现在你已经重新回到朕的身边了。”

  “可是他们终究还是失败的。清者自清,臣妾不曾作过的事情,就是不曾做过。”萧绾心面容平静,旋即无声无息地推开了慕容景天,这才道,“只是,臣妾不知,那另一个小内监皇上要如何处置?”

  慕容景天摇了摇头,随口道:“他已经出宫,朕便不好再下旨意了。只是,朕若是让谁死,有的是法子,根本不必劳烦朕的一道旨意。吃错了东西或者是不小心跌了一跤,都足以让他命丧九泉。绾儿,你的冤屈不会白受,朕会替你报仇。”

  说罢,慕容景天却是目光一柔,道:“绾儿,朕给你报仇了,你高不高兴?”

  萧绾心怔怔地看着慕容景天,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高兴么?或许自己是高兴的吧。毕竟,自己所受的冤恨与屈辱,如今都已经昭雪。但是,自己难道高兴么?史美人固然跋扈,但却是个没有心计的主儿。这样精密的计谋,难道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美人就可以谋划的么?

  即便萧绾心再如何愚笨也不难看出,其实史美人不过是个替罪羔羊罢了。真正想害自己的人,还在这未央宫中风光无限。

  只是,这样的心思,萧绾心是不会对慕容景天说的。今天慕容景天说了这么一番话给自己听,就是为了自己能安心。倘若自己再纠缠不休,便是挑战了慕容景天的权威。慕容景天身为帝王,如何能忍?

  萧绾心咬了咬牙,倒在慕容景天的怀中,低低道:“是,臣妾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