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寂寂。萧绾心虚浮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却只觉得四肢百骸仿佛都浸润在了极寒的冰水之中。那种刺骨的寒冷与疼痛,迅速席卷了萧绾心的身子。萧绾心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都没有了一块完整的皮肉一般——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那种锥心的疼痛才渐渐消减一些。萧绾心忍着身上隐约的疼痛,微微睁开了双眼,却只见得面容憔悴的慕容景天坐在自己的床边,正焦急万分地看着自己。
萧绾心瞧见了慕容景天,只觉得喉咙之中酸涩无比,勉强开口道:“皇上,我……”
“绾儿。”慕容景天见萧绾心醒转了过来,不由得讪讪一笑,旋即道,“绾儿,你醒了?你可知道,朕有多担心你?”
萧绾心见到慕容景天目光灼灼,便也顾不得满身的疼痛,只是挣扎着便要起身。只是萧绾心还未等起身,却转而被慕容景天一把摁住。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萧绾心竟猛然大了一个激灵,只觉得浑身都是忍不住地发寒。
见萧绾心这般抵触,慕容景天却是柔声道:“绾儿,你原本就身子弱,眼下又突然感染恶疾,恐怕是不好。眼下高太医正在为你诊治,你安安心心躺着便是了,别拘着这些礼了。”
萧绾心吃力地点了点头,徐徐躺下。待萧绾心躺稳了,萧绾心微微侧了侧头,果然看见高慕白正跪在自己的床榻边上,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请脉。
“高太医,本宫这是……怎么了?”
高慕白眉头微蹙,却仿佛全然没有听见萧绾心的话似的,只是一味诊脉便是。而慕容景天见高慕白也不答话,便厉声喝道:“高太医,你没听见宸妃的话么?”
这个时候,蕊珠忙劝道:“启禀皇上,高太医在诊断的时候不喜有人打扰。皇上,高太医的医术极为精湛,还请皇上稍等片刻,别耽误了高太医请脉才是。”
听得蕊珠这么一说,萧绾心便也忙扯了扯慕容景天的衣袖,勉强开口道:“皇上,不急,不急,臣妾无事的,皇上不必担忧臣妾……”
“好,不急,不急……”听萧绾心如此柔声劝慰,慕容景天的声音也不禁温柔了几分,旋即道,“朕一直在你的身边,绾儿,你别怕。”
正当这个时候,高慕白已经诊断完毕,赶紧往后退了几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颤声道:“皇上,请节哀……”
“节哀?”听到高慕白骤然来了这么一句话,慕容景天不由得微微一怔,仿佛没明白似的,追问道,“节哀?节什么哀?高太医,你务必给朕说个明白!”
高慕白面色平静,在深深地看了一眼萧绾心之后,这才缓缓道:“皇上有所不知,宸妃娘娘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只是,宸妃娘娘自上次小产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好。如今尽管有孕,可是胎气却不稳固。倘若及早发现并服用安胎的汤药方可有一线生机。只是——”
高慕白微微垂首,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这才勉强开口道:“只是,方才皇上强行与宸妃娘娘同房。这孕期头三个月原本就不宜有剧烈的房事,更何况宸妃娘娘胎气极不稳固。如此一来,宸妃娘娘骤然动了胎气……”
高慕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旋即道:“启禀皇上,即便微臣拼尽一身的医术,皇嗣也是保不住了。皇上,请您节哀……”
骤然听到高慕白这么一说,萧绾心只觉得脑袋快要炸裂一般,失声道:“高太医,你说什么?你说本宫有孕了?”
高慕白深切地看了萧绾心一眼,却是无奈地摇头道:“启禀宸妃娘娘,您方才是有身孕的。可是现在,孩子……孩子没有了……”
慕容景天怒目圆睁,厉声喝道:“庸医!庸医!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庸医!明明是宸妃突然感染恶疾,可你这个太医却偏偏说是因为朕的过错害的宸妃失了孩子!来人,来人!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给朕召过来!朕一定要查个明白!”
如此,即便已在深夜,宫门早已经下钥,可慕容景天还是下旨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召进宫中。其他宫室里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到三更半夜的仍有大批的太医进出柔仪宫中,只能自己私心揣测罢了。
只是,即便来了再多的太医,结果都是一样的。慕容景天与萧绾心,再度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这一次,固然有萧绾心的无知无觉。可更重要的,却是因为慕容景天的不慎而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慕容景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柔仪宫的。此时的慕容景天已经被这巨大的哀恸袭遍了全身,以至于慕容景天似乎已经感觉不到悲伤,只剩下了久久不散的悔恨与愧疚。
只是,这样的心境却并没有维持多久。在刚刚踏出柔仪宫的门槛的时候,慕容景天分明听到了萧绾心声嘶力竭的哭喊之声——那是一个女人近乎绝望的悲号。
慕容景天听着萧绾心凄厉地哭着,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勉强坐在了龙轿上,沙哑着嗓子道:“罢了,朕有些乏了,让宸妃好好休息吧。朕……去乾元宫吧——”
夜色静谧,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然而,柔仪宫中,萧绾心却早已经哭哑了嗓子。
蕊珠知道萧绾心心中悲痛不已,只得红着眼睛,勉强劝慰道:“二小姐不要伤心了。孩子,孩子总会有的……”
“孩子总会有的?”萧绾心只觉得泪水仿佛已经流干了一般,失声道,“孩子总会有的?我的第一个孩子莫名其妙地没有了,而我的第二个孩子,我依旧保他不住——你却告诉我,孩子总会有的?”
见萧绾心如此神色凄婉,蕊珠也知道,这一次,着实是劝慰不得。蕊珠如何不明白,接连的丧子,已经彻底打垮了萧绾心的精神。
哀莫大于心死,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或许就是如此。只是,这一次的哀恸,却仿佛比上一次更为猛烈——自己的孩子,究竟为何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萧绾心无法原谅,这个孩子,与那个孩子的死,都与他们的父亲,慕容景天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上一次,自己有孕已经足足有七个月了。其实,倘若慕容景天还肯给一条活路,七个月的孩子,未必不能保全。只是,慕容景天终究没有那么做,不过是任由着孩子没有了罢了。
而那一次的小产,虽然早已经被生活在未央宫中的人们所遗忘,可是萧绾心却永不能忘。这份伤痛,更是彻底损伤了萧绾心的健康。
也正是自那以后,即便萧绾心颇得恩宠,却依旧久久不能成孕。萧绾心反倒是看着例如李昭容、徐美人等别的女人,一个个地经历着自己曾经有孕的喜悦与幸福。
现在呢?现在的这个枉死的孩子呢?
萧绾心扶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萧绾心如何能想象得出,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中,曾有一个美丽而鲜活的生命。那是慕容景天的骨血,但更是自己的至亲骨肉。自己身为母亲,不知道自己孩子的到来,也无法保住自己的孩子——自己,究竟是怎么做母亲的?
萧绾心神情恍惚,只是死死地攥住了双手。原本因为这妃位的位分,萧绾心的指甲修剪地十分精致。可是如今萧绾心太过用力,以至于手心都被自己抠出了星星点点的血痕。
蕊珠一惊,忙掰开了萧绾心的手。见萧绾心的手心已经没有了一块好的皮肉,蕊珠只觉得心里一疼,忙去那了药粉准备给萧绾心敷上。
然而,萧绾心却是冷然地推开了蕊珠,平静道:“不用了。”
“二小姐……”蕊珠红着眼睛,低低道,“二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头委屈。您若是不好受,就说出来,奴婢一直都在二小姐您身边的。二小姐……”
萧绾心强忍着疼痛,挣扎着下床,低低道:“皇上呢?”
蕊珠咬了咬嘴唇,勉强道:“皇上已经移驾乾元宫了。”蕊珠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二小姐,皇上可说了,让太医院的人尽心伺候着。但凡二小姐想要什么东西,一概都准了。”
萧绾心却只觉得仿佛心被掏空了一般,冷笑着道:“皇上这算是什么?是补偿么?孩子都没有了,我空要那些金银珠宝做什么?”
蕊珠无奈,只得扶住了萧绾心,勉强劝慰道:“二小姐也不必太过怪罪皇上了。必定,这件事,皇上也是不知道的……”
说罢,蕊珠微微沉目,道:“二小姐,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您要知道,在这未央宫中,您没有能靠得住的人。这一次,倘若是别人落井下石害的您断了恩宠,才当真是不值得。”
“是么?是么?”萧绾心仿佛要将自己的牙齿都咬碎了似的,“这样的虚无的恩宠,我要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