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萧绾心便独自搬去了宝华寺后头的蘅芜院。
因为对外称作是为枉死的孩子祈福,因此也不好有太多人伺候,萧绾心便只携了蕊珠一同前去。如此,柔仪宫的大小事务便尽都交给壁珠和小德子打理了。此外,明伊也是十分能干。
这蘅芜院乃是宝华寺后头的一处即为僻静之所。宝华寺乃是未央宫中特设的皇家寺院,每逢年节祈福,宝华寺便是热热闹闹的。只是,这蘅芜院乃是供以后妃们安心静养的所在。但未央宫中的后妃们自然是过惯了奢靡的日子,都不愿意来蘅芜院苦修。如此一来,蘅芜院变更是破败。不过是因为萧绾心自请去蘅芜院居住,内务府的人才稍稍修整了蘅芜院一些。
蕊珠为萧绾心整理好床铺,这才柔声道:“二小姐,奴婢已经把床铺收拾好了。经过这一天,您也是乏了,倒不如好好地歇一歇吧……”
萧绾心却是徐徐推开了窗子,不禁道:“本宫瞧着,那通明殿仿佛还亮着灯呢!”
蕊珠笑着道:“二小姐您有所不知,这通明殿中的灯都是长明灯,为的就是让这通明殿长久地亮着。奴婢听闻,即便是在白日里,也是一样的。”
萧绾心略微颔首,旋即道:“本宫也不是没来过宝华寺。只是若是来,也是去大雄宝殿。如此,倒是不曾来过通明殿了。”
蕊珠看出了萧绾心心中所想,便柔声道:“时候还早,不如奴婢陪着二小姐去通明殿走一走吧,也当是散心。”
萧绾心略微点了点头,便由着蕊珠扶住了自己,道:“本宫正有此意。如此,那便去吧。”
如此,蕊珠便扶着萧绾心进入了通明殿之中。正如蕊珠所言,通明殿中果然燃着数不清的长明灯,只把这通明殿照地如同白昼一般亮堂。
萧绾心微微步入殿中,只觉得殿中檀香的气味十分幽微,倒是十分好闻。只是,这通明殿倒是奇怪,竟不曾有任何供奉。
蕊珠瞧着殿内的样子,却不由得狐疑道:“这宝华寺乃是大周的国寺,怎的这通明殿中却没有任何供奉呢?”
萧绾心环视四周,这才徐徐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其实这世上所有的情缘、荣华、悲戚、喜怒,都不过是因为因缘和合而成的霎时烟云。不管是多么难忘的情谊,都如同梦幻泡影一样不真实。最终人去楼空,不过是浮生一梦罢了。”
蕊珠还未答话,却听着后头有人缓缓开口道:“宸妃娘娘这话说的倒是通透。未央宫深,浸淫在这绝顶的富贵之中,难得还能保有初心。”
说话的,正是宝华寺的主持净尘大师。
只见净尘大师不过一身灰色佛衣,手持檀香珠串,眉目见更是极为平静,缓缓道:“只是,宸妃娘娘是富贵中人,何苦来这佛门清净地?”
萧绾心讪讪一笑,略微行了一礼道:“本宫骤然丧子,心中悲戚,加之外头流言四起……本宫做不到充耳不闻,只能来这宝华寺躲一躲清静。”
净尘大师不由得失笑道:“宸妃娘娘倒是实诚,一语便道出了自己的心声。”
萧绾心尴尬地笑了笑,旋即道:“在大师面前,本宫自然不敢乱打诳语。只是,本宫毕竟是凡身俗心,如今入了宝华寺,倒是心有戚戚。”
净尘大师眼眸一动,旋即吩咐旁边的沙弥尼道:“念慈,你先回去休息吧。”
念慈赶紧道:“我还要伺候师父。”
“没什么伺候不伺候的——我自然要与宸妃娘娘秉烛详谈,你回去就是。”净尘大师淡然道。
念慈目光怯怯的,只好去了。如此萧绾心便也吩咐了蕊珠先回了蘅芜院歇息,独自与净尘大师留在了通明殿。
待二人走后,净尘大师这才徐徐道:“其实宸妃娘娘若是真的一心向佛,大有好的去处。宝华寺是大周国寺,即便再如何清洁,也是在未央宫这等污秽之地。宸妃娘娘又何必来这闹中取静呢?”
萧绾心凄然一笑,便如实开口道:“本宫是天子正是册封的妃嫔,自然不能出宫去。且本宫虽然愁肠百结,却始终不能对皇上无情。”
说罢,萧绾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今日本宫来这蘅芜院,一来是为了躲避流言蜚语,二来,也是为了避免自己心中的悔恨与恼怒冲昏了头脑,与皇上有不该有的争执。毕竟,眼下本宫好不容易等到回宫,实在不能再白白搭上自己的前程。”
见萧绾心并不遮掩,净尘大师便是微微颔首道:“想不到,宸妃娘娘倒是活得通透。只是,贫尼还是要多嘴一句:宸妃娘娘若是还想在这未央宫中叱咤风云,趁着这次丧子固宠才是上上之策。倘若是来了这蘅芜院,倒是容易让别人有机可乘。其实别人若是得宠也就便了,若是惹得宸妃娘娘再无立足之地,便是得不偿失。”
听了净尘大师这么一说,萧绾心微微一怔,却是不由的失笑道:“怎么,净尘大师身在佛门,竟也懂得这未央宫中的争强好胜的种种手段么?”
萧绾心这话说得直白,净尘大师不由得暗自一叹,旋即失笑道:“即便宝华寺是安心之所,却也是闹中取静。未央宫中的腥风血雨,即便贫尼不愿去看,也是不得不看。”
说罢,净尘大师手持一盏长明灯,缓缓开口道:“贫尼也如宸妃娘娘一样喜欢这通明殿。这通明殿中供着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将这通明殿照耀地如同白昼。后宫污秽,这通明殿才是唯一的干净所在。”
萧绾心听净尘大师这么一说,不由得心里发酸,喃喃道:“大师……”
见萧绾心面露悲哀之色,净尘大师便是不紧不慢道:“若宸妃娘娘依旧是宠冠后宫的绝代宠妃,且顺利诞下皇嗣,甚至更有晋封,便不会想起这青灯古佛了。因为宸妃娘娘有想逃避的东西,所以才不得已来这宝华寺。”
说罢,净尘大师叹了一口气,这才道:“但是,贫尼也是明白的,宸妃娘娘在这宝华寺中生活的不会长久——红尘羁绊,岂是如此便可以轻易挣脱的?”
萧绾心哽咽着道:“大师的话自然是不错的。本宫本无心向佛,只是如今但求佛度罢了……”
净尘大师眉心一簇,旋即道:“是么?可是宸妃娘娘,佛法从不度人。佛法并非是时间的良药,佛法只能是给你指明彼岸的方向,如此而已能不能躲得开人世间的明枪暗箭,能不能做得到一世安稳,佛法只能让人静心,却不能替人争斗。人唯自度,方可以到达彼岸。”
萧绾心心中一动,旋即行礼道:“是,听闻大师如此一言,本宫豁然开朗。”
“世间万法,缘起缘灭。其实人人皆有佛性。只要破除我执,抛掉一切杂念,内心空明静寂,就可成佛,而不必拜佛守律。”净尘大师道。(此段话出自周新华《天风海雨吟啸行》,河北大学出版社。本文姑且用之。)
净尘大师回望了一眼萧绾心,却是不由得叹息道:“宸妃娘娘,贫尼看得出来,您有一张美丽如同格桑花的脸,也有着如同格桑花般美丽的心灵。这未央宫,终究是委屈你了。其实,宸妃娘娘,你可以选择自己的路?”
选择——自己的路?萧绾心不由得失笑。
其实,自己的路,她萧绾心早已经选好了。自打自己对慕容景天动情的那一瞬间开始,自己便已经暗暗下定决心:哪怕宫中的日子再苦,生活再如何艰难,自己也要陪伴在慕容景天的身边,为他厮杀一生。
“萧绾心,以后,就丢掉你的心吧!”
昔日宁安公主所叮嘱自己的话,犹在耳畔。可是萧绾心,却已经完全忘记了宁安公主的话。
丢掉自己的心么?自己对慕容景天的一腔情谊与深深的羁绊,岂是如此便可以轻易丢掉的?即便自己试过无数次,可是只要自己对慕容景天的情谊一天不曾断绝,这样的心思,便也一天不会消散。
因为,住在乾元宫的那个男子,是自己要陪伴一生的男人。尽管这个男人有着他的阴险与狠辣,尽管这个男人有时候根本护不住自己,可自己还是忍不住去爱他——不为了别的,就为了,那一年初遇,自己心中微微荡起的涟漪。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倘若情缘可以轻易斩断,那世间又怎会有这些个痴男怨女呢?
见到萧绾心面色复杂,净尘大师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净尘大师略微叹了一口气,旋即双手合十,柔声道:“宸妃娘娘,贫尼能说的,也就是这么多了。终究,宸妃娘娘心中的心魔,还要靠自己去战胜。只是,蘅芜院极为清静,也可以让宸妃娘娘稍稍静心了。宸妃娘娘便请安心住下。以后厮杀的日子,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