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绾心踉跄回到蘅芜院,夜已经深了。萧绾心推开院门,却发现庭院中站着几个并不熟实的宫人。这个时候,蕊珠出来了,见到萧绾心忙迎上来道:“启禀二小姐,淑惠长公主来看你了。”
“淑惠长公主?”萧绾心惊愕道,“夜已经深了,淑惠长公主如何来这蘅芜院了?”
蕊珠低低道:“淑惠长公主说一来是记挂着二小姐的身子,二来也是心疼未能出世的孩子,所以特意去宝华寺为孩子祈了福,想与二小姐对饮。”
萧绾心眉头一簇,低声道:“淑惠长公主既然已经来了,咱们就没有不待客的道理。既然如此,蕊珠,你便随本宫进来伺候吧。”
“是。”蕊珠应了,便忙扶着萧绾心进去了。
萧绾心踏入屋中,瞧见了淑惠长公主便按着位分行礼道:“宸妃参见淑惠长公主。”
淑惠长公主略一挑眉,也不扶起萧绾心,只是道:“宸妃,你来了?”淑惠长公主自顾自的斟酒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萧绾心遮掩着道:“妾身闲来无事,便想着去走一走。”
淑惠长公主略一挑眉,道:“这夏天眼看着就过完了,宸妃,晚上你还是少出去为妙。若是冻着了身子,那边是不值当了。”
萧绾心略微福了福,缓缓道:“是,妾身多谢长公主关怀。”
淑惠长公主略一扬手,道:“好了,既然回来了,那就坐吧。咱们两个许久没说说话了,莫不要见外才好。”
萧绾心讪讪一笑,只得坐下。
这一日,淑惠长公主穿着一袭华贵不已的玫瑰紫牡丹织花纹锦宫装,发间更是用了极为尊贵的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装饰着。如此,淑惠长公主虽然衣饰简单,却别有一股华丽滋味在里头。
淑惠长公主见蕊珠在一边默然侍候,便扬手道:“蕊珠,你下去吧。孤想跟宸妃单独聊聊。”
见到蕊珠面露紧张之色,淑惠长公主不由得觉得好笑,道:“怎么,你以为孤会害宸妃么?”淑惠长公主轻轻嗤笑了一声,旋即道,“孤不说别的,按着宸妃现在的境遇,宸妃可有什么资本能让孤去害她么?”
萧绾心脸面上挂不住,便赶紧道:“蕊珠,你出去伺候吧。”
蕊珠无奈,只得离开。淑惠长公主见蕊珠走了,这才为萧绾心斟了酒,道:“这是新进的广寒光,乃是极为珍惜的绝世佳酿。只是,今个儿这广寒光让咱们这两个伤心人喝了,也不知是不是委屈了这广寒光。”
萧绾心默然饮了一口,旋即失笑道:“您是大周尊贵无比的长公主。这广寒光若是有灵性,知道是被长公主喝了,还只觉得是有福气呢!”
淑惠长公主亦失笑道:“是么?当真是世事变迁啊!当年的宸妃,断然不会说出这样阿谀奉承的话。”
萧绾心垂眸道:“世事的确变迁,只是淑惠长公主却与当初一样,一样地说话不留情面。”
淑惠长公主嗤嗤一笑,道:“咱们都变了。因为,咱们都不能坐到无欲无求。即便你宸妃住到了宝华寺后头,想听听佛音静心,怕也是不成的。”
萧绾心为淑惠长公主添了酒,旋即道:“长公主自然是活得通透的。只是,长公主漏夜前来,总不会是为了给妾身叙旧的吧?”
“叙旧?”淑惠长公主不由得嗤笑道,“叙旧么,当真是无趣。这人哪,总得是往前看。一味地叙旧,沉浸在不能自拔的回忆中,最后还不过是伤了自己罢了,又何苦呢?”
回忆,就像是一座无底的囚牢,死死地扼住了萧绾心的心魂。因为有那些甜美的回忆,因为借着这样的回忆还有这无尽的希望,萧绾心就做不到宁安公主所说的那一点——放弃自己的心。
见萧绾心如此发怔,淑惠长公主不由的失笑,道:“即便你自请来这个蘅芜院,想着拉开与皇上的距离,可是你的心,到底还是在皇上的身上。”说罢,淑惠长公主猛地饮了一口酒。
萧绾心只觉得鼻中一酸,仿佛要落下泪来似的。这一夜接二连三的变故已经让萧绾心招架不住,萧绾心便索性道:“夜已经深了,妾身疲乏,想休息了。若是淑惠长公主无事,请也回宫歇息吧。”
“怎么?”淑惠长公主略一样眉,道,“宸妃你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了么?”
萧绾心失笑道:“妾身不敢。”
淑惠长公主喉咙一动,旋即缓缓开口道:“这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宸妃你都挑明了,那孤也就不遮遮掩掩的了。”
说罢,淑惠长公主眉眼一冷,道:“眼下,你的失宠已成定局。宸妃,你有没有想过,要扳回来一局?”
萧绾心面色微微一滞,旋即失笑道:“扳一局?长公主真是会说话呢,其实妾身又能如何呢?倘若后宫中的哪一个妃嫔错了主意害死了妾身的孩子,我可以去与那人斗得你死我活,我可以再次厮杀……”萧绾心顿了顿,勉强道,“可是,这一次,害死妾身孩子的,却是皇上。妾身对皇上,只有爱,没有恨。所以,妾身无法再心无旁骛地回去柔仪宫,继续做我宠冠后宫的宸妃。”
“你啊……”淑惠长公主不由得叹息道,“你还是太过好心了。像你这样性子寡淡的人居然还能位列六妃也当真是运气好。只是——”淑惠长公主话锋一转,“宸妃,你应该明白。你兄长在外虽然颇有战功,可家世毕竟单薄。倘若没有家族支撑,你的恩宠也随时会烟消云散。”
萧绾心眉心一簇,道:“长公主此话何意?”
淑惠长公主道:“何意?宸妃你入宫的时候也不短了。只是,你也是经历过多次沉浮了。栽赃陷害也好,不慎算计也罢,宸妃你虽然有命一次又一次走出来,可是宸妃,你能保证皇上对你的情谊永不改变么?”淑惠长公主冷冷一笑,道,“即便皇上是孤的弟弟,孤也是直言不讳——男子,必定是喜新厌旧的。新欢早晚会成为旧爱,当下赵选侍的恩宠便是越过你了,你还不机警着?”
萧绾心摇头叹息道:“倘若赵选侍能让皇上舒心,妾身也是高兴。”
“高兴?”淑惠长公主冷笑道,“等别的女人一个个把你和你的家族践踏致死,你还会高兴?”淑惠长公主勉强镇定了心神,旋即道,“孤明明白白告诉你,恩宠是面子,权势是里子。有恩宠固然好看,但权势才是保全你性命的根本。宸妃,你到底明不明白?”
见萧绾心只是神色淡然地饮酒,淑惠长公主便明白了几分,道:“是孤错了。你自然是明白的,只是,你不愿意明白罢了……”
“长公主聪慧。”萧绾心淡淡道。
淑惠长公主突然凑上前来,道:“孤与母后娘娘的心意,至今都没有改变。只要你宸妃愿意站在孤与母后娘娘这一边,这后位,早晚都是你的。”
萧绾心一凛,却是复而失笑道:“长公主,您这话就错了。倘若妾身觊觎后位,当年就会与长公主联手,何苦等到现在?”萧绾心顿了顿,旋即道,“更何况,就像长公主您所看见的这样,妾身如今虽然没有被废去位分,但失宠已成定局。一个失了恩宠的妃嫔,长公主又何必如此用心。妾身瞧着,贤妃、嘉夫人,甚至是皇上的新宠赵选侍,都是极好的。”
淑惠长公主嗤嗤一笑,道:“贤妃的父亲在前朝颇受皇上重用,所以皇上极为宠爱贤妃。只是,也是因为内贤妃的家世,所以皇上会极近宠爱,却不能许给贤妃以皇后之位。至于嘉夫人,以前不过是青楼的琵琶伎。若不是当年仁孝皇后一力提携嘉夫人,嘉夫人也不过是最卑微不过的妃嫔罢了。”
说罢,淑惠长公主徐徐饮了一口酒,道:“至于那个赵选侍,跟嘉夫人一样,都是身份极为卑贱之人。如今能得皇上的青睐便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如何还能登上后位?左右,皇上的宠妃可以有许多,但皇后只能有一个。”
萧绾心只觉得脑袋晕沉沉的,道:“长公主,妾身已经是避世之人,德妃娘娘便是妾身的先例。长公主有这样要强的心思自然是好的,只是,就别用在妾身这等心死之人的身上了。”
“是么?”淑惠长公主略一挑眉,道,“宸妃,你知道为何你迁居到蘅芜院这么久都不曾来过人看望你么?”
萧绾心只觉得鼻子一酸,道:“妾身不知……”
“母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让所有人的都不要来蘅芜院打扰你的清修。”说罢,淑惠长公主深深地看了萧绾心一眼,道,“母后娘娘的心意,你可明白么?”
萧绾心不由得齿冷,道:“太后娘娘……”萧绾心却是突然笑出了声,道,“妾身原以为太后娘娘是久居慈宁宫不问世事的老妇人,却不想,随便下一道懿旨都能撼动这未央宫的平衡。”
淑惠长公主虽然听出来萧绾心话中带刺,却淡然道:“母后娘娘纵横后宫数十年,宸妃,你不是母后娘娘的对手。”
萧绾心嗤嗤一笑,道:“是啊!妾身哪里是太后娘娘的对手……”萧绾心显然是已经醉酒,竟倒在桌上,喃喃道,“我哪里是谁的对手……我哪里是谁的对手……”
淑惠长公主面露惊愕的神色,旋即起身,默然离开了蘅芜院。
侍女扶着淑惠长公主走着,不由得关切道:“公主的酒喝多了,不如奴婢扶着公主散一散酒气吧……”
淑惠长公主轻轻嗤笑道:“孤怎么就喝多了?”
侍女不安道:“奴婢在外头侍候着,仿佛瞧见宸妃娘娘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是么?”淑惠长公主却是不置可否,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宸妃这是心伤难愈,咱们都是帮不了的。”
侍女低低道:“怎么,长公主还是没能劝得宸妃娘娘松口么?”
“宸妃可是个倔脾气。”淑惠长公主抚了抚自己微微沁出汗的额头,旋即道,“这事儿啊,要慢慢来,急不得。罢了,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