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绾心壮着胆子拉着蕊珠的手出去一看,方才见到廊下正蜷缩这一个人。只见那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正屈身蜷缩在廊下,狼吞虎咽地吃着什么。萧绾心与蕊珠才不过上前数步,便已经闻见了那人的一身恶臭。
蕊珠瞧见那人的模样,只得强忍住心中的不适,掩着口鼻道:“你怎么在这儿?”
而那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只是一个劲儿地猛往自己的嘴里头塞吃食。蕊珠定睛一看,那人往自己嘴里塞的正是玉面芙蓉糕。毫无疑问,那人手中的玉面芙蓉糕便是从自己为萧绾心所准备的膳食中偷取的。
尽管蕊珠一直扯着萧绾心的衣袖,可萧绾心瞧着那人仿佛并没有恶意,便从蕊珠手中接过了灯笼,旋即上前一步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只见那人脸上松弛的皮肤悚然一跳,顿时生出几分惊恐的意味。萧绾心见这人不过是个寻常老妇,似乎并不像是坏人,便微微放下心来,上前两步,温然开口道:“你饿了么?我屋里头还有点可以吃的东西,不如……”
这个时候,那老妇人却是猛地起身,突然使劲儿一推萧绾心,随即踉踉跄跄地跑开了。萧绾心一个不稳便摔倒在地。好在蕊珠手疾眼快,一把便扶住了萧绾心。蕊珠见那老妇人举止如此粗鲁,不由得连连道:“二小姐!二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萧绾心惊魂未定,却瞧着那老妇人一溜烟儿地不见了。
蕊珠愤愤道:“这是哪里来的疯婆子,竟然敢伤害二小姐。”
萧绾心略微摇了摇头,道:“她未必是想伤害本宫,只是骤然看见咱们两个,有些害怕罢了。”萧绾心定了定心神,道,“蕊珠,你是认识她么?”
蕊珠面露为难之色,道:“不过是一个疯妇罢了,奴婢怎么会认得。”
萧绾心深深地看了蕊珠一眼,旋即道:“蕊珠,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吞吞吐吐的了。本宫方才听着你说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便知道你是认识这个老妇人的。”萧绾心正视着蕊珠的眼睛,道,“有什么话,您直说便是。”
蕊珠叹了口气,道:“其实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二小姐心怀不畅,我便不想说这些话来叨扰二小姐。既然二小姐问起了,那奴婢便把奴婢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说罢,蕊珠略微清咳了两声,这才道:“这个老妇人是住在蘅芜院后头的围房里的。因着二小姐也不大往后头的围房去,因此一直不曾见过她。倒是奴婢洒扫院子,倒是见过她几次。”
萧绾心道:“可知道她是谁么?”
“不知道。或许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疯妇罢了。这蘅芜院一向少有人来往,即便是来的,也大多去了前头的宝华寺罢了。奴婢也对这个老妇人有所留心,只是,这个老妇人虽然已经是老态龙钟,却也一直不曾见过有什么人侍奉在左右。奴婢想着,或许也不过是以前宫里头的嬷嬷罢了。兴许是犯了什么错被贬黜到这里的。”
萧绾心隐隐觉得有些不安,道:“本宫方才瞧着她吃那些玉面芙蓉糕的样子,当真是心疼。”萧绾心叹了一口气,道,“已经在这个年纪了,原本应该有着儿孙侍奉左右,共享天伦之乐。可是她却需要为了一饮一食而做偷盗之事,也当真是为难她了。”
蕊珠不禁道:“二小姐是要去看看她么?”
萧绾心颔首道:“她也是个可怜人,且如今只有本宫居住在蘅芜院中,若不是照顾着一些,本宫心里头也是难安。”
“唉……”蕊珠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奴婢就是害怕二小姐喜欢给自己添乱子才不跟二小姐说的。果不其然,二小姐是要去看她了。”
萧绾心见到蕊珠的表情,不禁觉得好笑。萧绾心笑着戳了一笑蕊珠的额头,笑着道:“你这个小妮子,脾性倒是越来越像壁珠了。”说罢,萧绾心顿了顿,旋即道,“今天天色已晚,且她方才见到我们,仿佛是受了惊吓。这个时候更不方便再过去了。蕊珠,你去准备一些吃食,明个儿早上,你随本宫去瞧一瞧那个老妇人吧。”
“是……”蕊珠垂眸道。
正当这个时候,却是响起了敲门之声。萧绾心不禁疑惑,都是这个时候了,会有谁能来呢?蕊珠赶紧提了灯笼去开门,却瞧见了赫连弘晖在门外。
蕊珠忙行礼道:“奴婢给赫连公子请安。”
赫连弘晖略微颔首,道:“宸妃在么?”
“在,在,二小姐自然是在的。”蕊珠忙赔笑道,“请赫连公子随奴婢进来。”
见到赫连弘晖进来了,萧绾心不由得暗暗心惊。只是,如今赫连弘晖切切实实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自己是无论如何推脱不掉了。萧绾心无奈,只得按着位分略微福了一福,道:“原来是赫连公子,本宫有礼了。”
赫连弘晖局促地笑了笑,道:“小绾,你我之间青梅竹马,不必拘着这些礼数。”
萧绾心听得“青梅竹马”四字,只觉得心中隐隐不快,旋即道:“赫连公子真是说笑了。赫连公子是皇上的客人,便是本宫的客人。本宫即便再愚钝无知,也不会丝毫不懂待客之道。”说罢,萧绾心微一扬手,道,“外头风凉,请公子进屋一叙吧。”
不知为何,赫连弘晖却是踌躇不前。蕊珠一下子便看出了赫连弘晖的心思,忙开口道:“二小姐,咱们这边刚用过晚膳,屋里也是乱糟糟的……蘅芜院后头的小花园倒是清静雅致,也十分避风,不如二小姐与赫连公子去小花园一叙吧,奴婢也好赶紧收拾了屋子出来。”
赫连弘晖见蕊珠如此,忙开口道:“蕊珠姑娘这般布置甚好。”
萧绾心微微哑口,只好道:“罢了,请公子随本宫过来吧。”
孤空寒月的光辉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更为明朗绚丽,那种令人心神安定的温润光晕在天幕之上铺散开去,倒是别有韵味。因为已在寒冷之时,小花园中的各种花朵几乎已经掉下殆尽。只剩下细碎的花枝还在风中摇曳,仿若向寒月招手一般。
萧绾心嗅着空气中略微沁出的颓败气息,低低道:“当初本宫与你初遇之时,你与蕊珠便是合得来的。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蕊珠还会为你事事着想。”萧绾心哑然一笑,旋即道,“其实赫连公子又何必来看本宫的笑话呢?”
“笑话?”赫连弘晖一惊,似是不信道,“小绾,你觉得我是在看你的笑话?”
萧绾心随手掐了花枝在手,垂眸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你看,不过数月之前,这花枝上头还有这许多娇艳的花朵。即便蘅芜院鲜有人来,可是花朵依旧是花朵,并不为阴无人欣赏而减损丝毫的美丽。”
“可是,不过数月之后,寒气渐起,更是月深露重。秋风折煞的力道,我也不是不知道——不过是区区的宫廷花卉,又是被厌弃在蘅芜院的,如何躲得过这风吹雨打?”赫连弘晖低低道。
萧绾心微微闭眼,旋即道:“赫连公子所言甚是。所以,蘅芜院是是非之地,公子本不该来的。”
赫连弘晖正视着萧绾心的脸庞,柔声道:“今夜我来,不因为你是失意的妃嫔,只因为你是心怀悲切的绾儿。”赫连弘晖的眼眸温柔了许多,道,“因为你是绾儿,不是别人……”
萧绾心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旋即正色道:“公子若说是绾儿,那边是十年之前文安公家的二小姐。那个时候的萧绾心,天真烂漫,不懂得世事冷暖,自然是绾儿。只是,如今的萧绾心已经在未央宫
中沉浮多年,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萧绾心了。”
“不……”赫连弘晖低低道,“尽管你已经是皇帝的女人,可是你并没有像是其他女人那般失了本心。我所见到的你,依旧赤子心肠,坦率可爱。”赫连弘晖咬了咬牙,道,“只是,你这样寡淡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后宫沉浮。”
“是么?”萧绾心不由得嗤笑,道,“本宫若是告诉你,本宫也曾经用过手段争宠,赫连公子你相信么?”
夜风寂寂,仿佛是刺骨的凉。萧绾心咬了咬牙,道:“倘若本宫嫁的是寻常男子,或许还敢求的一丝真心。如此失了孩子,可是打闹,可是满心冤恨。可是,本宫的夫君是大周帝王,而本宫是妃嫔……多少的不愿意,多少的委屈,本宫都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本宫头上妃位的金冠。”
“妃位?金冠?”赫连弘晖嗤嗤一笑,道,“这样的荣华富贵,何时能入得了你的眼……”
萧绾心微微扬起头,仿佛拼命不让自己的泪水掉下来似的,低低道:“荣华富贵不曾入我眼么?倘若是十年之前的萧绾心,这样的荣华富贵,必定是入不了她的眼的。”萧绾心眉眼一横,道,“只是,如今的本宫乃是正三品宸妃。赫连公子,在绝顶的富贵和母族的鼎盛显赫都是你的囊中之物的时候,你能放弃么?”
赫连弘晖微微哑口,旋即别过头去,道:“其实只要你过得好,我便已经满足了。”
萧绾心不由得失笑道:“本宫的日子很好,不必劳烦公子费心。”
“小绾!”赫连弘晖喉咙一动,道,“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你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
萧绾心只觉得心中悚然一沉,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厉声道:“因为本宫乃是天子妃嫔!不是你能碰的起的女人!”
萧绾心的这一句话说的极狠,饶是赫连弘晖也觉得有些下不来台面。果然,赫连弘晖的面色难看了几分,却是低低道:“小绾,我只是不愿意委屈了你。但是,我也不会违背你的意思。”说罢,赫连弘晖微微仰首,道,“小绾,只要是你选择的路,我便会护着你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说罢,赫连弘晖便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