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期而至。重华宫中,因为慕容景天新赏赐下来的不少好东西,原本颇显寒酸的重华宫也显出了几分富贵之态。旁的不说,即便是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紫金浮雕手炉、灵兽绣锦珠绫珠帘等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慕容景天都是一一赏赐了来下。原本空荡荡的重华宫,不过一日之间便成为了极为富贵的所在。
因为白天里皇后与贤妃的连番打压和萧绾心的一番哭诉,一直到了晚上,萧绾青却依旧是闷闷不乐。冰绡伺候萧绾青多年,自然是最明白萧绾青脾气了。冰绡知道萧绾青心怀不畅,便吩咐了小厨房精心制了几道萧绾青一向喜欢吃的膳食。只是,萧绾青也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只不过随意用了一些。
夜风宁静,只不过因为已在秋日里,倒是平添了几分凄凉意味。萧绾青半靠在床榻上,随手拿过一枚果子吃了,方才低低道:“冰绡,皇上今夜歇在哪儿了?”
冰绡如实道:“奴婢不曾听闻皇上今夜歇在哪儿了。”冰绡顿了顿,却是咬着嘴唇道,“其实哪有什么想的呢?皇上喜欢去的地方统共也就那么几个:是皇后,是贤妃,再不济便是赵才人了。如今未央宫中得宠的便是这三位呢!”
“是啊!”萧绾青长吁道,“贤妃与赵才人一向是得皇上欢心的,如今连皇后那个半老徐娘都有身孕了,皇上果然是要把我给忘了。”说罢,萧绾青冷然将果核吐在一边,面露不愉之色。
而冰绡见到萧绾青言语上如此不敬,不由得吓了一跳,忙遮拦道:“大小姐,这样的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啊!赵才人也就便了,皇后娘娘与贤妃娘娘都是宫里的贵人——倘若是让哪个爱乱嚼舌根的人听去了大小姐的话,那便又是一番是非了。”
冰绡原本是好心提点着萧绾青不要说得太过。只是,这样的话落在萧绾青的耳中却似乎不是那么中听了。只见萧绾青剜了冰绡一眼,旋即道:“那有什么?那一夜重阳宫宴,皇上虽然对我多加怜惜,可是冰绡,你看看,皇上照样不来咱们的重华宫。我说什么,做什么,终究是没人在乎的。”
冰绡忙劝慰道:“二小姐不必如此伤怀。毕竟皇后骤然有孕,皇上多疼惜皇后一些,一时之间冷落了大小姐,也是应当的。”
“嗯……”萧绾青心中烦闷,便微微侧了侧身子,低低道,“今夜皇上想必是不会来了,睡吧。”
内殿之中,安神香的气味幽幽弥散,倒是好闻。半梦半醒之间,萧绾青却只觉得仿佛有人在搔动着自己的耳朵。萧绾青一个吃痒,不由得蹙眉道:“冰绡,好你个小蹄子,竟然打扰我睡觉!”
“哦?朕可不是什么冰绡……”说话的,正是慕容景天。
萧绾青骤然听到慕容景天的声音,不由得吓了一跳。
萧绾青不敢怠慢,忙起身行礼道,“皇上来了,怎么外头的小内监都不通禀一声,害的臣妾不曾远迎!”说罢,萧绾青便赶紧按着规矩行礼问安道,“臣妾重华宫婕妤萧氏,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好了。”慕容景天温柔地注视着萧绾青的面庞,旋即亲手扶起了萧绾青,笑着道,“因为皇后有孕,所以朕不曾能多陪伴你一些。恰好今日政事颇多,朕原本想着留在乾元宫把折子批完。可是,朕心里头惦记着你,便将折子都速速批了,过来看你。”
说罢,慕容景天无比爱怜地抚了一抚萧绾青鬓边的头发,柔声开口道:“只是,朕来晚了……”
听到慕容景天的这一番甜言蜜语,萧绾青只觉得跟吃了一罐子蜜糖一样甜,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什么呢?只见萧绾青娇滴滴地道:“只要皇上肯来,臣妾就不觉得晚。”说罢,萧绾心往慕容景天的怀里钻了钻。
慕容景天温然地拥住了萧绾青娇嫩的身躯,旋即吻了一吻萧绾青的额头,仿佛是安慰似的道:“朕听闻,今个儿去你凤寰宫请安,皇后与贤妃对你有些严苛了。”
萧绾青微微一怔,旋即失笑道:“皇上的耳报神当真是快——是不是哪一个跟皇上您乱嚼舌根了?”
慕容景天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任何情绪,道:“这个么,只不过是朕在启祥宫与赵才人一起用晚膳时偶尔听到的罢了,也没有什么。”说罢,慕容景天原本抱着萧绾青的怀抱略微松了一松。
见到慕容景天如此,萧绾青心下明白过来:白天里,见一向牙尖嘴利的赵才人却是不吱声的,萧绾青还觉得奇怪呢。原来,赵才人是在这儿准备着呢。
想到此处,萧绾青不由得心下一动,旋即往慕容景天的怀中靠了靠,娇然道:“皇后娘娘贤德,也不曾过于为难臣妾。皇上也不要往心里头去……”
萧绾青说“不曾过于为难”,言下之意,便当真是为难了。慕容景天乃是一国帝王,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萧绾青如此一个小小的心计,慕容景天又怎会不知?只见慕容景天疏懒开口道:“今个儿的事情,朕也有所耳闻。皇后,的确是跋扈了一些。”
萧绾青扑哧一笑,随即轻轻捉住了慕容景天的手,道:“臣妾自入宫起便知道皇后娘娘是最贤良淑德不过的了,倒是难得听皇上说皇后娘娘跋扈——这样的话,听着倒是新鲜了。”
慕容景天绾了绾萧绾青的头发,旋即温然道:“其实,皇后出身大家,身上难免有些贵族小姐的脾气在。虽然皇后已经入宫多年,脾气温婉了不少,只是,皇后毕竟是皇后,如今又怀着身孕,也实在是辛苦。她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你多担待一些。若是有些不打紧的委屈,受了便受了吧。”
萧绾青只觉得身子猛地一抽,一股子酸涩便泛上心头。
慕容景天敏锐地察觉到了萧绾青的异样,却是敷衍似的吻了吻萧绾青的额头,柔声道:“你怎么了?”
“夜已经深了……”缓过神来的萧绾青缠住了慕容景天的身子,仿佛拼命地嗅着慕容景天身上龙涎香的气味似的,道,“皇上,我们歇息吧。”
红罗帐下,深深地喘息声在如此宁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明显。最终,这样两个各怀心事的男女依旧彼此相拥着,在这绵绵黑夜中沉沉睡去。
这边永和宫中,贤妃却是久久不能成眠。贤妃安坐在铜镜之前,借着幽微的烛光打量着自己的姣好容颜,却是不由得暗暗垂泪。
皇后骤然有孕,萧绾青骤然得宠……这一桩桩的事情落下来,贤妃心中怎会好受?吉祥是伺候贤妃多年的人了,自然知道贤妃心里苦涩,便赔笑道:“贤妃娘娘,要不奴婢让先厨房拿了槐花蜜制了蜜茶来,给贤妃娘娘您润一润嗓子?”
贤妃冷笑一声,却是道:“本宫入宫那么多年了,若是有眼泪,也早都流干了——你的一杯蜜茶不过是个粗俗玩意儿,难道就能缓解本宫心中的苦涩么?”
“是。”虽然贤妃拂了吉祥的面子,可吉祥更是生怕那句话说错了,惹得贤妃不快,便也就垂下脑袋不说话了。
贤妃借着烛光将身子微微前倾,旋即抚了抚自己乌青的眼下,沉声道:“难道本宫老的这么快么?才不过是一夜未眠而已,想不到,本宫眼下的乌青便已经这般严重了。”
吉祥含笑道:“贤妃娘娘您可别这么说,您呐,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贤妃娘娘的容貌,奴婢敢说,贤妃娘娘若是称了第二,便是没人敢称第一的。”
贤妃笑着戳了一下吉祥的胳膊,道:“你这个小蹄子,倒是怪会夸人的。”说罢,贤妃却是无比担心地道,“从前本宫也不是不曾彻夜未眠过,只是全然都没有过现在的样子。也是,本宫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这样的容貌,还能维持几天呢?”
吉祥柔声道:“贤妃娘娘万不要妄自菲薄。别人不说,皇后娘娘还比贤妃娘娘您年长几岁,如今居然都能怀上孩子了。可见啊,只要好好保养着,贤妃娘娘也是不差的。”说罢,吉祥便上前准备为贤妃按摩双肩。
若是不提还好,吉祥这一提及皇后有孕,贤妃顿时来气,厉声道:“混账!”
话一出口吉祥便意识到了不好。吉祥吓得一个激灵,慌张磕头道:“贤妃娘娘息怒!贤妃娘娘息怒!”
息怒?只怕是任何一个女人都做不到吧。皇后骤然有孕,后宫的妃嫔们便是人人自危,更何况一向视皇上如生命的贤妃呢?贤妃一直对慕容景天倾心所爱,又怎能容许自己最心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恩爱生子呢?
——哪怕,这个女人是慕容景天的正妻。
贤妃显然是恨极了,指甲都把手心抠出了淡淡的红色痕迹。半晌,贤妃勉强按压住心中的怒火,道:“吉祥,去把杏子胭脂拿过来跟本宫。”
“是。”听得贤妃如此轻易放过自己,吉祥便忙不迭地去了。
贤妃从吉祥手中拿过了那盒杏子胭脂,在自己的眼下略微抹了一抹,这才缓缓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本宫,终究是老了。即便因为身在未央宫中,有各种各样名贵的胭脂可以使用,却依旧换不回当初的花容月貌。说到底,本宫的容貌,终究是随着时光的推移,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说罢,贤妃略一起身,却是沉声道:“即便本宫老了,容颜不复了,也不要紧。”贤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但愿本宫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