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气阴郁,更是让人觉得颇为闷热。原本已经过了重阳,未央宫中的诸人早已经过惯了清爽的日子,而这一日的突如其来的闷热,便更是让人难以心安。只是,虽然天气不好,可是皇后却依旧是满心的欢喜——毕竟,自己终于再度有孕了。
此时,皇后虽然还未显怀,却依旧执拗地挺着肚子在廊下坐着,堆了满脸的笑意。这边软玉见到皇后心情甚好,也不由得高兴起来,柔声道:“皇后娘娘,廊下冷,不如挪去内殿坐吧。”
皇后却是婉然笑道:“不必了。女子有孕本就容易体热,再加上皇上再三叮嘱了本宫要好生保养,内殿的窗户也不开,也是怪闷的。”皇后略一拂手,道,“倒不如坐在这里,看看新开的菊花,心里头还是舒坦。”
见皇后心情甚好,软玉便也就由着皇后了。软玉悄然站在皇后的身边,恭顺笑道:“是,奴婢遵命。”
说到此处,皇后无比慈爱地抚了抚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不由得道:“本宫自打入宫以来,便一心想着给皇上生个孩子。虽然后来侥幸生养了哲明太子,却也是千难万险的。后来哲明太子不幸早夭,本宫的心都跟着那孩子一起去了。说起来,本宫虽然贵为皇后,却当真是命苦……”
软玉乃是伺候皇后多年的老人儿了,如何能不明白呢?自打哲明太子离世之后,这“哲明太子”四字便成了皇后心中不可言说的痛楚。凤寰宫中上上下下皆知道这“哲明太子”四字乃是皇后的死穴,因此谁也不敢提及。如今骤然听到皇后主动谈及哲明太子,倒是让软玉有些不知所措了。
软玉勉强笑道:“好在皇后娘娘毕竟是福泽深厚,终于又有自己的孩子了。”软玉瞧了一眼皇后的小腹,不由得道,“皇后娘娘果然是有福气。自打宸妃娘娘的孩子没有了,未央宫中的诸妃们便是都没有动静。奴婢私心想着,若是有,也该是赵才人之类的。想不到,如今竟然是皇后娘娘怀有龙嗣了。”
见软玉说到此处,皇后亦是唏嘘道:“是啊,本宫都已经是三十多岁,奔着四十岁的人了。旁人就不说了,连本宫都不曾奢望过居然能再有孩子。”说罢,皇后抚着自己的小腹,唇边含了一缕恬淡而美好的笑容,道,“想不到,本宫竟然有了。这当真是上天赏赐的福气……”
软玉略微屈膝,柔声开口道:“皇后娘娘您乃是人中之凤,中宫皇后,自然是福泽深重的。”软玉顿了顿,方才道,“其实,皇后娘娘的身孕有的正是时候。眼下,最得宠的便是贤妃与赵才人。但是,重阳宫宴上萧婕妤出了彩,想必萧婕妤也是个有本事的。虽然因着皇后娘娘有身孕,皇上暂时来不及宠幸萧婕妤,但是奴婢瞧着,这样的时候也是不长的。”
说罢,软玉不由得轻轻地看了一眼皇后,旋即道:“只是奴婢听说,昨夜皇上是歇在萧婕妤的重华宫的……”
皇后略微怔了怔,旋即痴笑道:“重阳宫宴上萧婕妤那般出彩,皇上又是最喜欢诗书的,可不是就要把萧婕妤宠上天了。其实萧婕妤的容貌极好。这样的恩宠如今才有,也算是委屈萧婕妤了。”
说到此处,皇后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旋即道,“自打仁孝皇后死后,即便是盛宠如同贤妃,本宫也不曾放在眼中。只是,柔仪宫宸妃——她并非池中之物。眼下宸妃虽然不得宠,却也算不上是绝了恩宠,咱们啊,还是要小心着才是。”
“是。”软玉略微一颔首,道,“只是,皇后娘娘不觉得这事儿奇怪么?”
眼见着起风了,皇后便拉了拉自己的衣裳,这才道:“奇怪?怎么了?”
“皇后娘娘……”软玉略微上前,压低了声音道,“皇后娘娘,您也应该知道,萧婕妤最擅长与舞蹈。在萧婕妤未跌断双腿的时候,萧婕妤便是以舞蹈得宠于皇上。有一次,皇上还称赞萧婕妤乃是‘月宫仙子’。”
听到软玉的话说到此处,皇后不由得微微蹙眉道:“这个事儿,本宫也知道。”
软玉颔首道:“只是,萧婕妤虽然善于舞蹈,可是在诗书上却是丝毫不通。若不是因为出身文安公府,毕竟有着文安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在,只怕是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到不管怎样,说起诗书,萧婕妤恐怕就不能与皇上说上一二了。”
皇后亦道:“可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能饱读诗书的,整个未央宫里也没有几个。算起来,在未央宫中的诸多妃嫔中,最通诗书的便是棠梨宫纯贵嫔,其次便是柔仪宫宸妃。”话说到此处,皇后的眼睛突然一亮,恍惚道,“软玉,你的意思是——”
“是。”软玉眉眼一沉,道,“这件事,只怕与宸妃娘娘脱不了干系。”
只见皇后眉心微蹙,旋即沉声道:“这莫须有的事情,软玉你不要胡说。”
“奴婢没有胡说。”软玉微微正色道,“皇后娘娘,您想想,萧婕妤一向是最不通诗书的,充其量能认识几个字,也就是不错了。可是,皇后娘娘,那一日重阳宫宴,皇上与萧婕妤谈论那李清照的《醉花阴》,萧婕妤可是能对答如流的。这样的诗书才华,可不是萧婕妤能有的。”
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皇后微微有些不适。只见皇后用手微微撑住自己的身子,旋即道:“那一日萧婕妤摆明了有备而来,想来皇上与萧婕妤讨论《醉花阴》也是预料之中的事。若是说萧婕妤之前有所准备也是可能——毕竟,若是解析一两首词曲,也是不难,只消找人写好,再一一背诵下来便是了。。”
“是——”软玉恭顺道,“只是,奴婢私底下派人去查过,萧婕妤不仅是学着贤妃娘娘与赵才人的样子学习唱曲,更是找了女师傅进来教习诗书。奴婢听闻,如今萧婕妤在诗书大有长进。虽然萧婕妤诗书暂时比不上纯贵嫔与宸妃娘娘,却也足以羞煞宫中的其他女子了。按照萧婕妤如今的样子,与皇上谈论诗书,想必也可以说上一二了。”
皇后眉心一簇,冷然道:“你的意思是——”
“皇后娘娘,”软玉拉住了皇后的手,柔声道,“若是说萧婕妤想着模仿贤妃娘娘与赵才人唱曲的样子以博恩宠也是可能。毕竟,未央宫中的主位妃嫔与外头大户人家的妾侍也是一样的,不过是以色侍人,想着法子讨男子的喜欢便是了。”
说到此处,软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只是,萧婕妤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竟然开始在诗书上用功了?皇上虽然一向最喜欢饱读诗书的才华女子,但却从不表现出来。如今萧婕妤能看出这一道破绽,想必背后一定是有高人指点。”
只见皇后的眼皮悚然一跳,冷然道:“软玉,你是说宸妃?!”
软玉微微点头,旋即沉声道:“皇后娘娘,您别不信,当真是有这种可能。”软玉叹了口气,道,“毕竟,宸妃娘娘自小产之后便一直不甚得宠,更是主动迁至了蘅芜院那种地方。其实,这样的举动对于宸妃娘娘来说,无异于自断根基。虽然后来皇上封赏后宫,顺便也把宸妃娘娘带出来了,而是宸妃娘娘却不复往日恩宠了。宸妃娘娘的失宠,咱们未央宫里的人,是不管谁都能看得出来的。”
软玉略一近身,继续道:“若是说宸妃娘娘有意提点着萧婕妤在诗书上用心,在加以指点致使萧婕妤一举得宠,在连带着自己复宠如初,也是不无可能。”
皇后心中一动,旋即咬牙切齿道:“萧婕妤是宸妃的亲姐姐,若是说宸妃想着帮萧婕妤争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皇后顿了顿,冷笑一声道,“更何况,那一日的事情本宫原本就觉得蹊跷。萧婕妤一向不甚得宠,又不过只在婕妤一位,如何能买通了乐府的诸多舞伎为其伴舞呢?”
只见皇后愤愤道:“黄莺、黄裳、《醉花阴》,唱曲儿……这样细腻的心思,萧婕妤只怕是没有的。即便萧婕妤有,也未必能做的如此周全。毕竟,能把重阳宫宴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也得是有几分手腕的。萧婕妤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妃嫔,如何能做下这种种事情来?萧婕妤的身后,一定是有人帮衬着……”
软玉眼眸一动,旋即颔首道:“正是。”
皇后恨恨道:“本宫原以为宸妃自打小产之后安分了不少,想不到竟背地里做出了这般下做事情来!帮着自己的亲姐姐争宠……好啊,难不成这未央宫还成了她们萧家的天下了么?”
“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息怒!”见皇后生了大气,软玉赶紧劝慰道,“皇后娘娘,其实,这也只是奴婢的猜测而已。奴婢……奴婢其实是没有任何证据的……”
“这还用证据!?”皇后愤然道,“宸妃一向是个不老实的,想必她的姐姐萧婕妤也是个颇有城府的。不然,重阳宫宴上,她们怎么能联手把皇上哄得团团转呢?”皇后咬牙道,“只是,本宫不曾料到,宸妃居然还有这样的心胸!”
软玉忙宽慰道:“皇后娘娘,还您请珍重身子。毕竟,妃嫔们再如何有心计也翻不出去您的手掌心。您是中宫皇后,更怀着身孕,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能比您尊贵了。”软玉半含笑意,温然道,“皇后娘娘只要安心养胎,顺利生下皇嗣就是。未央宫的大小事务,奴婢都会帮着皇后娘娘打点妥当的。”
见软玉如此忠心耿耿,皇后不由得笑着拉住了软玉的手,道:“软玉,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你的一片忠心,本宫都看在眼中。”说罢,皇后温然一笑,正色道,“软玉,你放心,等本宫成为皇太后之时,便封赏你一个正二品甚至是正一品的女官。到时候,软玉,你便与本宫共享荣华。”
软玉淡淡含笑道:“是,奴婢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正当这个时候,却过来了一个小内监道:“启禀皇后娘娘,慈康宫太皇太后派人送了话来,说是请皇后娘娘去慈康宫一趟。”
“知道了。”皇后随口道,“软玉,给本宫备下软轿,去一趟慈康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