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词

作者:木未十七

  萧绾心费力地睁开双眼,却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蒙。萧绾心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抛向沙地的游鱼一般,浑身既是粘湿,又是令人极为不适的干涸。

  “绾儿,绾儿……”床榻之畔,是慕容景天抱着萧绾心,低低道,“你终于醒了。”

  萧绾心眼眸一动,却发现慕容景天正将自己紧紧地抱在怀中,仿佛怕萧绾心化蝶而去一般,低低道:“绾儿,你怎么也不告诉朕你淋了雨呢?你原本就身子弱,如今淋了暴雨,你身子怎么吃得消?朕……朕光顾着皇后了,竟都没有发现你也病着。绾儿,不要怪朕,好不好?”

  萧绾心脸一红,只觉得头晕目眩,柔声道:“皇上——”

  “朕在,朕一直都在。”慕容景天吻了吻萧绾心的额头,方惊道,“怎的你的额头这么烫?”

  在一边随侍的高慕白忙道:“启禀皇上,宸妃娘娘原本就体弱,如今淋了大雨,又因为照顾皇后娘娘而一时急火攻心,因而晕倒。”

  慕容景天急道:“你直说该怎么办就是!”

  高慕白道:“好在宸妃娘娘平时也算是保养得宜,因此也不碍事。只要用玄参、麦冬、桔梗、甘草、绿茶各少许,加水煎煮后再放入适量红糖,当茶饮,每天两三次便可以了。”

  慕容景天微微蹙眉道:“怎的不用汤药医治么?”

  “宸妃娘娘体弱,因此也受不得什么力道猛的药。微臣所制的这一道‘玄麦茶’乃是清热养阴、润肺利咽的好东西。只要宸妃娘娘日日饮用,便可以缓解干咳少痰,咽喉干燥等症状。用不了几日,宸妃娘娘便可以痊愈了。”高慕白瞧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萧绾心,道,“宸妃娘娘接连小产,身子实在是太弱。微臣惶恐,不敢用猛药,也是怕伤了宸妃娘娘的玉体的缘故。”

  听到高慕白如此一说,慕容景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见慕容景天略一挥手,道,“既然如此,高太医便去准备吧——”

  “是。”高慕白恭敬一礼,转而退下。

  见高慕白出去了,萧绾心不由得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情态,低低道:“皇上不必如此挂怀臣妾,臣妾不碍事的……”

  “还说不碍事——”慕容景天亲昵地将自己的宽厚手掌置于萧绾心的额发间,关切道,“你的额头这样烫,朕当真是要心疼死了。”

  自打自己小产之后,慕容景天甚少对自己如此温存。只见萧绾心脸一红,低低开口道:“臣妾再如何不适,也不过是淋雨受寒的缘故,只要好好调养便是无碍了。只是——”萧绾心话锋一转,忙道,“皇后娘娘如何了?皇后娘娘腹中的皇嗣可是无恙么?”

  慕容景天叹了一口气,旋即道:“皇后不慎跌倒,动了胎气。不过,好在高慕白是个医术高明的,保住了皇后这一胎。以后,皇后只要安心静养便是。”

  听到慕容景天这么一说,萧绾心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柔声道:“如此甚好。只要皇后娘娘腹中的龙胎无恙,臣妾便也就放心了。”

  “你呀——”慕容景天亲昵地刮了一下萧绾心的鼻子,方才道,“你这般为别人着想,可也曾想过你自己么?你身子一直虚着,朕也是要你安心休养,调理身子的。可是,方才皇后摔倒,你竟然这般不顾及自己地冲出去了……绾儿,你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好,岂不是要朕一辈子心绪不宁么?”

  萧绾心微微一怔,旋即哽咽道:“臣妾卑微之躯,能侍奉皇上已经是三生有幸。而皇后娘娘乃是皇上的妻子,便也就是臣妾的主子。皇后娘娘骤然摔倒,即便臣妾再如何年轻不懂事,也知道皇后娘娘腹中的乃是皇上的骨血。”萧绾心倒吸了一口气,道,“臣妾即便是拼了性命,倘若能保住皇后娘娘是皇嗣,也是值当的。”

  “绾儿……”见萧绾心如此一说,慕容景天不禁心下动容,柔声道,“你这般贤惠,当真是要羞煞宫中其他妃嫔了。”

  萧绾心莞尔一笑,徐徐道:“臣妾所做,不过只是恪守臣妾身为妃妾的本分罢了。”

  见萧绾心如此谦卑恭顺,慕容景天不由得唏嘘道:“皇后固然贤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后年纪大了的缘故,皇后的行事也变得十分古怪。旁的不说,那一日后宫诸妃前往凤寰宫参拜,皇后不就是打了萧婕妤的脸面了么?若是换做以往,皇后是最温良不过的了。”

  见慕容景天骤然提到萧绾青,萧绾心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慕容景天以为萧绾心是冷着了,便赶紧抱紧了萧绾心,又给萧绾心拉了拉被子,这才道:“萧婕妤入宫多年,朕对她的宠爱也不多。萧婕妤——她也的确是委屈了。只是,皇后毕竟是皇后,如今又有着身孕,难免脾气急躁一些。说到底,还要像绾儿你这般贤淑才好。”

  慕容景天的话固然隐晦,可萧绾心也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来慕容景天的弦外之音?可是,萧绾心又能如何呢?自己不过是一个最最普通不过的妃妾罢了。

  想到此处,萧绾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柔声道:“只要皇上心中有臣妾,臣妾便从不觉得委屈。未央宫中,姐妹众多,自然是各个都有脾气的。皇上不能让未央宫中的诸位姐妹皆是一个脾气的——因此,还是看皇上您调度的本事了。”

  慕容景天笑道:“你倒是明白……”

  萧绾心往慕容景天的怀中钻了钻,方柔声道:“臣妾承蒙皇上宠爱,忝居妃位,已倍觉荣耀。臣妾不求其他,只求稍稍帮衬着皇上,让皇上不为了这些后宫琐事烦忧便是了。”

  见萧绾心如此温婉贤淑,慕容景天不由得心下动容,抚了抚萧绾心的头发,道:“绾儿,你当真是最懂得朕心意的。其实,只可惜大周有规矩,皇后只能有一个。若是可以立二后,朕便也要把你封为皇后了!”

  萧绾心猛地一凛,却是赶紧从慕容景天的怀中钻出,正色道:“皇上,皇上方才的一番话,臣妾只当是没听见过,皇上也只当是没说过——”

  慕容景天微微一怔,旋即失笑道:“绾儿,你何必如此小心谨慎?如今朕是在你的柔仪宫中,又没有外人……”

  “不管有没有外人,”萧绾心勉强撑着身子,正色道,“不管有没有外人,皇后就是皇后,就是独一无二的中宫,而臣妾即便位分再尊贵也是妃嫔,万万不敢与皇后娘娘比肩。更何况,如今皇后健在,皇上切切不可提及‘二后’之事。”萧绾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道,“臣妾此生能得皇上的宠幸,忝居妃位,已倍觉荣耀,已不敢再奢求其他。”

  慕容景天微微一怔,旋即将萧绾心重新揽回怀中,柔声道:“朕知道,朕也明白你的心意。绾儿……”慕容景天轻轻吻向了萧绾心的唇瓣,一字一顿道,“朕——只——要——你——”

  那一刹那,天旋地转。多日来的隐忍与委屈,在瞬间崩塌。萧绾心只觉得天边微微露出了曙光,而那种曙光,是自己从来都可望而不可求的。

  到底是以色侍人,还是真情相待,萧绾心已经分不清了。萧绾心只知道,此刻,抱着自己的这个男子是真心喜爱自己的。而自己,即便对他的感情已经千疮百孔,可自己仍忍不住去爱他——

  或许,当这份爱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便是再也无法割舍的吧。因为萧绾心尚在病中,所以,连萧绾心也分不清楚,自己身体中欲喷薄而出的那股热,究竟是风寒的症状还是缠绵的情谊……

  但是,不管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还彼此爱着。在这寂寂的深宫之中,尽管已经有了瑕疵,却还有这么一段相对纯净的情谊。而这段已经不是那么完美的感情,却依旧是未央宫中极为难得的情谊。

  最是薄情帝王家——

  入宫多年来的荣辱沉浮,已经让萧绾心学会了随遇而安。这份感情,就像是慕容景天灼热的吻,尽管萧绾心分不清楚,那究竟是缠绵相守的情谊,还仅仅是男子的永不满足的*,可萧绾心仍然执拗地相信,在这未央宫中,唯有这般互相依存,才可以稍稍取暖,让这寂寂长夜,显得不是那么寒冷。

  正当二人缠绵依偎之时,却听见门外有人叩门。慕容景天稍稍收敛,将萧绾心缓缓放在榻上,这才扬声道:“谁?”

  门外之人,声小如蚊道:“小的薛义,是来复命的——”

  只见慕容景天眉头微蹙,冷冷道:“薛义,你查到了什么?”

  薛义略微顿了顿,方才沉声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骤然摔倒,仿佛并不是意外,而是人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慕容景天显然是极恨,仿佛都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了一般,愤然道,“有意为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谋害皇后,谋害皇后腹中的皇嗣!”

  见慕容景天骤然发怒,萧绾心一急,忙拉住了慕容景天的衣裳,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还请皇上速速查明才是。”

  慕容景天无比心疼地绾了绾萧绾心的头发,方才按压住满心的不快,道:“绾儿,你如今也病着,就不要问这些腌臜事情了。”慕容景天在萧绾心的额上吻了吻,旋即道,“这件事,自有朕去处置。绾儿,你放心,没人敢伤害朕的女人,皇后也好,你也好,任何一个都不可以!”

  “是……”萧绾心低低应着,便目送慕容景天离开了偏殿。

  外殿之中,已经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人。慕容景天鼻翼微张,冷冷地看这这一群人,方道:“薛义,你说吧——”

  只见薛义跪倒在地,行礼后方道:“启禀皇上,小的奉皇上之命调查皇后娘娘骤然摔倒之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说!”慕容景天厉声道。

  薛义从袖中拿出了几块湿漉漉的,泛着灰绿的东西,方道:“皇上,您瞧——”

  一直随侍在一边的福公公忙从薛义手中接过了那灰绿的东西,递到了慕容景天跟前。慕容景天微一向前,方闻到了一股腐朽之味。慕容景天强忍住心中的不适,勉强开口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薛义道:“启禀皇上,这是水苔。”

  “水苔?”慕容景天不想这些灰绿泛着粘稠的东西竟是些寻常的水苔,便道,“便是培植盆景或兰花的水苔么?”

  “正是——”薛义眼眸一垂,方道,“其实,这水苔原本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是,倘若是出现在宸妃娘娘的柔仪宫前,便是稀罕了。”

  薛义顿了顿,方道:“启禀皇上,水苔多用于培植盆景,倒是常用之物。只是,方才皇后娘娘是在宸妃娘娘柔仪宫前的宫道上骤然摔倒的,而那宫道上铺的都是顶好福寿纹石。”见慕容景天面露疑惑之色,薛义便继续道,“这福寿纹石,乃是雕刻了福寿纹的路石,一来是为了美观祈福,二来也是为了防滑。”

  慕容景天不耐烦道:“这个朕知道,你直说重要的便是……”

  薛义忙道:“启禀皇上,既然柔仪宫宫外的宫道上铺设的乃是福寿纹石,那便是最为防滑的了。虽然今日暴雨,路上兴许湿滑一些,可也不至于会让人轻易滑到。且皇后娘娘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着,也不会那么不小心。”薛义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正色道,“若是要说,那便是有人故意放了这水苔在宫道上,故意让皇后娘娘摔倒。”

  “放肆!”慕容景天显然了动了大怒,厉声喝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谋害皇后,谋害皇后腹中的皇嗣!”

  薛义显然预料到了慕容景天的勃然大怒。只见薛义身子微微一动,旋即正色道:“请皇上瞧瞧那水苔——”见慕容景天仔细查看那水苔,薛义方道,“寻常用于装饰盆景的水苔乃是嫩绿色,可是这水苔却不一样,乃是灰绿色的。”

  慕容景天微微蹙眉道:“这是为何?”

  薛义忙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水苔若是烘干,便成了是与福寿纹石一般的灰色。这样烘干的水苔放在宫道上,便是与福寿纹石浑然一体,若是不仔细看,便当真是看不出来。”薛义眼眸一沉,道,“只是,干燥的水苔若是吸水,便可以迅速恢复原来的样子,且湿滑无比。”

  说到此处,薛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方道:“皇上,这件事已经很明白了,必定是有人知道皇后娘娘今日去慈康宫请安,便在回宫的必经之路上放下了干燥的水苔。待大雨倾盆之后,水苔吸水膨胀,便成了极为湿滑之物。再加上皇后娘娘因大雨而着急回宫,稍不留神便会摔倒在地。”

  慕容景天眼睛血红,厉声道:“到底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个时候,软玉哭着道:“皇上!皇上!您一定要给皇后娘娘做主啊!皇后娘娘有孕本就辛苦,可是竟有人使下了这么下作的手段来谋害皇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腹中的皇嗣啊!”

  慕容景天怎会不知皇后的委屈呢?只见慕容景天劝慰道:“软玉,你是皇后的贴身丫头,莫不要哭了,倒是惹得皇后心疼。”

  “是……”软玉哽咽道。

  慕容景天眉目一冷,旋即道:“薛义,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

  薛义摇了摇头,无奈道:“启禀皇上,未央宫中的盆景数量何其之多,几乎每个宫室都有不少。且这水苔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皇上若是要查,只怕是艰难。”

  “那有什么?”这个时候,却是软玉缓缓开口道,“即便水苔常见,却也不是毫无办法。”软玉转而对慕容景天行礼道,“启禀皇上,这水苔未央宫中极多倒是不假,只是,用于盆景装饰的水苔是有数量的。若是盆景之中水苔缺了一块,那便是大大的不好看。”

  说到此处,软玉赶紧跪下磕头道:“皇上,您不妨趁着这件事情还未传开,赶紧派人去各宫中搜查,看看有没有哪一个宫室里的水苔是有缺损的。如此,再和皇上手中的水苔一对比,便可以知道是谁所为了……”

  薛义颔首道:“软玉姑姑说的有理。”

  只见慕容景天眉眼一冷,厉声喝道:“薛义!你去,去好好查查,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未央宫中如此兴风作浪!”